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聚集的村民越來越多,桃林次第開,出現在眼前的卻並非什麼祠堂,而是一個巨大的山洞。
山洞很深,隱約發著黃色的光。
村民們在山洞前停下,為首的還是村長,他神色虔誠,帶著村民們三步一拜,最後喜笑顏開道:“老祖宗,今年的收成還不錯,這就給您呈上祭品。”
話音剛落,不少村民將一個個粉白的繭,挪到山洞門口來。
那繭起先厚厚一層,旋即似花瓣凋零剝落,變成半透明,也令人能夠看清裡面的模樣。
最初是幾張生面孔,從服飾能看出是仙門靈修,再往後,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露出來,不是方淮等人又是誰?
隨著一個個繭變透明,蓬萊大師兄說:“師弟快看,是明繡和沈師弟。”
湛雲葳藏在桃花樹後,看見了被放在最前面的湛殊鏡。
村民顯然將湛殊鏡當成了最好的“貨色”,連擺放的位置都獨樹一幟。
果然,湛殊鏡從小到大就是格外倒霉。
覺察有視線落在身上,她隱有所感,循著御靈師敏銳的直覺望去,卻隻看見桃樹簌簌隨風而動,似乎沒有異樣。
她凝望了一會兒,才慢吞吞收回視線。
桃樹上,曲攬月揚眉:“好敏銳的直覺,湛小姐這是發現我們了?”
她和越之恆比他們來得早許多,術法不能用,徹天府的藏匿之術卻有不少。遠遠看了一會兒,連村民和裴玉京都沒能第一時間發現他們,湛雲葳卻一眼就精準地鎖定了他們的方向。
越之恆沒應聲,他看了一眼便將目光落在了那群村民身上。
今晚顯然十分棘手,這幾乎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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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村的禁制還在,靈修們如今和凡人無異,用不出術法,便隻能比拚身法和靈體強悍程度。莫不說洞外是一群殺不死的怪物,洞內的情況尚且一無所知。
村民們開始跳祭祀的舞。
鼓聲在桃林中響起,村長攜其他村民在山洞前恭敬儒慕地跪下,隨著鼓點越來越密集,桃花瓣持續剝落,繭中的人也終於陸續有了意識。
方淮一睜眼就發現不妙,繭中不知都是些什麼,他全身幾乎已經被花香腌入味。
密密麻麻的鼓聲中,他手軟腳軟,幾乎使不出半點力氣。這時候別說殺一個村民,就算來一個嬌弱的御靈師,也能一根手指推到他。
試圖調動靈力,卻發現丹田仿佛被人封死。
入目看去,擊鼓的是村裡那群怪物,身後則是一個發著光的山洞。
方淮在王朝養尊處優多年,有什麼事一直是家裡人頂著,也自詡聰明,這還是他第一次離死亡這麼近。
他輕輕吸了口氣,告訴自己冷靜,越大人不可能完全不管他,至少得相信九重靈脈的實力。
方淮掃視了一圈,別說,發現了不少熟人。
沉曄明顯好些,因為和方淮都知道桃源村是怎麼回事,出於對同伴的信任,他們還算冷靜。
可最前面的湛殊鏡就暴躁多了,湛殊鏡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到了繭中,也不知湛雲葳如何,他整個人顯得十分沉鬱焦躁。
而旁邊的繭中,是一個藍衫女子,一直在掉眼淚,顯然因為失去靈力和眼前的情況,嚇得不輕。
雖然另一個弟子在努力試圖打手勢安慰她,卻無濟於事。
大師兄自然也看見明繡在哭。
他嘆了口氣,明谷主太過疼愛明繡,若明繡今日真在秘境中出了事,明谷主必定心懷怨懟。
仙盟經過那一戰,亟需修生養息,決不能再出現內部裂痕,裴玉京作為仙門少主,不論如何都得把明繡平安帶回去。
大師兄下定決心:“師弟,一會兒我攔住那洞裡的怪物,你帶明師妹和沈師弟走。”
裴玉京聽出他有犧牲自己的意思,他神色冷靜,搖了搖頭:“要走一起走,禁制既然還在,那就對洞裡的東西也有用。我們用不了靈力,它也不見得能用多少妖術。”
裴玉京分析道:“靈力不再,劍術卻在,未必沒有勝算。”
頓了頓,他抬眸看向湛雲葳:“泱泱,此處危險,你先回山下等我們可好?”
半晌不聽湛雲葳應答,裴玉京低眸,對上一雙明透冷靜的眼睛。
湛雲葳不免想起那一晚,自己與越之恆下棋,越大人沒有將黑子推給她,而是問她,你怎麼選?
湛雲葳看了裴玉京一眼,沉靜開口說:“我留下。”
話音一落,她幾乎立刻在大師兄眼中,看見了不贊同之色。
大師兄皺了皺眉,如今的情況十分棘手,他們連自己都不一定護得住,湛師妹留下,不是添亂麼。
他看向裴玉京,寄希望於裴玉京拒絕。
可他裴玉京隻是望著湛雲葳,眼中所有所思,最後溫和笑笑道:“好,你既做下決定,我必以命相護。”
湛雲葳倒有些意外他會應下,她記憶裡的裴玉京雖然脾氣還算好,但他畢竟當了二十多年的仙門少主,在這種大事的決策上,表面問詢,實際很有主意。
她不知道裴玉京看出了什麼,但自己說要留下,並非在與他們商議。
裴玉京就算不同意又如何,她本就不受制於任何人。
也不需要任何人對她的生死安危負責,修行本就與天爭,若真殒命於此,那便是她的命數。
幾句話間,鼓聲已經停下。
村長起身,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隻見村民們紛紛退散開來。
變故發生在這一瞬間,無數條粗若腰肢的樹根破土而出,卷住變成半透明的繭,拖入洞中去。
那些樹根速度極快,轉瞬繭已經快沒入洞中。
“走!”裴玉京和大師兄不得不立刻動身,追入那洞中去。
暗夜裡,卻有一道身影更快,裴玉京一劍斬斷那樹根之時,身前數枚冰稜落下,同時斷了方淮和沉曄身上的樹根。
“祭品”總共有八人,洞中那妖物覺察變故,發現祭品被搶,一瞬慍怒。
無數樹根揭地而起,朝三人而來。
比起越之恆隻用護著自己人,裴玉京明顯要吃力許多。
縱然他劍術不凡,可眼前是一整個村子桃花樹的樹根。
這樹根抽打在洞壁上,便是深深一條痕跡,身後六個白色巨繭,還不得不護住。
雖然有大師兄在旁輔佐,可樹百條樹根,一條剛斬斷,另一條便抽來,幾乎沒有喘息之機。
相對之下,越之恆便遊刃有餘許多。
六枚冰稜被他使成暗器一般的短匕,方淮見他如入無人之境般在洞中穿梭,隱有逼向那妖物之勢,第一次感覺到差距。
原來世上有些人,沒了靈力照樣厲害。
妖物似乎也感覺到了來自他的威脅,發出一陣嗡嗡鳴音。
大師兄道:“不好,它在示意那些村民進洞來護!”
裴玉京聞言不免蹙眉,心裡一沉。
那些村民是不死之身,基本不可能殺得掉,全湧入洞來,耗也會將他們消耗殆盡。
曲攬月知道不得不出手,得騰出讓越之恆殺了那老怪的時間。她扔出自己的傘,回旋之時,無數村民人頭被收割,卻在下一刻,他們立刻站了起來。
她低咒一聲,該死,隻能阻擋片刻,一個看不住,就已經有村民到了洞口。
眼見那些村民要進洞中去,一人不知何時出現在洞口。
湛雲葳俯身觸地。
那些樹根覺察到她的存在,紛紛破土朝她而來。
她視線沉靜,不曾閃避,樹根破土觸到她手指那一瞬,卻仿佛被什麼拽住,動彈不得。
根莖本就盤根錯節,一時之間,由一條而起,無數綠色靈力朝她身體中湧去。
曲攬月震驚不已。
禁制之中,竟然有人能用出靈力?
旋即她發現不對,湛雲葳用的並不是靈力,她竟在借用那妖物的妖力!
盈盈綠光中,少女抬眸,彎了彎唇,因著吸取了妖力,她瞳中帶上幾分妖異桀骜之色,翠如碧玉。
她單手結印,無數綠色靈力如藤條,將六十餘村民捆住。
“煙海之靈,破土皆隕。”
妖力將遠處桃林砸出一個巨坑,湛雲葳抬眸,她的眼中是一片碧色,神識卻分外清醒。
藤條拖著被困住的村民,將他們砸入坑中,頃刻活埋。
這一幕許多年後曲攬月依稀都能記起,天階控靈術帶給自己的震撼。
世人依賴卻又瞧不起御靈師,可這難道才是……世間御靈師本該有的樣子?
洞中,大師兄也呆若木雞,眼睜睜看著數百樹根枯萎,連同村民竟然就這樣一齊被解決了。
那些村民確然能復活,但他們如何掙脫藤條,又如何解活埋之局?
越之恆身形頓了頓,卻不曾回頭看,他已經逼近了那妖物藏身之地。
眼前妖物,身形若半座山高,盤踞在蜂巢中。
它並未化作人形,而是一隻巨大的妖蜂。對上越之恆視線時,它森然露出口器,額間一枚金色印記。
難怪這樣棘手,原來得了上古大妖傳承,成為了此處地靈,能造空間,定法則。
地靈走正道為仙,邪道便是魔。
他手中冰稜飛出,朝它額間金色印記而去。
妖蜂身子龐大躲不開,金色印記破碎之時,它怒吼一聲,身形瞬間漲大數倍,金色擴散開來。
那一瞬,禁制破除,所有人都發現靈力回來了。
可還不等眾人心中一喜,桃源村坍塌,整個地界如巨口,硬生生閉合,天旋地轉,這魔物竟然試圖將他們困死在它體內。
湛雲葳和曲攬月都跌入洞中。
無數白繭竟然不受控制般,朝著那蜂口而去。
真讓它完成祭祀,靈力暴增,今日誰也活不了。
裴玉京的神劍祭出,斬斷蜂尾,那魔蜂張口瞬間,越之恆將它口中的眾人用鞭子卷出,扔在一旁。
湛雲葳立刻用控靈術制住那妖物。
“破它內丹!”
許是清楚自己今日注定身隕於此,魔物眼露紅光,斷尾如數千利劍,朝一旁虛弱無力的幾人刺去,她活了這麼多年,今日本是產卵再造村民的日子,卻栽在一群黃口小兒手中,死也要拉上陪葬的。
離得最近的便是明繡。
她本就嚇得不輕,全身虛弱無力,下意識叫:“裴師兄救命!”
裴玉京蹙了蹙眉,掠身到她身前,擋住那斷裂尾針。
越之恆的冰稜刺穿魔物內丹,巨大山洞嗡嗡作響,開始坍塌。
地靈之隕,結界無用,隻能硬扛,砸在身上無異於萬斤之力。
所有人都知道不妙,靈修興許都得嚴重內傷,更別說御靈師。
裴玉京收回神劍,下意識要往湛雲葳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