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準備完畢,陸濃起勢,拉了一曲她很多天前就想聽的《舒伯特小夜曲》。
安謐而溫柔的旋律從陸濃的指尖流淌,滴滴答答的雨聲為她伴奏……陸濃隨著音樂輕輕閉上眼睛,沉浸在溫柔純真的旋律裡。
顧小淮隨著音樂輕輕哼出聲,小白狗要叫,顧小淮比了個“噓”。
一間小小的抱廈裡,母子兩人一個拉琴一個聽琴,溫馨而快樂,兩個人都露出滿足的神色。
樓上,苦惱寫作業的裴錚突然聽到一陣好聽的音樂,他放下手中的筆打開窗戶,倚靠在窗邊靜靜欣賞。
客廳沙發上,鉤織毛衣的吳媽聽到抱廈傳來的琴音,抬頭看到姑爺駐足站在抱廈門口。
會心一笑。
這一場雨倒是來得及時。
第44章
音樂使人愉悅。
這話一點都不假,一首曲子接近尾聲,陸濃心情愉悅地睜開眼睛,發現全家人都到了抱夏間,裴錚、幹媽和顧小淮坐在長沙發上。
裴寂安倚靠在門邊,長身而立,軍裝外套披在肩頭,一雙大長腿斜斜安放,側耳欣賞著音樂。
陸濃的目光被他大長腿吸引,裴寂安察覺,也看向陸濃,兩人目光對視,他深沉的眼眸裡,似乎總是藏著一些陸濃看不懂的東西。
“太好聽了,小姐的琴技比以前更厲害了。”吳媽出沒發現小姐和姑爺的不對勁,出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視,她率先鼓掌,帶動大家一起鼓掌。
“好聽!”崽崽看著身旁的吳媽,又學到一個新詞,他重重點頭,重復說,“好聽!”
裴錚起身走到陸濃身邊,好奇伸出手摸了摸陸濃手中的樂器,心想他這個後媽也太不一般了,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你以為她很厲害了,她改天就告訴你,我還能更厲害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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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猜不出她到底見識過多少市面,懂多少東西,厲害到什麼程度,反正裴錚是徹底服了。
裴錚不由得好奇起陸濃的家世。
他在音樂廳見過有人演奏西洋樂器,那些演奏的人精氣神兒都帶著一股勁兒,矜持的、優雅的。
裴錚聽著確實不錯,可他覺得國樂樂器不比西洋樂器差,國樂也不比西洋樂差,不過華國文化太繁雜,音樂隻算其中一道,國人對音樂重視程度遠低於國外。
外國人認為音樂是藝術,是高雅的,是有錢人的享受,所以他們把音樂搬上了演奏大廳,演奏音樂的人也是高雅的人,西洋樂傳到華國後,連帶著把對西洋樂那套觀念也帶來。
國內懂得欣賞西洋樂、還能學得起西洋樂器的人,家庭出身必定十分優渥。
裴錚猜陸濃的家境大體也不差,不過陸濃從不提自己的娘家,其中必有什麼隱情,老頭子肯定知道,但想從老頭子那裡打聽到純屬白日做夢,裴錚轉了轉眼珠,決定從吳姥姥方面下手。
“後媽,你拉得真好聽,再拉一首吧。”
裴錚剛說完,就聽到屋外傳來喊聲:“大妹子,在家嗎?”
雨聲哗啦啦差點蓋過屋外的人聲,那人像是怕裴家人沒聽見,又喊了一聲,“我是隔壁鄰居,陸妹子在家嗎?”
陸濃從抱夏往門外看,看到一個打著傘的婦女站在院子裡,手裡端著個大海碗,不住地朝屋子看有沒有人出來,大概是雨傘遮住了她的視線,她便沒發現裴家一家人都在敞開門的抱夏裡。
“是隔壁崔家的霍阿姨,”裴錚也看向屋外,一邊告訴陸濃,一邊揮了揮手大聲對中年婦女說:“霍阿姨,我們在這兒呢。”
霍小玲聽到裴錚的聲音,連忙轉了個身,這才發現裴錚和陸濃在抱夏門口探頭看她,霍小玲想走過去,但從這裡走過去要經過菜園子和花園,泥濘不堪,她有點猶豫。
陸濃發現了她的窘境,從抱夏走到客廳,從客廳正門把霍小玲迎了進來,“霍大姐,外面下大雨,您趕緊進來吧。”
霍小玲松了口氣,收傘進了屋,她把手裡的大海碗遞給陸濃,“妹子,這是我嫂子自己腌的鹹鴨蛋和醬豆子,我們家大人孩子都愛吃這口,別嫌它們土氣,你嘗嘗好不好吃,好吃跟嫂子說,嫂子再來送。”
“嫂子太客氣了,沒您這個手藝,就是想吃也吃不到的東西,怎麼會嫌它們土氣?”陸濃伸手接過來,順手把大海碗遞給了裴寂安,讓他把東西端進廚房空出海碗來。
然後轉頭對崔小玲說,“嫂子快坐吧,我給您倒杯水。”
崔小玲見裴寂安自然而然地接過陸濃遞給他的東西,一頓,心想她們沒說錯,裴寂安對這個小妻子倒挺好,她見著裴寂安都不大敢和他對視,陸濃隨手就敢吩咐他做事。
“你喜歡就好,我還要感謝你送的點心,我們家孩子吃了都說好吃。”
說完霍小玲又對裴寂安笑笑,“老裴今天這麼早就回家了?你崔哥還在部隊沒回來,我還以為你們選班又晚點了。”
裴寂安:“是我早退,嫂子您坐吧。”他端著碗走進了廚房。
吳媽、裴錚、崽崽和小白陸續從抱夏裡走出來,一一和霍小玲打招呼,裴錚手裡還拿著陸濃的小提琴。
霍小玲這才反應過來,“我來的時候隱約聽見誰家放音樂,是你們家啊,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一家子和樂了?”
陸濃把水杯放到崔小玲面前說:“不打擾,我們剛剛結束,您來的正好。”
崔小玲點點頭,神情裡帶著點羨慕,心裡更是五味雜陳,同樣是重組家庭,裴家的家庭氛圍和自家簡直天壤之別,人家一家空闲時聚在一起拉琴聽音樂,他們一家想湊齊都難。
以前他們家也和樂美滿,可自從她和老崔天天吵架以後,家裡就變了,難道是她做錯了嗎?
崔小玲胸口悶疼,想想又不甘,家裡是和樂美滿,可那些美滿都是建立在她的隱忍犧牲上面,現在她不想忍了。
她吐出一口悶氣,回過神來仔細瞧了瞧小顧淮,見小顧淮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神,五官長得極好,好,白白嫩嫩像個小仙童一樣,稀罕的不得了,“這是你的小兒子?叫什麼名字,長得像你,真好看。”
陸濃:“叫顧淮,小淮快來喊阿姨。”
崽崽不怯人,聽到媽媽的話,奶聲奶氣喊人:“姨姨~”
“哎,真乖真聰明,”崔小玲摸摸小顧懷的頭,“去和哥哥玩吧,姨姨找你媽媽說點事。”
裴錚一直在一旁聽著,見陸濃點頭,抱起小顧淮,“走嘍,哥帶你去學寫字。”
小白狗一頭一頭跟在裴錚身後,圓滾滾的身子費力爬樓梯,吳媽看它爬得艱難,抱起小白送上了樓。
客廳隻剩下陸濃和霍小玲,霍小玲這才道明自己來裴家的真正目的:“是有人託我來跟你道謝。”
陸濃一聽,瞬間想到了趙馨,果然就聽霍小玲說:“昨天你們救了趙馨,她本來想親自向你還有裴錚道謝,不湊巧,她一回家就病倒了。醫生說她不能吹風,這幾天出不了門,遂託我來跟你說一聲,等她病好了再請你們吃飯感謝。”
陸濃笑笑,“都是應該做的,哪裡用得著親自感謝,她的病沒事吧?”
“唉,”提起趙馨的病,崔小玲臉上浮現出愁苦的神色,“她身子一向不好,紙糊的一樣,受不得驚嚇,受不得累,吹不了風,這麼些年因為身子不好連孩子都不敢要,以後年紀大了更不能要了。萊西不懂事和家裡鬧別扭,一個人跑去了大西北,老宋工作忙,家裡隻剩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可憐見的。”
陸濃:“……”
陸濃不動聲色打量霍小玲,發現她是真心替趙馨擔心,絲毫不做假,從這一點可以看出,趙馨手裡並沒有拿捏霍小玲的什麼把柄。
而且從霍小玲話裡能聽出趙馨沒有孩子,她身子不好,可能一輩子都要不了孩子,霍小玲也是真心認為趙馨對宋萊西不錯,宋萊西去大西北是他自己犯別扭不懂事。
這一點十分厲害,試想一下,一個當後媽的沒有孩子,世人會自然而然地認為繼子和後媽之間沒有利益衝突,說不定當後媽的為了防老,還要努力討好繼子,對繼子好,怎麼可能害繼子?
趙馨著實夠厲害,面甜心苦,表面功夫滴水不漏,看樣子大院裡除了裴錚這幾個孩子明白宋萊西是被後媽逼走的,大人們竟對此一無所知,甚至隱隱反過來埋怨宋萊西白眼狼。
霍小玲見自己說了這麼多陸濃都沒什麼反應,臉上連點同情的神色都沒有,納悶天仙兒一樣的小媳婦心也忒硬了。
忍不住說,“你要是有時間,去陪她說說話也好,咱們都是當後媽的,都不容易,合該在一起互幫互助,那天在鄭大嫂家就想認識你了,結果你沒過來,要不我湊個時間,大家聚一聚?”
陸濃:“……”
“崔大嫂,都是一個大院裡住著的,能認識大家的時間很多,再說鄭大姐家的茶話會經常開,沒必要特意把大家叫出來,平白耽誤時間不是?”
陸濃委婉拒絕了崔小玲的提議,至於去看趙馨這件事更是隻字未提。
霍小玲心裡不滿意,自己都親自來當說客了陸濃竟然還拿喬,臉色沉下來,心說有你哭著來找我的時候,“行,既然妹子有主意了,大姐也不多說廢話了,家裡還有點活計要做,告辭了。”
說著從沙發上站起身要走,恰好裴寂安帶著空碗從廚房裡走出來,陸濃把碗拿來給崔小玲,“大姐,那您慢走。”
霍小玲:“……”心累,這小媳婦怎麼油鹽不進,聽不進去話呢?
霍小玲走後,陸濃抿了抿嘴說,“你聽到了吧?”
裴寂安走到沙發旁蹲下,幫陸濃系好鞋帶,“別怕,她現在隻是在試探你,不敢輕舉妄動,你隻要維持對她不冷不淡的態度就好,若是對她的態度親近了,她反而會起疑心。”
是這個道理,看來崔小玲隻是個煙霧彈,趙馨真正想看的是,陸濃到底會不會去看望她,去了對她的態度如何,如果陸濃對她親近起來,她會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才會警惕起來。
陸濃點頭,回過神來,疑惑裴寂安怎麼還不起身,就見系完鞋帶的裴寂安突然皺了皺眉,伸手一摸,摸到陸濃的鞋頭已經被雨水打湿,因為天色暗、鞋子顏色深,這才看不出來。
他脫下陸濃的鞋子,捏了捏她白嫩的腳,替她換上拖鞋。
“再為我拉一遍剛才的曲子吧。”他站起身,垂首看她,她抬眸仰頭望他。
良久,屋子裡又響起了《小夜曲》聲,婉轉純情,和著夜色和雨聲,又是一種別樣的溫柔。
陸濃想起裴寂安讀過的那首英文詩,那天她就覺得裴寂安的聲音和這首曲子很配,今天算是回報裴寂安帶給她一個美好的下午吧。
一曲未至終了。
突然,電話鈴聲打破了美好的氛圍。
裴寂安接起電話,不知道電話裡說了什麼,他的神色明顯冷淡下去,是陸濃初識他時,他的臉上最常露出的表情。
“好,我知道了,我會帶濃濃去。”
裴寂安掛了電話,陸濃好奇地問,“帶我去哪?”
“我父母家,中秋節他們想讓我們一家去吃飯。”裴寂安淡淡地說。
第45章
陸濃敏銳聽出裴寂安話裡的見外,“父母家”、“我們一家”,在裴寂安的觀念裡,由裴父裴母組成的家不是他的家,所以他用的“去”而不是“回”。
其實有跡可循,裴錚說過,裴寂安小時候被寄養在老鄉家中,解放後才接回家,外加他的性子冷淡,若是家人對他不親近,想必他更不會上趕去親近他們。
裴錚還說過,在他父母離婚這件事上,所有人都把錯推到裴寂安身上,認為是裴寂安辜負了沈以梅,可裴錚暗示過,是他母親出軌在先。
父母、妹妹更親近外人而不信任兒子、哥哥,裴寂安竟也不解釋,由此可見,雙方之間隔閡深重。
陸濃自己就是個沒有父母緣法,對待父母家人的問題上一向看得開,她沒那種非要縫合裴寂安和父母之間感情的自作多情想法,完全尊重裴寂安的處事方法,不想置喙裴寂安對父母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