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無咎沉吟了一會兒,道:“你就說,母親在涼亭這等她,有些體己話要單獨同她說。”
越懷樂忍不住吐槽道:“哥,我發現你不幹正事的時候,腦子倒挺好使的。”
惹得越無咎在她頭上打了一下:“廢什麼話,趕緊去。”
見妹妹應聲去前廳,越無咎不放心地叮囑道:“你記住陣法的位置了吧?一會兒你可別進去了,不然我還得想辦法撈你。”
“記著的。”
湛雲葳出門的時候剛辰時,現在抬頭一看,竟然快正午了。
她不知見了多少位夫人,其中還有幾個心術不正的,試圖給她塞超出禮制的東西,暗示她在越之恆面前說好話,幫家中後輩在王朝撈個官職。
來人腆著臉笑:“甭管官職大小,隻要掌司大人賞個臉就行。我家那孩子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湛雲葳看著那個露出一條細縫的盒子,裡面裝著拳頭大小的一塊聚靈石,她心中浮現出幾分怒意。
靈域靈氣稀薄,哪怕是上等靈石,也淬煉不出多少靈力,但聚靈石不同。
往往一塊指甲蓋大小的聚靈石,就蘊含了無數純淨的靈力。但聚靈石這種東西,隻有渡厄城有。
達官貴人、或者世家子弟自然不會拼了命去換財富。
但是他們會讓靈域貧困的百姓去。
這樣大一塊聚靈石,不知是多少百姓的命。湛雲葳閉了閉眼,平息怒意。
湛雲葳說:“據我所知,王朝確實有些官職還差人。”
對方喜上眉梢:“是何官職?”沒想到越之恆油鹽不進,他這位夫人倒是上道。要是能進徹天府,以後豈不是可以在王城橫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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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還沒等高興完,就聽見面前少女笑盈盈說:“倒夜香的小吏。”
對方反應過來她什麼意思後,臉色大變:“你!”
湛雲葳冷笑:“不是你說,無論官職大小,都是榮幸?”她沒想到,罵人的話還是用上了。
成功把人氣走以後,湛雲葳心裡終於沒那麼堵。
好不容易忙裡偷闲休息一下,面前卻又來了一個年輕的姑娘。
湛雲葳當然認得她,是越家二房的小姐,叫做越懷樂。不過她與越懷樂一直沒什麼交集,算不上熟悉。
越懷樂目露驚豔,來之前越懷樂還在想,這位新來的嫂嫂是否言過其實,比得上傳聞美譽。然而見到真人,越懷樂發現眼前少女,說是千嬌百媚也不為過。
她心情復雜,難怪越之恆這樣一個冷血狂妄的人,也會願意娶湛雲葳。
她按照兄長的話說:“湛小姐,我是越之恆的堂妹越懷樂,我娘找你,有些話要單獨與你說。”
二夫人找她?
說起來,越家這位二夫人是個聰慧的人,一向深諳中庸之道。既不多奉承越之恆,卻也不去招惹他,和越之恆維持著表面上的平衡。
“二夫人找我什麼事?”
越懷樂轉過臉,說:“我也不清楚,大概是關於堂兄的?”
湛雲葳起初倒也沒有懷疑,畢竟越府如今還是越之恆說了算,越懷樂的身份也做不得假。這位小姐雖然對自己稱不上友善,可是一直以來,倒也惡意不大。
直到兩人來到一個假山前,越懷樂不再往前走。
她眼神閃了閃:“唔,我娘就在後面那個亭子裡,我還有些事,你自己過去吧。”
湛雲葳停下腳步,狐疑看她。
兩人此刻已經到了越府的庭院,假山巍峨,流水淙淙。因著是夏日,天氣適宜,園中景致很是不錯。
按理說,眼前的人也確實是越小姐沒錯,可湛雲葳總覺得哪裡有些奇怪。
二夫人心思缜密,真有什麼話與自己說,也不該單獨把自己叫到沒人的地方。因為這樣的舉動,容易讓越之恆猜忌她的用意。
“你、你趕緊去啊,我娘還在等你呢。”
湛雲葳決定試探她一下:“我也有些身子不適,怕衝撞了二夫人,還是改日再拜訪吧。”
說著,她毫不猶豫就往回走。
眼看離陣法隻差幾步之遙,越懷樂急得跺腳,攔住湛雲葳:“不行……”
湛雲葳注視著她,這才道:“越小姐,你明說吧,到底想做什麼。”
越懷樂咬牙,沒想到會被湛雲葳看出來,一時不知該如何圓謊。她視線忍不住往假山裡面飄,知道兄長藏身在裡面,想要求助。
越無咎也沒想到他眼裡嬌慣的御靈師小姐,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眼見騙不了湛雲葳,他狠狠心,從假山後出去,揚起手衝她打出一道劍氣。
湛雲葳隻覺肩膀一痛,被劍氣推出去好幾步。
她沒想到在越府竟然有人敢動手,沒等她看清動手之人,腳下白色光芒大亮,她的心沉了沉,四象和合陣?
不、不對!
白色的陣法剛剛升起,轉眼就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是一股朱紅夾雜濃黑之氣,從八個方向匯聚而來,將她吞噬。
她少時在學宮博覽群書,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一個殺陣……浮夢蜃境?
湛雲葳徹底失去意識之前,終於看見陣外兩個人臉色大變。
假山後的人衝過來,試圖拉住她。
然而到底晚了。
湛雲葳看清那人模樣,氣得不行,越無咎,你給我等著!
陣外,越懷樂結結巴巴道:“哥,怎麼會這樣,不是你說的,這是四象和合陣嗎?怎麼會是這個顏色。”
濃鬱的朱紅,不祥的鴉黑。
越無咎的臉色也白了,他愣愣看著自己指尖,他腦海裡反覆出現自己衝過來時,陣中少女看過來的最後一眼。
夾雜著怒火的眼睛,出乎意料澄澈幹淨。
越無咎也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他長這麼大,闖過不少禍,卻從沒有一次這樣後悔和慌張。明明、明明那個人賣給他的,隻是個普通的四象和合陣,怎麼轉眼間,一個普通陣法,就變成了天階殺陣?
就算他不是陣修,也看出這陣法的危險來。
“不行,得趕緊救人。”
越懷樂見兄長像個沒頭蒼蠅一樣,竟然打算往殺陣裡衝,連忙攔著他:“哎呀你去也是送死,你冷靜點,還是去告知越之恆吧,他說不定有辦法。”
畢竟越家還學過陣法的,隻有越之恆。
半個時辰前,越之恆被叫去煉器閣。
離去前,他往湛雲葳那看了一眼,少女被一群夫人小姐圍在中間。全是女眷,他不方便過去,於是叫來石斛,叮囑道:“你和湛雲葳說一聲,我去趟煉器閣。”
石斛過了一會兒回來:“少夫人說,您安心去吧,她就在府裡,跑不了。”
還真是記仇。
越之恆本來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他也不在乎湛雲葳如何看他,於是逕自往器閣去了。
這些年來,越家老爺子鮮少管他做什麼事,不管是進入渡厄城,還是殺入邪之人,或者迫害仙門,老爺子都始終緘默。
而今,器閣裡傳來蒼老的聲音:“當年我們立下的約定,你可還記得。”
越之恆說:“是。”
“好,如今多了一條。”老爺子道,“湛家這個女娃,你不得利用,不得傷她!”
越之恆沉默了一會兒,揚唇笑道:“看來在您心裡,我確然十惡不赦,不擇手段。”
器閣下有一株巨大的梧桐木,風過葉落,高閣之上久久不語,像是無聲的默認。
越之恆懂了祖父的未盡之意,他本來想要刺兩句,一股怨恨和哀意從心底升起,卻又最終覺得沒意思。
於是他眉眼陰冷地笑了笑:“嗯,明白,您沒什麼別的吩咐,我就先離開了。”
高閣之上,傳來淺淺嘆息:“你告訴老夫,與她成婚,可曾有半分私心?”
落葉飄散在越之恆腳下,他垂眸盯著那葉子,平靜又冷淡地說:“沒有。”
老人似乎也猜到了這個回答:“既無意,那你辦完事後,就讓她離開吧。”
良久,老人聽到外面那年輕權臣倦怠回答道:“好。”
答應老爺子的時候,越之恆還不知道堂弟和堂妹闖了多大的禍。
直到他望像浮夢蜃境,心裡壓抑著的情緒,一股一股往上湧,憫生蓮紋開始浮動。
到底是腦子有多不好使,才會拿著“浮夢蜃境”當四象和合陣?
越懷樂在不斷抹淚,越二公子則站在旁邊,臉色蒼白。
既然沒有長腦子,那腦袋留著有什麼用呢。
越之恆低眉笑了笑,抬起手一把拽住堂弟的頭,往旁邊假山上撞。他開了九重靈脈,越無咎毫無還手之力,根本掙脫不開。
越無咎悶哼一聲,額上鮮血汩汩流下來。
“大堂兄!”越懷樂哭著去攔,“你放過我哥吧,我們知道錯了。”
“滾開,我說過什麼?”越之恆緩聲道,“你們是半個字也不記得。”
越懷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記得記得,以後一定記得。”
越之恆扯了扯唇:“以後?”
他丹田不斷湧上鬱氣,衣襟之上的憫生蓮紋在日光下光華灼灼,猶如遊魚浮動,蓮花盛開,聖潔卻又邪戾。
這些蓮紋,竟然盡數從他衣衫上消失,沒入他的體內。
越懷樂哪裡見過這樣的場景?卻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自己親哥就被這個人殺了。
她後悔不已,娘早就說過,別惹越之恆,他們怎麼就不聽。
待到憫生蓮紋盡數沉沒,越之恆抬手,一個陽靈鼎出現在他掌中,將滿臉是血的越無咎壓在裡面。
越之恆垂眸道:“我現在入陣,你們最好祈禱我還能回來。如果回不來,陽靈鼎三日後啟動,越無咎,準備好陪葬。”
眼見浮夢蜃境越來越黯淡,此時是入陣最好時機,越之恆解封右手上的憫生蓮紋。
隨著含苞待放的蓮花在他腕間徹底盛開,他的身影也消失在陣中。
第12章 我不信命
第一次有人同他說,要知書文,識禮儀
湛雲葳有意識時,有人輕輕晃了晃她:“師妹醒醒,齊暘郡就快到了。”
湛雲葳睜開眼,發現自己在車鸞上,眼前是同在學宮修習御靈術的段師姐。
華麗的鸞駕上,少女們難掩雀躍。
“一會兒就要見到阿封哥哥了,幫我看看,發髻有沒有亂?”
“好著呢,你先替我挑一下,我一會兒拿哪柄扇子,萬師兄才會一眼注意到我?”
另一車架上,白淨柔弱的少年們也在忙著打扮自己,企圖向一會兒來接人的靈修姐姐們,展示自己的乖順動人。
湛雲葳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穿一條粉色羅裙,坐在角落,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景象,頭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