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在心裡罵他,一邊試圖忘記掉那一大坨古怪的觸感。
她遭了什麼罪,要救一個昔日囚禁自己三年的魔頭。
就算他從來沒有傷害她,可是三年針鋒相對是事實,每每他毫不留情地壓制,諷刺仙門,時不時不給她飯吃也是事實。
湛雲葳越想越氣,惡從膽邊生,她忍不住想,告訴廟裡那人自己是誰算了。
讓他也感受下什麼叫惱怒至死的窘境!
第87章 番外四【if】
在心裡罵罵咧咧半晌,湛雲葳幾乎把一輩子學會的難聽話都用在了越之恆身上。
然而他如今半死不活,連百姓的辱罵都不放在心上,她也隻是白白生氣。
手都凍僵了,她才站起來。
她呵了口氣,沉著臉進去破廟。
氣惱的時候想是那樣想,幹脆魚死網破告訴越之恆自己是誰,可是真要去做,她開不了那個口。
湛雲葳添了些柴火,看了眼闔上眼的越之恆,也不和他打招呼,自己出門置辦亟需的物品了。
如今兩人儼然沒有更好的去處,很長一段時間,得在這破廟待著。
王朝跑了最重要的欽犯,這幾日想必會大肆搜查。
湛雲葳有些犯愁。
人間也不能去,越之恆是個麻煩,不說他如今的身體狀況,她能不能帶他跑出那麼遠,單說隨便一個認識他的仙門弟子,恐怕都想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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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輩子認識人緣最差的人就是越之恆。
王朝要殺他,仙門要殺他。
她原本以為這些年自己的日子已經夠難過,一對比才發現,天地之大,真正沒有容身之地的人,原來是越之恆。
難怪他如今什麼也不在乎,湛雲葳心想,自己倘若落到這種境地。靈力散盡,天下皆敵,親人俱死。到底得出現何種奇跡,才有活下去的動力。
她抿了抿唇,看那破廟一眼,轉身走進雪地裡。
越之恆閉著眼,聽那腳步聲漸行漸遠。
眼睛看不見後,對聲音和氣味尤其靈敏。
雖然沒了靈丹,可別的東西還在,他不至於喪失判斷力。
這個救出他的人很古怪,他身量像是普通男子的身高,昨日帶著他逃跑時,他就發現,“他”體格也更加瘦弱,遠比不上如今形銷骨立的自己。
經過一夜,“他”的古怪更明顯。
比如腳步更輕,宛如女子,嗓音粗噶難聽,發間卻有香氣。
更不合常理的是,她解他褲腰帶用了半天,宛如第一次脫男子褲子,也不知道要扶著這回事。
他面無表情垂著蒙上陰翳的眸。
但無所謂,不管來人是誰,有何陰謀,他如今這具殘敗不堪的軀體,就算是禿鷲來了,也不一定好下口。
人倫綱常、男女之別、利益陰謀……
這些曾經越之恆或許還有幾分在乎的東西,而今還不如大雪中一碗熱水。
他並不感謝救出他的這個人。
這人隻是延緩他的痛苦罷了,但這麼多年,他實在太累。累得不想說任何多餘的話,走不動一步路。
這人留下無所謂,離開也沒分別,總歸今日就算是死了,他心裡也隻會平靜至極。
越之恆什麼都沒想。
靈帝傷得多重,到底又得幾百年才能恢復,自己給天下百姓帶來了什麼……哪怕是三界大事,也入不了他的眼。更何況一個心懷不軌之人,為他擦身,扶他如廁的小事。
越之恆一生像如今這樣,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必在乎。他在等大雪重新下,等著自己長眠於這場大雪中。
可比這兩樣更先到來的,是來人輕快的腳步聲。
她回來了。
她暖了暖手,又將靴子裡的雪倒出來,將腳丫放在火堆邊烤,火還沒有熄滅,她顯然心情好了些,沒有清晨那般糟糕。
越之恆看得出來她談不上喜歡自己,買來的糕餅香甜,她自己吃完了,才喂來他的唇邊。
越之恆張口吃了,他其實嘗不出什麼味道,隻是懶得開口拒絕。
她又倒出瓶瓶罐罐,讓他吃藥。
越之恆張口就吞。
死活都無所謂,她就算塞一把雪,他也能冷淡地咽下。
這人在破廟中忙忙碌碌,一會兒清理蛛絲,一會兒補窗戶,擋住風雪,一會兒鋪上厚厚的被褥,扶他過去躺著。
很快,空氣變得幹淨溫暖,數日的苦痛、飢餓、幹渴,全部結束在她不太情願,卻又盡心盡力的照料中。
躺在溫暖的被褥中時,越之恆冷淡地想,至少有一點,是令他意外的。他想過自己死在遊街的路上,死在囚車中,或者死在凌遲中。
唯獨沒想到還有死在溫暖的被窩中這一可能。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諷刺地彎了彎唇,卻也不去想她到底想謀劃什麼。
兩人之間,顯然是她更加坐不住。
天色暗下來以後,她終於說出了幾分目的。
破廟中暖烘烘的,這個時節,到處都是邪氣,連趕路的行人都少,除了刮風的聲音,世界安靜得針落可聞。
柴火闢啪聲中,越之恆聽到這人清了清嗓子,開始同他談話。
“我救你,卻不是白白救你,你需得老實回到我幾個問題。”
越之恆一言不發,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一個字都懶得應。
“你們越家昔日的法器,都藏在哪。”
他還是沒反應。
她似乎有幾分氣惱,推了推他:“我知道你沒聾,說話。”
他嗓音喑啞:“說什麼。”
“法器在哪,不然我殺了你。”
他覺得好笑至極,眸光陰冷,半個字都沒說。
她見他無所謂的態度,兀自又生了會兒悶氣,然後開始了一個莫名奇妙的話題。
她清了清嗓子:“我聽說你以前有個道侶,你還記得她嗎?”
他唇角陰冷的笑意有所收斂,變得沉默。
柴火的光跳動,若非這人提起,其實越之恆並不願意在這種時候想起那個人。
那個人……早在五年前,就和他沒有半分幹系了。
就像傳聞中那樣,他和自己這位道侶,沒有絲毫情誼。他抓她時不留餘地,囚禁她時冷情如斯,連她離開後,他也是照樣過自己的日子。
並無什麼分別。
這些年來,他亦很少想起她。百姓的流言越之恆不是沒聽說過,有人說她死了,死在秘境中,自古美人多薄命,也有人說她和她那劍仙師兄成了婚。
去歲,甚至有人信誓旦旦保證說,看見過她在裴玉京身側,懷裡抱了一個嬰孩。
那嬰孩已經滿月。
不管真假,他從不去驗證,也不感興趣。本就是一場荒誕、被迫綁在一起的婚事,誰在乎才顯得可笑。
然而這個夜裡,眼前的陌生人猝不及防提起那個人,他沉下眉眼,這下連應她“說什麼”都不願再開口。
她沒有覺察到他的情緒變化,半是威脅半是試探他道:“我聽聞你們之間有仇,你如果不告訴我越家的藏寶之地,我就把你交給她,換取靈石,讓她折磨你,你一定不想落在她手中罷。”
“……”不錯的主意,越之恆冷冷地想,不過湛雲葳這輩子,別說一分錢,就算一絲目光恐怕都不願再落在他身上。
這人既無聊又愚蠢,想法注定落空。
他閉上眼,全當她說瘋話,自動屏蔽,去聽窗外狂風吹過的聲音。
湛雲葳說累了,見越之恆油鹽不進,實在沒什麼辦法,費心救出來的人,又不能直接翻臉掐死,隻得又給他塞了兩塊糕餅。然後黑著臉扶他又去放了一次水。
她趴在被褥上,這回連罵他的闲心都沒了。
幾日前說出去連她都不信,這個冬日,會是這樣和越之恆一起度過的。
越之恆如今對她沒防備,他對生死置之度外的態度感染了她,湛雲葳對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也沒太大警惕心,這就導致了一件壞事。
她今晚再次做了個夢。
當然,不是命書中那些亂七八糟的夢,是個正經到令她生氣的夢。
許是再遇故人,湛雲葳難得夢到了七年前在越府的事,那時候她剛同越之恆成婚一年。
他利用她來引誘仙門弟子自投羅網,靠著洞世之鏡,讓仙門弟子吃了很大的虧。
那次裴師兄也傷得極重,一群王朝鷹犬猖狂大笑。
她夢中都是越之恆陰冷殘暴的嘴臉,湛雲葳想趁他睡覺給他一刀。她有時候也覺得他有些毛病,兩人關系如此水火不容,非要和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她的簪子剛刺過去,那人就睜開眼,握住她的手,冷笑道:“怎麼,湛小姐想殺我?不是警告過你,安分點,別不自量力。”
越之恆白日睡得太久,夜裡沒有睡意。
身上的舊疾總是在夜裡更加難捱,但是他不太在意。
他隻是聽著風雪的聲音,闔上眼,在孤零零的天地間,沉寂得像隨時會化去的一抔雪。
旁邊的人已經睡熟了。
她夢裡似乎很不安,翻滾了好幾次,險些撞到頭。越之恆毫無所動,直到她開始說夢話。
用過去無數次,躺在他身側,令他不得安眠的語調。
少女嗓音清甜,在夜裡輕輕地嘟囔。
“越之恆……仙門絕不會……敗給你這樣……”
越之恆驟然睜開眼。
縱然他如今什麼都看不見,仍舊在這樣的黑夜裡,精準地看向了她的方向。
他的眸子幽黑一片,晦暗難明。
柴火猛地炸了一下,湛雲葳驚醒過來。
她從地上坐起來,第一反應是有追兵,發現外面安安靜靜,隻有風肆虐而過的聲音才松了口氣。
第二反應則是看向越之恆。
他漆黑的眸子,死死盯著她,在這樣的夜裡,令她無聲打了個寒顫。
她抖了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明明越之恆那雙眼睛,一直充滿死寂,那層陰翳顯得灰暗冷漠。卻在此刻,他眼中倒映了火光,似怒、又似悲哀,百轉千回,令她一時之間打了個顫,覺得不妙。
她清了清嗓子,用男子的嗓音問他:“怎麼?”
許久,久到風都小下來了,越之恆閉了閉眼:“無事。”
他好像正常了,不再那樣古怪地盯著她。可是偏偏這樣才更不正常,越之恆竟然開口同她說話了,雖然語氣同樣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