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娶她,是因為我知道沈桐文喜歡她,而我跟沈桐文有仇。」
他凝視我的眼睛,唇角仍然掛著淺淺的弧度,笑容卻毫無溫度,「不共戴天的大仇。」
3
我又開始思考。
忽然打開了一條新思路。
如果嚴玄亭也跟沈桐文有仇,我能不能跟他合作一下,把沈桐文弄死,然後拿到解藥。
畢竟那毒發作起來,我還是挺痛苦的。
而且嚴玄亭一看就比沈桐文靠譜。
起碼他在某些方面天賦異稟,技巧多變,又溫柔耐心。
人也長得更好看。
我還沒考慮出結果呢,我們已經站在了丞相府門口。
嚴玄亭卻沒領我進門,反而步履一轉,向外而去:「走吧絮絮,我帶你去添置些東西。」
他要給我添置的東西,是胭脂水粉、珠寶首飾、錦衣華服。
這些其他閨閣姑娘已經見怪不怪,但我從來沒擁有過的東西。
站在京城最大的成衣店內,我一眼就相中了一條紅裙子。
裙擺上繡著不知道是什麼的花,但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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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暫時把弄死沈桐文的事放在了一邊,進去試裙子。
結果穿好後剛出來,一眼就看到了跨進門來的沈桐文和沈漫漫。
嚴玄亭背對著他們,沒看到,隻微笑著誇我:
「絮絮,你穿紅裙真是好看,明豔活潑。」
他好像特別喜歡誇我。
而且逮著什麼都能誇,用詞還不重復。
方才在水粉店裡掃了胭脂,說我嬌美動人。
在首飾店裡戴了東珠步搖,又說我雍容華貴。
我人生前十八年受到的所有誇獎加起來,都沒有這兩天多。
他身後,一襲紅裙的沈漫漫冷哼一聲,不屑道:「東施效顰。」
看來她對自己非常自信。
聽到她的聲音,嚴玄亭頓了頓,接著緩緩轉過身去。
「敬安王。」
一字一頓,聲音裡漫上絲絲縷縷的冷意。
他看都沒看沈漫漫一眼。
但沈漫漫的眼珠子卻仿佛黏在他身上一樣,目不轉睛地看了半天,終於掐著嗓子柔柔弱弱道:「公子認識我哥哥嗎?」
這異常嬌軟的聲音。
我上一次聽見,還是她柔聲央求沈桐文將我打斷腿,趕出敬安王府的時候呢。
我面無表情地說:「當然認識,不認識打什麼招呼。」
「葉玉柳!」
沈漫漫蹙起眉頭,看上去很想像從前那樣厲聲呵斥我。
但她沒有。
隻是望著我,咬了咬嘴唇:「我與這位公子說話,並沒有問你,你為何要插話?」
我覺得無語。
明明她進來的時候,才聽過嚴玄亭誇我,怎麼轉臉就忘了。
於是我隻好提醒她:「因為你問的這位公子,他是我的夫君。」
話音未落,我忽然聽到身邊的嚴玄亭發出一聲輕笑。
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
我微微側過臉,正好對上他的眼睛。
狹長湿ṱűₒ潤,可在成衣店稍顯昏暗的光線下,竟然格外光芒熠熠。
再看沈漫漫,才發覺她的眼神凝固在嚴玄亭身上,看都沒看身邊神色發沉的沈桐文。
「你……你就是嚴玄亭?」
沈漫漫深吸一口氣,聲音發顫。
我懷疑她可能後悔了。
畢竟嚴玄亭長得比沈桐文好看多了。
那一雙好看的眼睛,笑起來時,令人想到高山融化後,汩汩奔流而下的雪水,清冽又幹淨。
沈桐文的眼睛不是這樣的。
他心頭充滿人世間紛雜的欲念,因此是十分渾濁的一雙眼。
想到這裡,我往沈桐文那裡看了一眼。
沈桐文竟然也沒顧上自己的人生摯愛,隻用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瞪著我,目光中流露出幾分狠意。
然後他微微抬手,衝我露出了他指間的一抹白。
那是我每個月都要用一次的白玉瓶,裡面封著能暫緩毒性的解藥。
算一算,距離這個月毒發,隻剩不到五日的時間了。
毫無疑問,他在威脅我。
我想殺他的念頭頓時更強烈了。
「是啊,我就是嚴玄亭。」嚴玄亭輕輕彎了下眼睛,抬起手來,扣住了我的手,「本相與沈姑娘,原本該有一段姻緣的,到底沒有緣分吧。」
許是在沒有陽光的房間裡站得久了,他的手指一片冰涼。
隻是這話聽起來,怎麼還很遺憾的樣子。
在沈漫漫驟然蒼白的臉色裡,嚴玄亭扔下一錠銀子,挽著我的手往門口走。
掌櫃在我們身後喊:「大人,夫人換下來的衣服——」
「不要了。」
嚴玄亭輕飄飄地說。
原本我身上穿的,是從敬安王府帶出來的衣服。
烏漆嘛黑的,我一點都不喜歡。
扔了正好。
路過沈家兄妹的時候,我看到沈漫漫咬著嘴唇,用一種波光粼粼的眼神,楚楚可憐地望著嚴玄亭。
然而他目不斜視,就這麼挽著我,走了出去。
出門後,喧囂的人聲撲面而來,和著燦爛而盛大的陽光,擦著我的臉頰,落在耳邊絨絨的發叢裡。
我低聲問嚴玄亭:「與沈漫漫沒有嫁娶的緣分,你心裡很遺憾嗎?」
「是慶幸。」嚴玄亭一臉正色地說完,又微微挑起眼尾,衝我輕笑,「夫人莫不是,醋了?」
我有點發愣。
這兩個再普通不過的字眼由他說出來,怎麼就多了這麼多蜿蜒又纏綿的意味。
「那倒不至於。」我說。
他眼中的光微微一暗:「我帶你出來逛街,何必提那無關緊要的人。走吧,前面還有許多店沒逛完。」
這好像是京城裡最繁華的一條街。
街道兩旁此起彼伏的叫賣聲,鈴鐺清脆聲,混著小孩子奔跑追逐的歡呼聲,熱熱鬧鬧地送進我耳朵裡。
於我而言,實在是太過新奇的體驗。
好像人生裡那些大片缺失的空白,得以在嚴玄亭手中一點點被填補起來。
Ṫŭⁱ在敬安王府的時候,沈桐文是不許我白天出門的。
他說,暗衛,必須與黑暗為伴,且我替他做了太多見不得光的事,不可暴露於人前。
於是我晝伏夜出。
夜不出,晝也得伏。
逛到一家荷包店的時候,嚴玄亭非要我幫他挑一個。
我握著一堆花花綠綠的荷包不知所措時,女掌櫃熱情似火地湊了上來:「這位夫人,不如給你家夫君親手繡一個啊?」
我蒙了。
我這一雙手,握過劍,沾過血,殺過人,獨獨沒有碰過繡花針。
「可是我不會……」
「沒事,我們這兒有配好的材料包,圖案都描好了,您隻管按著教程來就是。」
說完,她把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放進我手裡。
我轉頭看著嚴玄亭。
他低頭,手握成拳抵著下唇咳了兩聲,笑道:「絮絮,你若是不喜歡,就不繡了。」
我望著他蒼白的臉默了一默。
「沒事,我挺喜歡的,你付錢吧。」
4
嚴玄亭送了我那麼多東西,投桃報李,給他繡一個荷包,也是應該的。
話雖然是這麼說,可捏著那枚繡花針坐在燭火面前時,我還是半天也沒下去第一針。
嚴玄亭原本坐在床邊翻書,這下丟了書本坐過來,支著下巴望向我:「絮絮,怎麼了?」
我誠實地攤開手。
「不知道應該從哪裡開始繡。」
他笑了,把東西從我手裡接了過去。
嚴玄亭實在是個神奇的人,我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連繡花都會,還繡得很好。
我眼睛一眨不眨,認真地看著那青竹圖案的輪廓在他手下漸漸成形。
然後他忽然將針線丟下,伸手來拽我。
「天色不早了,明日再繡,夫人與我還是早點歇了吧。」
我及時地想起了他體弱多病的事實,怕他力氣不夠,於是主動對他投懷送抱,滿滿當當地跌進他懷裡。
下巴磕在他胸前,他悶哼了一聲。
我仰頭望著他:「疼嗎?」
「疼。」嚴玄亭低著頭說,「要夫人親一親才會好。」
這個方法,沒有醫學根據,純粹屬於閨房調情。
但我覺得哄哄嚴玄亭也不要緊,於是有些生澀地湊過去吻他。
他一下子反客為主,伸手將我抱起來,一起滾到了床榻上。
「嚴……」
我遲疑了一下,不知道直呼丞相的名字算不算大不敬。
他笑著吻了吻我的眼睛:「怎麼不叫了?」
我誠實地發出心中疑問。
嚴玄亭眯了眯眼睛,忽然懲罰似的在我肩頭咬了一口,嗓音低沉道:「那你與丞相這樣,也算大不敬嗎?」
我覺得他說得極有道理,於是催促:「嚴玄亭,你快些呀。」
他額角滾落一滴汗珠,許是情動的緣故,原本蒼白的臉色透著幾分旖旎的紅。
卻在最關鍵的時候停了下來。
「好絮絮,叫夫君。」
我叫了。
然後——
救命。
嚴玄亭睡著時,手仍然有一下沒一下地撫弄著我的頭發。
天微微亮了,我起身,出門時正好撞見昨夜進來換床鋪的那個姑娘,叫春雪。
她睜大圓溜溜地眼睛望著我:「夫人醒了?那相爺……」
「丞相他昨夜累了,今日須得多休息一會兒。」
春雪紅著臉點了點頭,又問我要去哪兒。
我沉吟片刻。
「出門買早點。」
這當然是借口。
我是去拿解藥,順便見一見沈桐文的。
昨日他那麼暗示我,我怎麼可能看不懂。
但我沒想到,一見面沈桐文就陰沉著臉問我:「為何還不對嚴玄亭下手?」
我覺得他腦子的病越來越嚴重了。
我才嫁過去三天,嚴玄亭就死了,而我又是替沈漫漫嫁過去的,皇上能不懷疑他嗎?
何況我現在更想殺的人是他。
我不答話,他目光卻停在我頸間,驀然瞪大了眼睛,怒氣衝衝道:「你與嚴玄亭竟然做出這種事?!」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才看的,是嚴玄亭留在我脖頸上的吻痕。
「好啊,葉玉柳。」他咬著牙冷笑道,「你不動手,莫不是那嚴玄亭將你伺候得太過舒服,你不舍得了?」
「是的。」
我說。
他似乎沒料到我如此坦白,很是痛心疾首:「玉柳,我待你還不夠好嗎?」
頓了頓,忽然又憤怒道:「我就知道,當初你亦是沒有拒絕我。葉玉柳,你這個浪蕩的女人!」
我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有空找個大夫,看看腦子吧。」
當初他趁著我毒發爬上我的床榻,說要同我歡好一次,才給我解藥。
後來嘗到甜頭了,次次都拿解藥威脅我。
書房裡,床榻間,都有。
將我渾身弄得鮮血淋漓,還問我舒不舒服。
我舒服他大爺的。
現在我嚴重懷疑,他說我浪蕩,隻是在為自己的不行找借口。
畢竟比起嚴玄亭,他在床事方面簡直就是一無是處。
「我會找機會刺殺嚴玄亭,但你得先將這個月的解藥給我。」我說,「否則我毒發時過於痛苦,很可能將你供出去。」
沈桐文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眼神望著我:「玉柳,你翅膀硬了。」
但還是拿了解藥來給我。
我握著白玉瓶,轉身欲走,結果他又說:「等一等,漫漫說她要單獨見見你。」
片刻後,我與沈漫漫二人站在房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