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之恆的走法開始殺伐果決,湛雲葳一大片棋子都被陸陸續續吞吃,他自己的棋子卻也沒好到哪兒去。
原本這盤棋,按原本和緩的風格走,是和棋也說不定,可他這樣詭譎,每一步都令她意想不到,到了最後,湛雲葳落子越來越猶豫。
越之恆眼也沒抬:“怕什麼,總歸你也不會輸。”
話是這樣沒錯,湛雲葳道:“可你這樣的走法,我沒見過。”
“所以湛小姐是覺得稀奇才反覆觀看?”
“不是。”湛雲葳憋了半晌,“隻是在想,你一開始也沒露出敗態,何時開始輸的?”
越之恆似乎無言以對看她一眼:“你覺得呢?”
那麼多步棋,她哪裡記得。
天亮之前,這局棋總算有了結果,湛雲葳險勝。她眉眼開懷,帶著笑意,因著兩件掛心的事情都解決了,倦意總算後知後覺湧上來。
越之恆休沐還要等到幾日後,今日他還得去王城。
他收了棋局,發現湛雲葳已經爬到榻上,困得快要睡著。
他沒什麼情緒,換了外衫就要出門。
越之恆快要走到門口,那少女才迷迷糊糊開口:“越大人,謝謝你昨日及時找到我。”她那時候真的以為,自己會死。
他步子頓了頓,半晌還是應了她一聲。
算了,總比事後不情不願,和他尋死覓活要好,總歸她沒有傷心,也沒有後悔之意。
第37章 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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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接我妻回來。
湛雲葳原本還在擔心這事發生以後,如何和越之恆相處,誰知從這一日到七月初,越之恆都沒回來。
倒也不是杳無音信,他讓徹天府衛帶了話,說近來有要事去辦,她若有急事給府臣說。
連沉曄都帶走了,想必確然是要事。
期間醫修來過一趟,還是那個白胡子老頭。他算是越之恆比較信任的人,幾次把越之恆從生死關頭救回來,身上有些真本事。
醫修留下了塗抹的藥和避子的丹藥。
一回生二回熟,總歸什麼尷尬的事都被這醫修撞見過,湛雲葳的臉已經丟得差不多。
醫修叮囑說:“少夫人,避子的丹藥,不必日日服用,一月服用一枚即可,這是我師尊的秘方,對身體並無損傷。”
“……”湛雲葳繃著臉點頭,什麼叫日日服用?本來一月也頂多那一回。
等到下次發作,已是七月末,說不定意纏綿早就解了。
等醫修離開,湛雲葳數了數瓷瓶裡的小藥丸,發現有十二枚,靈域這丹藥不好找,老頭恐怕把壓箱底的藥都拿出來了。
她吃了一枚,味道像不那麼甜的糖丸。
湛雲葳抽空去探望了一回啞女,啞女身上的異變已經消失,看到湛雲葳時還是有些不自然。
啞女一直深居簡出,就是怕自己“發病”嚇到別人。
她眼中帶著澀意,比劃道——隻有我是這樣,阿恆不是的,他是個正常的靈修,你別誤會他。
湛雲葳和她相處久了,已經能看懂她想表達的意思,湛雲葳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不會的。
湛雲葳也終於可以問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清落姐,你方便和我說說,你們的身世和過往嗎?”
沒有人比啞女更了解越之恆。
她一直在思考越之恆前世背叛王朝的動機,若說他幡然醒悟想當個好人,可他分明豢養了那麼多可怕的陰兵,又打破了靈域的結界,幾乎埋顛覆了整個靈域。
此舉殘忍,令後世唾罵他數年。
還有人說,他勾結了邪祟。
湛雲葳前世便有所懷疑,如今更是不信,越之恆自己便是邪祟之亂的受害者,怎麼可能去勾結邪祟。
啞女倉皇看了湛雲葳一眼,頗為猶豫,越之恆交待過,有的事不讓她對外人說。
可弟妹不是外人。
她性子單純,又常年孤孤單單,其實藏不住話,隻是很少有人耐心看一個啞巴比劃什麼。
湛雲葳一問,她就把有記憶以來的事都說了。
湛雲葳思忖,發現和自己的猜測差不多,宣夫人確然是那一批被抓走的御靈師之一。
令她意外的是越之恆十六歲那年發生的事。
也就是從這一年,越老爺子雙腿癱瘓,召來宗族長老,將越之恆的名字寫上族譜。
越家的態度實在古怪,最初越家是想要圈禁他們姐弟倆到死的,到底是什麼讓越老爺子改變了主意,將禁地裡的少年放出來培養?
湛雲葳又問到越之恆身上的憫生蓮紋,這次啞女搖頭,表示不知道那是什麼。
從啞女這裡離開後,湛雲葳做了一個前世不曾做的決定,她要去一趟器閣,拜訪越老爺子。
說起來,這位長輩連長玡山主也得叫一聲世伯。
不過走到器閣之前,湛雲葳就被人攔住了,她沒法用靈力,攔住她的人並非徹天府衛,而是器閣的守衛。
“器閣乃重地,少夫人請回。”
湛雲葳抬眸望著那高閣,知道這恐怕是越老爺子自己的意思。
前輩雖然癱瘓,年輕時候卻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她踏進器閣的範圍之時,想必老爺子就知道了。
就這樣不明不白離開,湛雲葳多少有些不甘心。
她站著沒動,朗聲道:“越老先生,就算不得見,可否指點一二?”
良久,就在她以為器閣裡不會有人回答的時候,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小女娃,老朽知道你想問什麼。不過老朽早已不是越家的主事人,你被迫嫁給恆兒,心也不在越家,既然早晚要離開,何必管旁人家的闲事?”
遙遠的器閣之上,越老爺子也在一直打量她,沒想到長玡山的小女娃已經長大,還出落得這麼美麗。
但她現在還在府裡,越之恆既沒傷她,也沒兌現承諾放她走,已經亂了老爺子的計劃。
雖然老爺子知道,越之恆得給靈帝辦事,但以那小子如今的手段,真想放湛雲葳走,不是完全沒辦法。
他和這個孫子不親,看不透那副皮囊之下,是真的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機會,還是到底生出了幾分私心。
就算有了私心,這事也怪不得湛雲葳。
越家對越之恆的教養,本來也沒打算將他培養成一個正直無私的人。
旁的世家公子尋師,要求品行清正端方。越老爺子當年給越之恆找的先生,卻刻意找了許多深沉,做過奸惡之事的能者。
老爺子注視著湛雲葳,心裡憐惜地嘆口氣,出口卻是冷冰冰的話語。
“有機會就回你仙山去,別再被那小子抓回來。”
說罷,也不等湛雲葳問什麼,他拂了拂袖子,器閣的大門合上,湛雲葳被一股靈力推出門去,隻能透過陣法結界看見器閣中的梧桐樹。
她站了一會兒,隻得無奈離開。
不過這次來倒也不是完全沒收獲,老爺子對她態度不算差,但明顯不希望她留在越家。
為什麼?
後來越之恆叛離王朝,老爺子到底知情嗎?
闖器閣之前,湛雲葳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越之恆會很快知曉。
果然,下午的時候,徹天府衛就面無表情出現在她面前。
“掌司大人說,少夫人要實在是闲,要不要去淬靈閣跟著二夫人的族人一起打鐵?”
湛雲葳幾乎能想像,越之恆說這話時的語氣。
兩人上次下棋的氛圍就不算太好,這份薄弱的平和,本來就建立在她不搞事的前提下。
不過現在和越之恆相處久了,她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聞言道:“好啊,你問問越大人,他同意我就去淬靈閣。”
府衛:“……”
淬靈閣自然是去不成,越之恆也沒再讓人帶話回來,隻不過器閣結界加強,不對湛雲葳開放。
都這樣了越之恆還沒回來,湛雲葳知道他恐怕真的在做要事。
七月是靈域一年最熱的季節,蟲鳴聲漸漸高昂。
坊間陸陸續續有傳聞說,人間紫氣東來,是祥瑞的徵兆。
石斛帶來這個消息時,湛雲葳忍不住抬眼看去:“你說什麼?”
“奴婢也不知真假,現在到處都在說,指不定人間今年有個好收成。”
湛雲葳原本在做香囊,聞言險些扎了手。
石斛和靈域的百姓不清楚,湛雲葳卻記得這件事,這並非什麼祥瑞之兆,而是神器成功認主!
她發現很多東西確實和前世不一樣的,前世也有紫氣東來這回事,不過是在一月後,這次竟然提前了一個月。
證明裴玉京提前出關。
是因為她成功放走了湛殊鏡他們嗎?
這事恐怕瞞不了多久,平和的日子眼看就要結束。靈帝如果意識到上古神器認主,更加不會放過裴玉京和仙門中人。
前世靈帝甚至已經喪心病狂到下令殺仙門御靈師的地步。
過了幾日,啞女在去越家後山採藥時,撿到了一隻瀕死的兔子。
她心善想要救治,來向湛雲葳求藥。
湛雲葳一打量,卻在兔子身上,發現了湛殊鏡留下的印記。
湛雲葳心怦怦直跳,那印記用草汁塗抹,又是他們幼時的暗號,難怪徹天府衛沒看出來,也還要越之恆不在。不然越大人那敏銳的洞察力,肯定瞞不過他的眼睛。
想必將這隻普通的兔子送進來,仙門花了不少心思,上面的暗號隻有一個時間。
——七月初七。
湛雲葳怔了怔,發現竟然恰巧是七夕那日。
人間,玉樓小築。
金色的光暈散開,穩重的長老們眼裡都浮現出了喜色:“成了!神器認主,我仙門復興指日可待,拯救靈域百姓指日可待啊!”
裴夫人眼裡也是滿懷欣慰和驚喜之色。
她的孩子,果然是天生的劍仙。
唯有明琇臉色難看,她看一眼旁邊養好傷的小鬼元琮,還有那個面色譏嘲的湛殊鏡,心裡隻有一個煩躁的念頭,那就是仙門眼睜睜看著王朝將湛雲葳嫁給徹天府掌司一事,瞞不住了!
清風拂過樹梢,石門緩緩打開,有一人從洞府中走出來。
五歲的別有恙歡呼一聲,朝著他跑過去:“師兄!”
裴玉京也沒想到閉關以後,第一眼會看見被仙門抓走的師弟。他以為師門應了承諾,自己閉關這段時日有所作為,心裡松了口氣,接住別有恙:“小師弟,可安好?”
別有恙用力點頭:“師兄,你也太厲害了,我聽他們說,日後你就是神劍之主。”
裴玉京謙和一笑。
他的視線在人群中逡巡,看見湛殊鏡時,裴玉京下意識看了眼他身邊,卻沒有看見湛雲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