虞楚便忽然想起,似乎君洛塵一直都是一個人。
過去他仍是蘇容軒的時候還好,至少還有些真的在乎他的長輩和屬下。
可如今,君洛塵的身邊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他獨自在魔界的時候,快樂嗎?
他找到他想要的自由了嗎?
注視著他遙遠的身影,虞楚心中一時發悶。
她催動真氣,這算是一種無聲的點醒方式。果然,遙遠的另一邊,君洛塵抬起頭,向著虞楚飛了過來。
很快,一襲黑衣的君洛塵落在她的面前。
“和你的徒弟們都通過話了?”他緩聲道。
虞楚楚點了點頭。
二人便一時無話可談了。
君洛塵便主動開口道,“進去再坐一會兒?今日有些晚了,若你想回門派,不如明天走吧。”
“好。”虞楚道。
其實,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對修仙者而言沒什麼區別。
可是君洛塵不想讓她現在便走,虞楚也是如此。
虞楚先進了裡屋,在有些年頭的木桌邊坐下。君洛塵在外面呆了一會兒,而後端進一個茶盤,上面是還在冒熱氣的茶壺和兩個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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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睡的這七日裡,君洛塵倒是沒少安置東西,從枕頭被褥一直到一些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的日常用品,似乎都是他新買的。
君洛塵將茶盤放在桌子上,而後在她的對面坐下。
即使身為魔界之人許久,可君洛塵的舉止仍然和過去一樣。他動作幹淨而儒雅地倒茶,就連茶葉都仍然是四十多年前虞楚愛喝的那一種。
虞楚注視著君洛塵。
“你變了許多。”她說,“和那時的你簡直不像是一個人。”
蘇容軒更加儒雅溫和,像是每個古代言情小說裡都必備的溫情男二。
可君洛塵明顯更加自閉、不善言談,而且似乎更加純粹,還經常冒出一些有點可愛的小神情小局促,不似過去的那個他那樣善於言談了。
君洛塵將茶杯輕輕放在虞楚的面前。
“那時的我一直在偽裝。”他輕聲道,“我還是蘇容軒的時候,一直在去迎合其他人的想象和對我的憧憬,我想讓所有人都對我滿意,哪怕那不是真正的我。”
真正的蘇容軒在和自己人生中的黑暗,血液裡的召喚做鬥爭,他一直深陷在泥沼裡,唯有看到虞楚楚才會覺得自己好過一些。
連李充都知道他私下裡是沉默寡言,氣氛冰點的。
可包括當年的虞楚在內,似乎所有人都比他表現出來的溫和狀態所欺騙過去了。
虞楚垂眸,她拿起茶杯,自嘲地說,“我發現我當年其實一點都不了解你。”
“這正是當時的我所期望的。”君洛塵看向她,他溫聲道,“我想讓你看見我的時候,我是最完美和自信的樣子。我不希望你看到我狼狽的一面,記住我的不堪。”
窗外,天色漸暗。
荒無人煙的廣袤戈壁之中,唯有虞楚和君洛塵暫居的簡陋小屋裡亮起搖曳的燭光,猶如蒼茫大海上的一葉輕舟,散發出微弱而溫暖的亮光。
燭光邊,虞楚注視著君洛塵。
“你在魔界……過得如何?”她低聲問。
“還好。”君洛塵緩聲道,“魔界以力量致勝,相比人間,倒是少了許多桎梏和枷鎖,我很喜歡那裡。”
“那你身上的咒印又是怎麼一回事呢?”虞楚問道。
“當年為了能夠得到這樣強大的力量,能夠活下去,我與系統做了交易。咒印是交易的一部分,算是一些後遺症。”君洛塵說,“就像我之前所說,這個世界的原著力量不停地傾斜仙神一派,卻沒有同樣分量的魔界大能能夠分庭對抗。”
他看向虞楚,溫聲道,“我想要力量,想要自由,想活下去。於是讓系統將堪比神的力量賦予我,隻是它怕我凡人之心不比真神,所以下了咒印,讓我不要離開魔界太久,以免動搖世界平衡。”
君洛塵的所有話語,都非常自然而巧妙,似乎他一路走到如今的樣子,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和虞楚沒有任何關系,而他為了自己選擇的道路而做出代價,都心甘情願。
他的話無懈可擊,沒有任何紕漏,可不知虞楚是不是被磨得太多,成了老油條,她過於多疑,無法完全被他說服。
可是,君洛塵話已至此,虞楚也說不出來什麼了。
總不能因為自己多疑,掐著人家脖子讓人家把話吞回去吧。
虞楚蹙眉,一時未語。
君洛塵看著她,似乎是誤會了她沉默的意思,他安慰道,“你放心,等我做好我該做的事情,我便要回魔界去了。”
“我不是想趕你走的意思……”虞楚忍不住開口。
“我知道。”君洛塵溫聲說,“可其實說到底,你我不過是四十多年前曾經有過一段都沒有開始過的情緣罷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我們各自好好地活,便可以了。”
他說的這些話,本來也是虞楚所想。可不知為何,她胸口仍然陣陣發燙。
虞楚撇開目光,她低聲問,“你要做什麼?”
“修魔界和修仙界如今的狀態如此不平衡,時間一長定會再次引起大戰。”君洛塵道,“原著的力量偏向修仙界,若是想改變如今的場面,便要人為去轉變。”
“你要去改變魔修現狀?”虞楚蹙眉道,“可不論如何,若是想要達成平衡,在修仙界後撤勢力的時候,也必定會引起動亂。”
“你說得沒錯,但不必擔心,這是我該做的事情。”君洛塵溫聲道,“你隻要負責修仙界便好,你我二人聯手,定會慢慢將此世界帶回正軌。”
二人點燈長談了一夜,隔日,他們留下了聯系用的法寶。
君洛塵趕赴西方修魔界,而虞楚則是返回門派。
他們就此分開。
虞楚當天便抵達玄古山脈。
一回到門派,一直等待她的弟子們頓時都圍了過來,谷秋雨和何初落更是直接撲上來抱她。
“師尊,你簡直快要擔心死我們了。”谷秋雨抱著她不撒手,嘟囔道,“您一下消失七天,又是和男人一起消失的,我們還以為——”
虞楚伸出手,捏女孩的臉蛋。
“你們又以為我跑了?”她挑眉笑道。
“米有米有。”谷秋雨被捏著臉,等到虞楚松開了,她揉揉自己的臉,可憐巴巴地說,“您再不回來,我們就要去安城找您了!”
兩個姑娘圍著虞楚嘰嘰喳喳的,把她們身後四個師兄師弟急得夠嗆。他們又不能也上來擠,插話還插不進去。
等到二人戀戀不舍地松開虞楚,四人才圍過來。
“師尊,七日之前,安城附近忽然爆發能量波動,是不是和您有關?”陸言卿一上來便先說正事,“當時北方的修仙門派發現了這件事情,便聯系天道盟和武掌門,武掌門又聯系您,聯系不上,便找我說了此事。”
“確實是我。”虞楚道。
“師尊,那家伙呢?他人呢?是不是他偷襲了你?”沈懷安蹙眉道。
徒弟們的關懷和問題實在是太多了,六張嘴嚴嚴實實地堵著虞楚,讓她回答問題都跟不上他們的節奏。
這樣你一言我一句的問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虞楚直接將徒弟們都帶去了大殿,和他們大概說了一下君洛塵的事情。
她沒說她和君洛塵本來是怎麼相識的,還有系統的緣分之類的事情。直接說了他是朋友,會去修魔界尋找雙方和平的辦法。
修魔之人一直被擠在九州大陸最邊角的地方,而廣闊的大陸都屬於人類和修仙者,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數千年。
刮骨療傷,挖去腐爛的時候必然會帶來疼痛。哪怕改變會帶來摩擦和紛爭,可這種狀況必然是需要解決的。
“如果他那邊動作快的話,最近一二個月,修魔界便該會傳來些消息。”
另一邊,修魔界。
君洛塵穿過魔族的不滅城,來到了深淵峽谷的邊緣。
源源不斷的魔氣從峽谷裂縫中湧來,他挑選了一個魔氣充沛的荒郊野嶺地方,布下結界以免外人誤入。
而後,君洛塵割破手指,一滴血從半空中落下,忽然懸停。
他的手張開下壓,這一滴血迅速伸展,變成血陣,整個陣法緩緩印入地面,發出光芒。
沒過一會兒,血陣的中央出現一人多高的裂縫。
原本需要修魔者用生命和輪回作為祭品的高難度上古禁忌血陣,在君洛塵的手裡仿佛猶如最簡單的事情。
裂縫裡,一個黑袍黑發的年輕俊美男子走了出來,正是當年因為召喚血陣,靈魂被魔界吸走的殷廣離。
和當年狂妄自傲的態度不同,如今的殷廣離幾乎脫胎換骨,神情中隻有沉穩和冷靜之情。
殷廣離來到君洛塵身邊,他微微抱拳。
“師尊。”殷廣離低頭道。
君洛塵撤下結界,他抬起手,殷廣離立刻也伸出手。
又一滴血落下,落在了殷廣離的手心之中,血色的圖騰立刻順著他的手腕如藤蔓中伸展開來。
沒有結界的阻攔,這一滴血帶著的極其純粹黑暗的魔神能量也驟地向著四處散發而去。
君洛塵放下手,看向殷廣離。
他淡淡地說,“魔神弟子的名頭,足夠你在修魔界辦事了。”
第150章
虞楚回來之後, 徒弟們便都隱約地感覺到師父似乎哪裡和過去不太一樣了。
就好像……虞楚過去更加沉靜、淡漠,話少。可這七日一別,她似乎比之前愛笑了些, 也溫柔了許多。
其實在回去探望虞嶽景最後一面的時候, 虞楚心中便有了對自己真實身份的預感。
那些系統口中‘不完美’的過去, 終於填補上了虞楚靈魂上的最後一塊缺角, 讓她成為了真正的她自己。
一代人的家族時代已經落幕。
若虞楚是那個剛修仙幾十年的女弟子,又或者年紀尚輕時的她, 或許都會為此感到難受和動搖。
可如今的虞楚,她需要的隻是一個答案。畢竟,她已經親手安葬了過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