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嚴久月就十分哀怨地望著我:「哥哥,嫂子,你們能晚上回去再說嗎?這湯都熱了三次了。」
嚴玄亭夾了一隻雞絲卷給她,淡淡道:「吃飯。」
我吃著飯,心裡還在惦記那封信。
挺會編的。
等我殺沈桐文時,不如殺一送一,把沈漫漫也一起送走吧。
但我還沒來得及動手,卻在三日後聽說了沈漫漫出事的消息。
據說,敬安王的妹妹沈漫漫,誤食了西域奇花,容顏盡毀,嗓子也啞了,大概幾個月都說不出話來。
不是我太敏感。
實在是西域奇花這四個字,很突出。
晚膳時我委婉地提了一下這件事,嚴久月立刻興奮道:「沒錯,那花異常神奇,在西域也是珍貴難求,我好不容易……」
「久月。」嚴玄亭淡淡說著,夾了一筷子糖醋排骨放在她碟子裡,「今天廚房做了你喜歡的菜,多吃點。」
嚴久月乖乖地低下頭吃飯,再沒接著往下說。
但我已經懂了。
那天傍晚嚴玄亭身上從室外帶回來的,潮湿的風。
「絮絮,別光顧著吃飯,喝點湯。」
嚴玄亭用青瓷小碗盛了一碗甜湯放在我面前,我啜了一口,是很清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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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的心情,竟還要更甜一些。
我無法形容那種奇妙的感覺,隻是好像沉寂了十八年,一潭死水般的心髒漸漸泛起漣漪。
水波裡倒影的,是嚴玄亭那雙布滿清澈笑意的眼睛。
晚上睡前,我跟他說:「其實我自己會處理的,你不必為了我得罪沈桐文。」
他輕輕笑了一聲,在我額頭印下一個吻。
「區區一個敬安王府,也值得我得罪嗎?」
語氣間很看不起沈桐文的樣子。
雖然我也覺得沈桐文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他當初訓練我時,跟我說的是,敬安王府非常厲害,自三十年前便是先皇手下最器重的心腹。
我問出心頭疑問。
嚴玄亭說,沈桐文在騙我。
「老敬安王當初是先皇寵妃的哥哥,因著先皇格外寵愛那個妃子,才給封了個異姓王,手裡並無實權。後來皇上登基,想摘了他們的爵位,沈桐文便主動請纓,訓練暗衛,為皇上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這才保住了爵位。」
原來如此。
沈桐文也太他娘的愛裝了。
可我緊張得喉嚨發緊,連話都說不出來。
嚴玄亭說到暗衛兩個字的時候,我差點就要問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又覺得這樣也太不打自招了。
我隻好努力用眼角的餘光觀察他的神情,發覺他神色如常,並沒有什麼異樣的舉動,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又過了幾日,我聽說沈漫漫為了養好她的臉,搬到江南溫暖之地居住去了。
也是這個時候,楚慕把他配好的短效解藥送了過來。
「嚴夫人還是盡快拿到解藥,將毒了解了才是。」楚慕說,「以毒克毒,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我說我知道。
他望著我,欲言又止了半晌,終究告辭。
我及時叫住了他。
「我……我夫君昨日同我說過,他預備給久月尋一門親事。」
其實嚴玄亭沒說過。
但最近嚴久月心情鬱鬱,很有可能是因為楚慕。
我決心幫一幫她。
恰好當年沈桐文與沈漫漫之間的拉扯,也是從一門子虛烏有的親事開始的。
我覺得這方法不錯,可以用一用。
果然,楚慕步履一頓,僵在原地:「嚴夫人這是何意?」
我努力組織語言,委婉地暗示:「我覺得你和久月挺合適的,不如你來上門提親吧?」
好吧,我沒做過這種事,還是略微有些不太委婉。
楚慕徹底僵住,半晌才扔下一句「是我配不上丞相的妹妹」,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隻好將這失敗的結果傳達給嚴玄亭,沒想到他卻問我:「絮絮叫他來府中做什麼?」
「……送藥。」
「藥?」
我眼睛一閉,開始說瞎話:「就是治癸水疼的藥,我先多備一些。」
嚴玄亭沉默了片刻,忽然勾勾唇角,手一路下滑,從我小衣下擺探進去,覆在小腹上。
從他手心傳來的溫熱令我臉頰微微發燙,心底又發痒。
我擰了擰身子,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好絮絮,聽說揉揉就不疼了,我先幫你試一試,好不好?」
第二天早上起來時,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著雨。
嚴玄亭一件件幫我穿好衣服,又取來梳子替我挽發。
我把步搖插穩,說:「我覺得你的身體在好轉。」
折騰了大半夜,竟然沒有咳嗽過,看起來體力還很好。
嚴玄亭頓了頓,笑起來,伸手來挽著我的胳膊,輕聲道:「嗯,夫人是我的良藥。」
下午,嚴玄亭不在家,府裡忽然來了幾個媒人。
說是要為嚴久月選夫君,還帶來了厚厚一本花名冊。
我問嚴久月:「這是你哥哥的意思嗎?」
「不,是我的意思。」
她咬了咬嘴唇,眼神中流露出幾分倨傲的神色,看上去像極了嚴玄亭:
「我並非嫁不出去,他既然瞧不上我,我又何必死纏爛打追著他?」
我也覺得。
她活潑大方,明豔可愛,還會賺錢。
娶不到她是楚慕的損失。
我決心為嚴久月選一門好親事,於是將那本花名冊從頭到尾,一頁頁細致地翻。
還沒翻到一半,嚴玄亭卻帶回一個消息——
他要去南州辦差了。
這場雨,淅淅瀝瀝下了十幾日。
雨沒停過,積水便越來越深。
京城尚且如此,南方一帶就更為嚴重。
南州城外的籍江堤壩再次決堤,江水灌進城內,民不聊生。
南州。
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我咬著嘴唇,心頭一片空茫茫的無措。
嚴玄亭忽然一把將我摟進懷裡,將下巴擱在我發頂。
「絮絮,我得去一趟,徹查南州堤壩一事。」他聲音發沉肅穆,「那堤壩落成不過三十年,卻已經決堤了近十回,每逢大雨必然出事,定是當初建造時便偷工減料。」
「而且,三十年前負責籍江堤壩建造的,正是沈桐文的父親,還未封爵的老敬安王沈復。」
我微微掙開一些,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嚴玄亭低下頭,親了親我的唇角。
「絮絮,你是南州人,是不是?」
我同他說過,我是五年前南州水患後被賣進敬安王府的。
「不要怕,我替你做主。」
嚴玄亭的動作很快。
他收集證據,提出懷疑,在小皇帝的雷霆震怒下,請旨趕往南州。
臨行前一夜,我提出要和他一起去。
我說:「我可以保護你。」
「真的。」
「我沒有開玩笑。」
嚴玄亭搖搖頭,無奈地笑著,將我身上的被子蓋好:
「絮絮,我是帶著差事去的,會有人保護我,何況近來我身子已大有好轉,不會出事的。」
我還想再掙扎一下,他卻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我唇上。
「絮絮。」
好溫柔的聲音,在念我的名字。
燭光在我眼前一晃一晃的,搖出醉人的波光來。
「我把我的心放在你這裡了。你得好好護著自己,護著我的心,好不好?」
7
大約一刻鍾後,我起身去倒了杯茶水。
再回頭時,嚴玄亭已經闔上眼睛,睡著了。
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色,是最近累極了留下的。
我小心翼翼地躺在床鋪最外側,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他。
長而湿潤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透著淡淡蒼白色的嘴唇。
他真好看。
我忘了我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醒來時,裹著被子端端正正睡在床中央,而嚴玄亭已經穿戴整齊,站在床邊。
對上我的眼神,他微微一怔:「絮絮,我吵醒你了嗎?」
我搖頭。
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一旁的小幾上取過一隻荷包。
那上面的青竹還是他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荷包被遞到我手中,沉甸甸的,沒系緊的收口露出滿滿當當的一袋金葉子。
「絮絮,隻管拿著用,不夠就問久月要。」
他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頭發:「我走了,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的確很快就回來了。
可是去時,是健健康康地去的。
回來時,卻很不好。
嚴玄亭走後沒多久,便陸陸續續有災民入京。
我將他給我的金葉子拿出來,設了個粥棚。
嚴久月來幫忙,幫著幫著,楚慕也來了。
他說災民們身體都比較虛弱,得服用一些他配置的傷寒藥,否則可能引發瘟疫。
這的確是個正經理由。
如果他幫忙的時候眼神沒有一直往嚴久月身上瞟,我就信了。
後來,大雨漸歇,朝廷又陸續將災民安置妥當。
最後一個災民被帶走那天,是個傍晚。
雨剛停,管家忽然慌慌張張地奔進門來,說嚴玄亭回來了。
我丟下筷子奔出去,看到嚴玄亭由人攙扶著,臉色蒼白如紙,劇烈地聲聲咳嗽。
剛進丞相府大門,瞧見我,他便扯了扯唇角,用口型念了聲「絮絮」,腦袋一歪昏了過去。
那一刻,世界在我眼前,寸寸陷落。
楚慕正好在府裡,他診了脈,說嚴玄亭這是落水後寒氣入體,將之前剛壓下去的中毒後遺症又引了出來。
再加上感染風寒,就越發嚴重。
我聽到自己發冷的聲音:「為何會落水?」
嚴久月搖搖頭,忽然道:「哥哥去時是帶了人的,此刻還在側廳候著,傳來問問吧。」
我幾乎是飛到了側廳。
那跪在廳中的人跟我說,嚴玄亭似乎是查到了一些關鍵的東西,原本想趕回京城,把證據交到皇上手裡。
可行船途中,快到京城時,忽然被人推落入水,緊接著推他那人也跳入水中,逃了。
他們將嚴玄亭救上來,一路快馬加鞭回了京。
我抽出匕首抵在他頸間,壓出一道血痕。
「無用。」
我後悔得要命,當初就該跟嚴玄亭一起去。
有我在,不可能有人傷得了他。
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嚴玄亭半夜醒來時,我正伏在他床前。
他輕輕一動我就醒了,抬起眼望著他,忽然覺得鼻子發酸。
「絮絮,別哭。」
他伸手幫我把散亂的頭發一點點理整齊,「我沒事,已經回來了。」
好在有楚慕。
他一幅幅藥開下來,嚴玄亭的身子也一點點好轉,比皇上派來的宮裡的太醫還管用。
小皇帝已經下了旨,命嚴玄亭在府中好好休息,等病愈後再入宮觐見。
但這事沒完。
夜深時,嚴玄亭喝完藥睡了,我一路潛進敬安王府,落在沈桐文的房頂上。
我等了一個多時辰,屋內終於傳來沈桐文陰沉沉的聲音。
「你不但沒殺嚴玄亭,還讓他把證據帶回了京城。現在連皇上也知道了,該怎麼辦?」
「王爺饒命!」
熟悉的聲音。
這人叫雷雲,也是沈桐文手下的暗衛,還跟我一起合作殺過人。
「屬下也沒想到,那嚴相如此警惕,屬下跟了一路,直到回京前才找到一個機會。」
安靜了一會兒。
雷雲試探著問:「聽說,玉柳現在就在嚴相身邊,不如……她來動手?」
「葉玉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