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不起玄烏車,又不敢在王朝大肆御劍,連路上吃的靈果,都是湛雲葳用滌魂玉牌賺的。
眾所周知劍修窮,湛殊鏡從沒這麼深刻地體會到,劍修多麼不好賺錢,他總不能去給人家耍一套劍。
湛雲葳的滌魂玉牌倒是好賣,可仙門的玉牌從不賣給達官貴人,隻以略低的價格賣給普通百姓,偶爾贈予窮人。
湛殊鏡第一次發現沒了師門,自己根本照顧不好一個御靈師。
他回頭看湛雲葳,總覺得近來她瓷白的小臉瘦了一圈。
想到她趕回汾河郡的理由,湛殊鏡的臉色更黑:“別看了,這攤子上的破玩意做生辰賀禮,那狗賊能看得上麼。”
湛雲葳不理他,從攤販手中拿過兩個糖人,一個遞給湛殊鏡,一個自己咬了一口。
入口很甜,她望著下雪的汾河郡,還好趕上了。
湛殊鏡沒想到她是給自己的,他盯著手中糖人,小攤子上的東西也不是沒有優點嘛,至少這糖人比其他的糖人眉清目秀。
直到兩人坐在茶肆中躲避風雪,湛殊鏡才將糖人吃掉。
“趙員外早早就在準備生辰賀禮了,也是舍得下血本,連祖傳的血瑪瑙都打算送過去。”
一個笑道:“這算什麼,聽聞盛老爺還打算將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送到徹天府去。”
湛殊鏡看湛雲葳一眼。
聽見了罷,這人能是什麼好東西?指不定早就將你忘光了。
湛雲葳支著下巴,恍然又回到了前世越之恆赴死那一日。
那日也是漫天大雪,她聽旁人議論越之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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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次不一樣,不論世人怎樣看他,她更相信自己感覺到的。
因著越之恆在王朝的地位,整個王朝和汾河郡都知道,過兩日是他的生辰。
越之恆一直挺有做佞臣的樣子,就像他說的,既然好不容易得來這權勢,便要做人上人。
湛雲葳以前聽說,每逢這一日,越府收到的賀禮都能堆滿整個庫房。
但她知道今年不會。
想到朝堂將會發生的事,她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
果然,第二日,王朝發生了一件大事。
靈帝閉關已有數月,昨日蘇醒,欽天監卜卦為“大兇”。靈帝冷怒不已,不僅遷怒了仙門自願留在王朝那些御靈師,還在大殿內,怒斥打傷幾個王朝官員。
越之恆和方淮亦在其列。
方家被懲處,因為無力修補結界。
而仙門尚存,裴玉京未伏誅,神劍被納化,哪一個都是令靈帝看越之恆不順眼的理由。
“廢物!”
越之恆被砸傷額角,他沒有躲,亦不能躲。
再抬眼時,鮮血順著他額角流下,模糊了半張面容,殿中臣子噤若寒蟬。
這無異於傳遞了一個信號,所有人都不由揣測,越之恆是否已失聖心。
上一個失聖心的東方既白,白骨已經腐朽。
以往下朝,不少人與越之恆攀談,阿諛討好他,今日卻空空蕩蕩,越之恆一人走在王朝的大雪中,其他人退避三舍。
侍從給大皇子撐著傘,大皇子勾了勾唇。
“他也有今日。”
大皇子清楚得很,靈帝能容忍奸佞之臣,但是不能容忍辦事不力者。
裴玉京不死,越之恆很難翻身重獲聖心。
這件事很快傳開,越之恆生辰那日,連汾河郡都聽聞了風聲。
湛殊鏡有些意外,這應該是六年來越之恆第一次失勢。最直觀的後果便是,許多原本準備賀禮的臣子和達官貴人,生辰賀禮沒有送出去。
這些人最會審時度勢,開始無聲和越之恆撇清關系。還有人在背地裡揣測,徹天府什麼時候換新一任掌司。
湛雲葳抬眸,看著眼前的越府大門,以往按理說越府會門庭若市,今日卻門可羅雀。
管家面帶愁容,帶著人在清掃府前積雪,湛殊鏡道:“別看了,局勢有變,靈帝瘋了,如今連御靈師也容不下,你再去見他,危險得多。”
那些當初自願留在王朝的仙門御靈師,也在這兩日嘗到了苦果。
為了表明態度,這些貴胄不僅開始疏遠當初呵護備至的道侶,還有貶為奴僕取樂的。
湛殊鏡心裡有幾分唏噓,也不知他們可曾後悔。
如今的情況,湛雲葳若還要管越家之事,風險太大,湛殊鏡希望她知難而退,最好跟他去找長玡山舊部,乖乖等著山主回來。
湛雲葳跟他走到巷子深處,就在湛殊鏡以為她想通,任由越之恆爛在王朝之時,湛雲葳將懷裡的靈石拿出來,一大半給了他,自己隻留下小部分。
“你說得對,阿兄,王朝確實愈發危險,你離開吧。”
湛殊鏡咬牙:“湛雲葳,你有沒有想過,若他還堅持為王朝賣命,越家也不願脫離,你又待如何?”
湛雲葳道:“若有這一日,我會離開。”
絕對的道義面前,愛恨皆渺茫,若將來要她拾劍指向越之恆,需要她做盛世的基石,她百死無悔。可她不想試都不試,連真相都不知,就放棄他。
湛殊鏡眼見她走向大雪中,人人對越家避之不及,她卻用身上僅剩的錢,給越之恆和越清落挑選賀禮。
湛殊鏡跟了她一路。
許是囊中羞澀,少女買的東西並不算貴重,甚至還有一包越清落愛吃的糕點。
他看了半晌,知道自己再跟下去也沒意義。
湛殊鏡這幾日雖然一直試圖對湛雲葳說,那狗賊身處奢靡之中,你給什麼他都瞧不上。
可他心知肚明,這漫漫大雪中,她還願意逆著俗世,出現在越之恆面前,對那人來說,已是最好的賀禮。
就算她什麼都不帶,也足以令那人一遍又一遍心動。
雖然越府收到的賀禮極少,但並非沒有。
比如汾河郡的盛老爺,仍舊存了攀附之意,將自己的女兒送入了玄烏車之中。
湛雲葳原本打算混在賀禮之中,抬眼間,卻發現玄烏車中不對勁。
她探出靈識,風雪肆虐,湛雲葳居高臨下看著身前這人。
這位“盛姑娘”,不僅是男兒身,還是個六重靈脈的靈修。
他是大皇子的人,原本打算今日刺殺越之恆,沒想到出師未捷。
片刻後,湛雲葳坐上他的玄烏車,這下好了,連身份都不必捏造了。
車隊最後在越府門前停下。
今日並非沉曄當值,而是一個稍陌生的徹天府衛。應對賀禮,府衛已經駕輕就熟。
知曉玄烏車中還有活人,那府衛神色也很冷淡。
“一並帶去庫房,等大人回來處置。”
他上前一步,敲了敲玄烏車壁:“姑娘,伸手。”
湛雲葳臉擋在蓋頭之下,見他拿出熟悉的困靈镯,不免有幾分頭疼。
她早就知道沒有這樣容易,但也不可能放任他們給自己戴上困靈镯。
因此當府衛扣上之時,她放出靈力,以控靈術幹擾。湛雲葳現在對控靈術駕輕就熟,府衛恍然了一瞬,以為自己戴好了。
湛雲葳收回手,垂眸打量沒有扣緊的镯子。
她想,若是那刺客,想殺越之恆似乎也不容易,她不知刺客原本有沒有後手,但想到若真的被戴上困靈镯,又對上回來的越之恆,刺客會嚇成什麼樣她就有些想笑。
天色漸漸暗下來,湛雲葳在黯淡的庫房中,越之恆一直沒有回來。
他還在王朝當值,原本這一日是他生辰,理當休沐的,可觸怒了靈帝,他隻能更謹慎。
她不知等了多久,幾乎都要趴在玄烏車中睡著了,方聽到外面僕從議論聲。
“今夜風雪這般大,大公子還會回來嗎?”
“不知,想來宿在徹天府中了。”
眾人心知肚明,因著靈帝的態度,這個生辰注定悄無聲息而低調,管家亦不敢多掛一個紅燈籠。
就算冒著風雪回來,也沒什麼意義,還不如宿在徹天府。
沉曄望著徹天府外的大雪,問越之恆:“掌司大人,今晚還回越府嗎?”
越之恆神色淡淡:“不回去了,你同阿姊說一聲,讓她別等我。”
沉曄猶豫了一瞬:“府中賀禮如何處置?聽聞還有人,給您送來了一名女子。”
越之恆頭也沒抬,往煉器房走:“東西留著,活人趕出府。”
他不奉行清廉,王朝官員也容不下清廉之輩。
至於送人就更荒謬了,從他二十歲開始,收到的賀禮就有形形色色的人,有舞姬,有男寵,亦不乏刺客。
最需要站穩腳跟那幾年,他殺了不少,近些年那些人才收斂些。
沉曄說:“是。”
越之恆緩步走向煉器房,沉曄要跟上替他撐傘,越之恆抬手止住他的腳步。
夜風呼呼地吹,今年入了冬以後,一日比一日冷。
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綴亮了寂寂長夜。
他注視著汾河郡的方向,良久收回目光。
湛雲葳以為等不到越之恆已是最糟糕的事,沒想到還有更糟糕的。
她衣衫單薄,御靈師本就會比靈修怕冷些,越府又新修葺了法陣,越大人的神通令人防不勝防,她如今扮演的是沒有靈力的盛姑娘,不敢用靈力貿然取暖。
眼看就要子時,今日要過去了,白日裡那幾個徹天府衛冷冰冰過來,請她離府。
“可是夜已深,我要去哪裡?”
府衛面色冷淡,一如他們掌司的鐵石心腸:“奉大人命,姑娘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
片刻後,湛雲葳被推出府邸。
汾河郡還未結冰,天地之間冷得夠嗆,越府更遠處,還有黑甲衛在巡邏。
湛雲葳穿著繡鞋,不敢在他們面前展露靈力,隻得深一腳淺一腳在雪中走。
良久,走出他們的視野了,她方在一個屋檐前坐下。湛雲葳一把扯下頭上的蓋頭,以靈力取暖,再將鞋子中的雪清理幹淨。
等了半夜,又在雪中冷了好一會兒。懷裡的糕點早就涼了,她難免有幾分低落之意。
湛雲葳根本沒想到越之恆生辰也不回來。
她在大雪中,用靈力裹住自己,像暗夜中唯一暖光。城中宵禁,這個時間就算想找落腳的客棧也難。
正當她琢磨去哪裡的時候,天上響起一聲輕鳴。
很微弱的聲音,她卻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