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作為交換生進入四海學院的第一天,就引起了全校轟動。
因為我是全校唯一一個人類,其他學生,都是妖怪。
一路上,我的妖怪同學們紛紛偷看我,有的到我面前做自我介紹,有的找我要籤名,有的偷偷碰一下我,還有的神秘兮兮地問我——
「聽說你們人類闲來無事會燉鯤鵬吃,一鍋都燉不下,是真的嗎?」
我:「……啊……就……也沒有?」
他興致勃勃:「那可以吃幾餐呢?」
我努力回想,剛想說我也沒吃過,這位同學就被姍姍來遲的鯤鵬同學抓走狠狠揍了一頓。
我:「……」
好有生機的學院。
班主任是個漂亮姐姐,原形是隻青鳥,進班之前很不好意思地對我說:「我是第一次看見活的人類,可以和你合個影嗎?」
我:「……好的。」
合影之後,我被班主任領進教室,給大家做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叫夏靈。」我寫了個名字,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隻能努力微笑。
臺下響起了萬分熱烈的掌聲,班主任叮囑大家與我好好相處,我低頭默默地走下了講臺。
四海學院裡的學生,是全妖界最厲害的一批學生,威壓很重,黑壓壓的一片,都盯著我看。
不過他們平時不是基本都很愛逃課的嗎?為什麼今天都在?
我心想,不會都是來看我的吧?
怎麼說呢……有點崩潰。
我在教室裡找了一圈,最後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這位置在教室角落,隻坐了一個「人」,以他為圓心,半徑五米內都是空蕩蕩的,看上去很像是被孤立了。
重要的是,這位被孤立的同學一直沒有抬頭看我,而是低頭在看書,看上去是個好學生。
他一身黑衣,額上系了一根發帶,坐得筆直。他的側臉非常好看,雖然面無表情,眉眼還帶著一股兇戾的煞氣,但膚若白玉,五官英俊,輪廓凌峭,一雙漆黑的眼眸宛如結了霜,沒有任何情緒。
我:「同學,我可以坐這裡嗎?」
他終於抬頭看了我一眼,那雙冷漠的眼眸稍微浮現了一點疑惑。
然後他言簡意赅地回答:「隨你。」
相當清越的聲線,悅耳動聽。
我沒有注意到周圍同學驚恐萬狀的眼神和班主任欲言又止的表情,對他笑了一下,然後開心地坐下了。
一路以來面對的都是那種看珍稀動物的目光,終於遇到一個沒什麼反應的同學了,真好。
我們家有祖訓,一直教導我不要以貌取人。
雖然外表看上去很冷酷,但這位同學應該是個好妖怪。
我這次來四海學院,是帶著任務而來,就是不知道我的新同桌,符不符合要求……
妖界和人界隔絕這麼久,現在兩邊都正處於高速發展期,正是急需交流的時候。
這次四海學院好不容易找人界要到一個交換生的名額,我承載了人妖友好交流協會全部的希望,一定要——多籤約幾個靠譜的妖界畢業生!
來之前,家裡人叮囑了我良多。
比如,學院裡有門派之爭,食草類妖怪天性溫和,可以多爭取爭取;比如,瑞獸神通廣大,最好能找來一個同學,籤訂終生契約;比如,聽說飛禽的有些同學早就想要來人界出道了,要多留意一下那些個什麼孔雀啊鸚鵡啊……
再比如,四海學院,有幾個威名赫赫的幾個存在。
別的也就罷了,有一隻妖怪,是絕對絕對不可以惹的!
他叫裴辜,是天生的兇獸,冷酷無情,殘暴嗜血,殺妖如麻,在四海學院裡沒有人能管束他,他就是惡魔般的存在,曾經生吃了三個班的同學,一經出現,血流成河……
總之就是,別的同學都可以接觸,唯獨這個裴辜,絕對不能認識他!
為了避開裴辜,我媽媽還找到了四海學院的校長,把我調到了一個離他最遠的班級。
我雖然也把他們的話聽進去了,但總覺得這個描述有些誇張,畢竟生吃了三個班的同學聽起來也太不靠譜了……
我這麼漫無目的地走神,但還是有些好奇,打算下課就去和新同桌交流一下,問他知不知道那個叫裴辜的妖怪。
青鳥老師教的是各界語言,她寫得一手好字,就是我有一點點近視,坐在後面,看不太清。
於是我湊近了一點,小聲問新同桌:「你在記筆記嗎?」
他沒有說話。
「能不能給我看看,」我聲音更輕了,「我看不清。」
看上去兇得像下一秒就要擇人而噬的新同桌猶豫了一下,然後把他的書往我這邊推了一點。
我:「謝謝噢!」
美滋滋地抄完了同桌的筆記,終於到下課了。
我剛想問新同桌的名字,就看見講臺上的青鳥老師面露猶豫,慢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她俏美的臉頰一片蒼白,露出一副想哭又要硬忍著的表情:「……那個,裴同學,你上次給我的作業,我已經批改完了……」
新同桌沒說話。
「就……進步非常大,」青鳥老師的手顫抖著,聲音也顫抖著,「你下次還要給我看嗎……」
新同桌垂下眼:「不用。」
青鳥老師如釋重負:「好、好的!」說完,她還一直對我使眼色,但我沒明白那是什麼意思,隻能用疑問的目光看向她。
是,讓我認識新同桌的意思嗎?
我猜測著,面露茫然——說起來,為什麼老師看上去這麼害怕?不就是改個作業嗎?不過新同桌也姓裴,那說不定真的認識裴辜……
我決定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於是對新同桌露出一個笑容:「你好,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們以後還能一起做同桌嗎?」
他淡淡地看著我:「裴辜。」
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
我ẗůₕ:「…?」
我有些疑惑:「我們學院還有同名的學生嗎?」
青鳥老師此時已經瑟瑟發抖,聲音宛如杜鵑泣血:「沒有的,我們學院隻有一個……」
她說不下去了,但最後那兩個字,不用想都知道是「裴辜」。
我終於反應過來——
也就是說,我的新同桌,就是那位赫赫有名,到哪哪裡屍橫遍野的兇獸裴辜?
我緩慢地眨了眨眼。
哇哦?
我一向遲鈍,反應總比別人慢半拍,家裡人還曾嘆息過,說我被別人賣了估計都要等被救出來才能開始害怕。
但我好像也沒怎麼害怕過,情緒慢吞吞的,經常會在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比如現在。
裴辜和我想象中長得不太一樣。我家裡人說他青面獠牙,三頭六臂,兇神惡煞,貌若惡鬼……但他明明長得挺好看的。
我低頭,又看向裴辜手裡那本筆記寫得整齊幹淨的書——
而且字也寫得挺好看,不像他們說的那樣,是個粗蠻的妖怪。
憋了半天,我才想到不對勁的地方:「你是這個班的學生嗎?」
我媽不是把我調到離他最遠的班級了嗎?
他看上去更困惑了,眉宇微皺,眼眸垂下,連一直冷漠兇戾的表情都出現了些許的波動。
沉默了幾秒,裴辜才對我說:「不是。」
然後他又解釋了一句:「我來旁聽。」
我:「??」
怎麼回事啊,他不是以吃妖殺人為樂的頂級兇獸嗎,為什麼不僅來旁聽課程記筆記,還主動做作業讓老師批改?
早就聽說妖界學習了人界的教育制度,難道兇獸都要通過內卷來競爭上崗了?
我還在胡思亂想,裴辜就已經站起身,默不作聲地轉身離開了。
我身邊臉色蒼白的青鳥老師如蒙大赦,幾乎站都站不穩,整個人軟在我身側,大口呼吸著。
我連忙扶住她:「老師,您還好吧?」
「沒事沒事,」青鳥老師搖搖頭,「他已經走了,就沒事了。」
我不解:「那真的是裴辜嗎?」
青鳥老師:「千真萬確!」
回憶起老師對我使的眼色,我更不解了:「您剛剛想和我說什麼?是不方便當著他的面說嗎?」
「小夏,我才想問你,」青鳥老師看上去情緒激動,語速都變快了,「你怎麼選到這個座位了?我剛看到的時候都快嚇死了!」
我剛想回答,青鳥老師卻又嘆了口氣:「算了,反正他下節課也不會來了。」
我:「他為什麼要來旁聽啊?」
「那當然是因為……」青鳥老師愣了愣,卻沒說完,隻是看向我,「小夏,你來之前,家裡人應該和你說過裴辜吧?」
我點點頭,誠實地說:「說過,說他……是全學院最可怕的兇獸。」
「對啊,」青鳥老師立馬產生了共鳴,「所以兇獸要做什麼,我們都不需要探究,隻需要知道,不要去惹他就好了。」
我聽出來了,青鳥老師也不知道裴辜旁聽的理由。
我眨眨眼:「他經常發脾氣嗎?」
「那倒也沒有……」青鳥老師愣住了,「但他身上的氣息太可怕了,我們學院的老師和學生從來不敢惹他。」
氣息?
我還想問什麼,那些剛剛還安安靜靜待在座位上的同學們就圍了過來。
「裴辜的氣息太嚇人了,現在才散掉。」
「啊,我剛剛一動都不敢動來著。」
「說起來,新同學是人類吧,聽說人類連鯤鵬都吃的,那肯定也不會怕裴辜。」
「哇!真的嗎!」
「但鯤鵬沒有裴辜嚇人啊。」
爭論一番後,有同學充滿求知欲地問我:「夏同學,你看到裴辜會有食欲嗎?」
我:「那個,人類也不是什麼都吃……」
一個身姿纖細,黑發還挑染了一抹紅色的妹子拍著胸脯:「我剛剛還想看新同學打算坐哪裡,結果一回頭就看見裴辜也在,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我:「……嗯?」
這、這麼誇張嗎?
「她們丹頂鶴就是這樣的,」另一個長了一雙藍眼睛的白發男生笑得非常開朗,熱情地介紹,「脖子太長了,一口氣沒吸上來就會窒息。」
他不由自主往我身側湊了湊:「新同學,聽說你這次來是準備招生就業的,你看我這樣的,能不能和你籤訂契約?」
妖怪在人界受到的約束非常多,隻有籤約工作才被準許進入人界,而籤訂終生契約,能夠得到基本等同於人類的權利和自由。
人類的一生比起妖怪非常短暫,終生契約給予妖怪的束縛隻有幾十年,帶來的福利卻足夠延續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因此幾乎所有的妖怪都對這個契約無比渴望。
隻是,這件事家裡應該是保密的,他們怎麼會知道?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怎麼知道的?」白發男生笑眯眯地說,「諦聽告訴我的。」
「少來!」另一個頭上長角的妹子把白發男生的頭錘到一邊,「明明就是你竊聽了諦聽的夢話!而且你哪來的誠意籤訂終生契約,你上次還放狠話說要找人類給你當坐騎!」
說完,獨角妹子也湊過來對我露齒一笑,聲音柔情似水:「小夏同學,我是天馬一族的長公主,你和我籤訂契約,我可以當你的坐騎。」
白發男生惱羞成怒:「那是我月圓時頭昏腦脹亂說的,天馬,凡事有先來後到吧?」
「那也輪不到你這詭計多端的白狼!」又有一個一頭彩發的男生推搡著進來了,「那個,小夏同學,我呢,是錦鯉一族的妖怪,我們錦鯉性情友善,所以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班上同學吵作一團,我不知所措,隻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青鳥老師。
青鳥老師:「大家不要再吵啦。」
毫無作用。
青鳥老師:「大家——不要嚇到新同學了。」
無事發生。
青鳥老師:「咳咳,大家,安靜!」
無人在意。
我和青鳥老師面面相覷。
青鳥老師隻好拉過我小聲解釋:「小夏,其實現在這個班級是重組的,很多同學我都不認識,他們也不聽我的。」
我不太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重組的?」
「是這樣,」青鳥老師尷尬地笑了ṭű̂₂笑,「你要來學院籤訂契約的事不小心被諦聽在夢話裡說出來了,大家就都想爭取這個機會,所以這個你轉來的班級,班上同學的名額都是搶來的。」
我聽得莫名緊張:「是打架搶來的嗎?」
「不是,」青鳥老師吞吞吐吐半天,「各大家族拍賣來的……你也知道,我們這是公辦學校,妖界的教育批款又特別慢,經常拖欠個幾十年,所以我們平常也是、也是需要一些進賬的……」
我:「……」
青鳥老師:「……」
青鳥老師對上我的目光,整個人一抖,然後又開始信誓旦旦地保證:「但你放心!雖然是拍賣來的,但是這些學生都是校長親自篩選過的,絕對沒有那種不好相處的同學,而且那些兇獸也都被剔除了拍賣資格的!」
我:「其實……」
「夏靈。」
我的話還沒說完,門外忽然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
而整個熱鬧的教室,從這一聲開始,鴉雀無聲,如冰凍結。
教室門口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一身黑衣,額上系帶,冷漠孤戾,眉眼如堆霜砌雪,有種冷入骨髓的兇煞之氣。
剛剛離開的裴辜又回來了。
他漆黑的眼眸盯著我,好似在思考措辭,下一刻,清冽的聲音響起:「有人找你。」
身邊的青鳥老師又開始瑟瑟發抖,嘻嘻哈哈的白狼笑容僵硬,丹頂鶴同學小心地縮起脖子,獨角妹子的角都軟了下來,大家都噤若寒蟬,我卻隻想到了一件事。
……原來他記住了我叫什麼啊。
我「噢」了一聲,就自然地往他走去。
剛走一步,害怕的青鳥老師卻搭住我的肩膀,聲音飄忽,看上去害怕得快哭了:「小夏,你不要害怕,學院裡和你身上都有禁制,他,他應該傷不了你的。」
我剛想說我沒有害怕,就看見裴辜轉身走出了教室。
我隻得對著青鳥老師笑了一下,然後匆匆跟了上去。
裴辜沒有像我想的那樣先行離開,他在教室外等我,垂著眼,站得筆直。
見我出來了,他動作一頓,就繼續往外走去,不忘回頭看我一眼:「跟著。」
我快步跟上他,然後和他並肩往前走,側頭和他打招呼:「裴辜同學。」
裴辜也側頭看了我一眼:「嗯?」
他長得真好看,下颌線分明,凜冽卻英俊。
我卡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誰找我呀?」
裴辜又轉過眼:「校長。」
四海學院很大,畢竟妖怪喜歡的生存環境都不一樣,除了仿照人界建造卻大了數倍的室內教學樓,這裡有山有湖,有草原和沙漠,甚至還有一小片用法力「借」來的海。
我不知道校長的原形是什麼,於是又問道:「校長在哪裡?」
裴辜:「天山之巔。」
天山之巔?
這名字讓我有些茫然,剛想再問,裴辜就遙遙指了指遠處,隱藏在繚繞雲霧裡,幾乎看不到有多高的一座山:「那裡。」
我:「……」
看上去,徒步過去起碼要一天一夜,更別提上山了。
開學第一天,我就要體驗攀登喜馬拉雅山的感覺嗎?
裴辜大概也想到了這個問題,頓住了,轉過身看向我。
我從他那雙眼睛裡依稀讀出了一些猶豫。
接著,他抿了抿唇,突然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你是人類。」
我點了點頭:「是啊。」
他望了望天山之巔,又看了看我,和我僵持在了原地。
我見他還是面無表情,於是主動問道:「如果我要上去,是不是不太容易啊?」
顯而易見,就很困難。
沉默幾秒,裴辜說:「我去找青鳥老師。」
說完,他轉身就走。
我想到青鳥老師見到裴辜時花容失色的模樣,想都沒想,伸手拉住了裴辜的手腕:「诶……」
奇怪。
觸碰到他皮膚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一種很玄妙的力量,暖洋洋的,熨帖著我,很舒服。
但我沒來得及在意這種感覺,隻是誠懇地看著他:「你不能帶我上去嗎?」
裴辜:「……」
他看上去欲言又止,點漆般的眼眸緊緊盯著我握住他的手,好像還有點茫然。
「你帶我上去吧,」我見狀,有些不好意思地松開了手,換了個話題,「你會飛嗎?我還沒飛過呢。」
他僵硬地點了點頭。
我好奇極了:「你是會騰雲駕霧嗎?還是長翅膀?又或者是直接用法力呢?」
如他們一樣,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妖怪,對於他們的生活習性,我都不太了解。
裴辜又猶豫了一下,聲音冷冽:「都會。」
我睜大眼睛,不由自主地贊嘆道:「都會!你好厲害啊!」
他移開目光,表情好像沒有太多變化,但我發現他隱藏在黑發裡的耳朵隱隱有些發紅,聲音也變悶了:「沒有。」
我懷疑自己看錯了,還想靠近看得仔細一點,裴辜好像已經不想聽我多說,拉住我,直接飛向天山之巔。
他沒有露出翅膀,但是給我召喚了一團雲朵。我彎下身去揪了揪潔白無瑕的雲朵,是涼絲絲的柔軟觸感。
我眼睛發亮,忍不住把那一小團棉花糖般的雲朵捧給他看:「我都沒有摸過雲诶,謝謝你,裴辜同學。」
裴辜低頭看我,眼底那種熟悉的疑惑又浮現了出來。
可他最後什麼也沒問。
02
兇獸就是不一樣,飛行速度很快,我們很快就抵達了天山之巔——一個山頂與山頂之間的谷地。
這裡海拔極高,但大概是施加了法力,氣溫很適宜,溫暖而湿潤。
谷地生長了許多花花草草,中央有一潭正冒著熱氣的溫泉,旁邊還有一棟小小的屋子,看上去就像一個另類的人間仙境。
「你們來了。」
我聽到一道清潤的嗓音在我身後響起,如清泉般溫柔悅耳。
一轉頭,我就看到了一個眉目秀逸俊雅的年輕男子。
他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袍,眉目如畫,笑容溫潤,鴉鴉長發披散在肩膀上,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裴辜行了一個禮:「校長。」
這就是校長嗎?
雖然有些驚訝,但我還是學著裴辜,對他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校長好。」
校長溫聲說道:「你們比我想象中來得要快一些。」他看了眼裴辜:「我原本以為你會讓其他同學帶她上來。」
我怕校長責備裴辜,於是緊張地解釋:「是我問他可不可以帶我上來的……」
裴辜一頓,又側頭看我。
校長怔了怔,旋即又笑了:「看來你們相處得很好。」
這反應出乎意料,讓我有些驚訝。
校長好像和學院裡的其他老師同學不一樣,沒有對裴辜避之不及,甚至還隱隱透著一股親昵。
「其實這次喊你來,也沒有別的事情,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家裡交代的事情,」校長沉吟片刻,「小夏……」
叮鈴鈴!
一道清脆的聲音突兀響起,打斷了校長的話。
我茫然地看向校長,卻見他一臉恍然,然後從容不迫地按掉了身後的一個鬧鍾,順便拿出了一個……保溫杯。
他打開保溫杯,杯子裡的液體浮沉著枸杞、紅棗和參片。
我:「?」
「十二點了,到了該養生的時候了,稍等,」校長對我溫和地笑了笑,「年紀大了,容易忘事,要這麼提醒自己。」
校長不緊不慢地開始養生,我退後兩步,拉了拉裴辜的衣角,小聲問他:「校長原形是什麼啊,是可以說的嗎?」
裴辜沉默幾秒:「天山雪蓮。」
啊這,也確實很像。
我倒是沒感到意外,但還是覺得面前的一幕有點詭異:「那為什麼這個地方這麼溫暖啊,校長怕冷嗎?」
裴辜這次沉默得更久。
半晌,他說道:「他去人界學的,溫室養殖。」
我:「……?」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校長卻已經喝完了那杯養生水,自然地對我招了招手:「進來吧小夏,我們到大棚裡慢慢說。裴辜,這次還是麻煩你了。」
我沒反應過來:「到哪裡慢慢說?」
裴辜這次答得很快:「大棚。」
我:「……」
我抬頭看了眼那棟小小的屋子,欲言又止,還是跟著校長進去了。
這次裴辜沒有進來,但門也沒關,我回頭,看見他已經走到這片谷地別的地方去了。
「小夏,你不怕裴辜嗎?」
校長若有所思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我愣了愣,轉過頭誠實地說,「我覺得他不可怕。」
校長看上去有些驚訝:「這我倒是沒想到。」
我:「啊……您不是也不怕嗎?」
「我不一樣,」校長笑眯眯地說,「我是草,裴辜不吃草。」
我:「……」
就,蠻有道理的。
「你這次來需要籤訂終生契約,要和個個妖怪打交道,但畢竟這裡是妖界,也不算太安全,」校長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話題,「其實我早就想著要派個同學保護你,原先就覺得裴辜比較合適,現在你既然不怕他,那要不就選他?」
我猶豫了一下:「啊,是不是有些不好?」
倒不是怕裴辜傷害我,我隻是覺得,他是個努力上進的同學,讓他花時間保護著我,有些耽誤他。
「這有什麼不好的,」校長自然地說,「你是怕裴辜不同意嗎?他不會的。」
我茫然:「為什麼?」
「裴辜看起來兇了點,實際上脾氣很好,」校長贊嘆道,「而且他身上的兇煞之氣對驅蟲有奇效,所以我每天中午都讓他來我這裡散散步,比除蟲藥好用多了。」
我:「??」
原來校長說的「麻煩你了」是讓裴辜來散步驅蟲嗎?
我還在恍惚,校長卻嘆了口氣:「小夏,你的情況你也清楚,你已經進入覺醒期,體內的封印也維持不了多長時間了吧?」
我沉默不語。
來妖界的交換生都是從特殊家族裡選擇的年輕一代,要麼具備奇特血脈,要麼擁有特殊能力,而我之所以能拿到這個名額,和我體內的一道封印有關。
我的體內封印著一把劍。
從出生起,這把劍就被封在我體內,當我越長越大,這把劍的力量也會越來越強,持續外泄,控制不好,就會傷及他人。
我不確定能否控制這把劍,所以必須要來到妖界尋找契約妖怪,以他的力量,幫助我控制封印——這個過程將持續終生,所以這個妖怪必須一直陪伴我。
溫和穩重的,力量具有保護和撫慰作用的,忠誠又可靠的瑞獸。
——這是家裡人為我定的目標畫像。
「其實你家裡人一直叮囑我不要讓你靠近裴辜,」校長沉吟,「但其實我覺得倒沒有那麼誇張,裴辜身上的血脈對壓制你的力量有奇效,你又不怕他,真是非常合適的選擇。」
我睜大了眼睛:「壓制?」
我從沒見過什麼血脈能壓制我體內的那把劍,但校長不至於拿這種事情來哄騙我。
……所以裴辜的原形到底是什麼呢?
「這個嘛,」校長又笑了,「你自己問他?」
說完,他對著門外喊了一聲「裴辜」。
我的身邊忽然略來一陣清風。
我側過臉,看著忽然出現在面前的青年。他身姿如竹,輪廓冷峻,渾身有種難言的兇戾之氣,一雙眼睛卻如霜雪般幹淨,黑白分明。
「裴辜啊,」校長拍了拍裴辜的肩膀,「你大概也能感覺到她身上那股外泄的氣息,小夏這段時間在學校,就由你保護她怎麼樣?」
裴辜愣了一下。
我也愣了一下。
等一下——
隨即,他看向我,神色裡帶了一些怔愣。大概是看見我也是沒有反應過來的表情,裴辜的表情又沉寂下來,低下頭:「我……」
「你這孩子,」校長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麼,嗓音和藹,「小夏自己願意的。」
我想說其實還沒商量好,可看了看裴辜的表情,又想到大家都對他避之不及的畫面,頓時就說不出話來了。
雖然也不是自願的,但肯定也沒有不願意……
怎麼說都不對,我索性也直接問了:「你願意嗎?會耽誤你的時間嗎?」
他低頭看我,我也抬眼看著他,手背在身後,規規矩矩地抿著嘴笑,就像站在長輩面前賣乖的小孩子,努力表達我的友善。
可惜他隻看了一眼就反應極大地別過臉,聲音也悶悶的:「無事。」
這件事就這樣草率地定下來了。
校長又叮囑了我幾句接下來的事宜:「你要籤訂終生契約的事已經傳開了,但沒關系,學院裡的瑞獸和符合條件的妖怪我已經讓教導主任吩咐過了,接下來他們會依次在相親角和你見面,你每天中午十二點去打個卡就好了。」
說完,校長遞了幾朵雪蓮給我:「滿意的你就給他們一片花瓣,就相當於你們人類宮鬥劇裡的留牌。」
我:「……?」校長還看宮鬥劇的嗎?
「我們每年期末都有新年晚會,今年正好,還給你增加了一個比武招親……」校長頓了頓,「不是,比武招妖的環節,花瓣為報名依據。」
我:「……」聽上去武俠言情劇校長也看。
離開校長的溫室大棚,裴辜又給我召喚了一團雲,帶我返回教學樓。
回去的路上一片沉默,我悄悄看著他,苦惱該怎麼和他搭話。
其實學院很安全,畢竟妖界現在已經通過了妖法典,隨意傷人是要被抓去蹲大牢做苦力的。
我知道校長是怕我力量失控,但這樣就要裴辜這樣的妖怪一天到晚保護我,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
我醞釀了半天,最後隻能問出了人界最樸實的一句話:「那個,裴辜同學,你吃了嗎?」
裴辜:「……」
我:「……」
我馬上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就是我剛剛進……大棚的時候,你有在外面吃東西嗎?」
裴辜:「……沒有。」
我立刻回過神:「對噢,你在驅蟲。」
裴辜:「……」
我:「……」
我好像不太適合說話。
可意料之外的,裴辜居然在沉默片刻後又說道:「我不吃蟲。」
我:「…………………」
其實就是,我也沒有說你一邊驅蟲一邊開小灶的意思……
我重振旗鼓:「那你餓了嗎?」
裴辜搖頭。
再度冷場。
我絞盡腦汁:「你……平時吃什麼啊?」
裴辜看了我一眼:「我不吃人。」頓了頓,他又遲疑著說:「……不要怕。」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怕啊,」我連忙解釋道,「我知道你不吃人的。」
畢竟現在妖怪吃人都要被判刑的,據我所知,有犯罪記錄的妖怪可不能進入四海學院讀書。傳聞說他吃妖怪我還信,吃人——怎麼可能嘛。
聽到我這麼說,裴辜不知道為什麼,「哦」了一聲,看上去有點無所適從:「嗯。」
傳聞中的兇獸和我想象中的形象相差甚遠,我猶豫半晌,還是決定坦誠一些,把我的情況都告訴他:「其實我體內封印著一樣東西,我是上古血脈家族的傳人。」
「我知道,」裴辜說,「是一把劍。」
「是呀,」我又有些好奇了,「你能感覺到嗎?」
裴辜:「嗯。」
這不奇怪,四海學院的妖怪應該都知道我是特殊家族來的,也能感覺到我體內的封印,隻是不能像裴辜這樣,精確地說出封印了什麼。
我又繼續說:「其實我也不叫夏靈,夏靈是化名,我本命叫公孫靈。」
裴辜頓住了,接著,他好像聯想到了什麼:「公孫?」
「對啊對啊,」我點頭,並沒注意到他有點奇怪的反應,「你知道以前人界有一句詩嗎?昔有……」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裴辜用清冽的嗓音補充完了一整句詩,安靜地看著我,「是這句嗎?」
我渾身一麻,呆呆地看著他:「你還會背這些?」
「嗯,我在學人界的語言,」提到這個,裴辜的話多了一些,「也看了一些從前的古詩文。」
所以才來上青鳥老師的課嗎……
我恍然大悟,隨即又高興起來:「那我也可以教你呀,就當作你保護我的回報了。」
我們已經到了教學樓門口,到了午休時間,四周的同學寥寥無幾,但所有妖怪,在看到裴辜的一瞬間,都不約而同地大驚失色,然後轉頭就走。
還有一些看見我了,大概是有些掙扎,卻又不敢過來。
很快,這塊地域就隻剩下我和裴辜。
我們就像兩顆逆著海洋的砂礫,周遭空蕩蕩的,如同無聲的浪潮。
裴辜垂下眼:「你不怕我。」
我眨眨眼:「為什麼要怕你?」
他們所說的「氣息Ṭŭ₆」大概是妖怪間源自血脈壓制的兇煞之力,可我是人類,根本感受不到。
隻能看見他看起來兇巴巴的,實際上很好說話,會給我看他的筆記,會帶我騰雲駕霧,會幫校長驅蟲,還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保護我。
即便是以人類的標準來看,裴辜也是一個好人。
所以我才不懂,到底是為什麼我家裡人會讓我遠離裴辜?憑媽媽的眼力和爸爸的預知,不可能會相信那些奇奇怪怪的謠言,更不可能把他說成什麼青面獠牙的大兇獸……
「我的原形,你想知道嗎?」我正在走神,裴辜又沉默了許久,才輕聲問道。
我精神一震:「可以嗎?」
裴辜點了點頭,然後緩慢地摘下了頭上的系帶。
我的目光頓在他額頭的一個奇異紋路——紋路是一隻墨黑巨獸,神駿威嚴,嘴裡含著一顆血紅寶珠,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兇戾氣息。
我:「……麒麟?」
裴辜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我話都說不清楚了:「那你,那你不是瑞獸嗎?」
傳言也太離譜了吧!
「我父親是墨麒麟,從小被拐去了魔界,不得不以惡念和煞氣為食,產生了異變,」裴辜說,「所以,我也和他一樣,會不自覺吸收一些這樣的兇煞之氣……」
現在六界基本都和諧統一,聽說魔界也開始創辦學校,隻不過還沒來得及外派交換生,但想來那裡發展最慢,肯定條件也非常惡劣。
這個故事匪夷所思,我聽起來卻覺得有點心疼:「那你爸爸和你都好慘……」吃都沒得吃。
裴辜繼續說:「他把魔界的這些東西都吃完了,魔界也被他淨化了,魔們很高興,就推舉他當上了魔界之主。」
我:「……」
打擾了,原來不是小可憐,是爽文男主升級流劇本。
「我消化不了這麼多,所以,那些東西就凝成了這顆珠子,」裴辜指了指眉心麒麟口中的殷紅寶珠,「哪怕我系了發帶,還是會散發出氣息,他們就會害怕。」
就好像黑暗中明明什麼都沒有,但直面黑暗,本身就是一種恐懼。
我之所以能屏蔽這種氣息,我猜想,和我體內的劍有關。
我一聽,又開始心疼了:「吃這些很不好受吧?」
我忽然聯想起不久前自己拉住他的手體會到的暖洋洋的感覺,頓時明白了什麼——校長說他的血脈對壓制我的封印有奇效,這哪裡是壓制呀,這不就是吸收我體內外泄的狂暴力量嗎?
我頓時愧疚不已,剛要道歉,裴辜卻搖了搖頭:「雖然暫時沒消化完,但很好吃。」說完,他還努力描述了一下:「有的像食堂裡的紅燒肉,有的像白灼……」
我:「……」
我:「那我體內的那些……」
「抱歉,那些太香了,我忍不住先消化完了,」提到這個,裴辜好像有點慌亂,但很快又冷靜下來,「你需要我還回去嗎?」
我睜大眼睛,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不用!」
但我還是好奇,於是看著他,小聲問道:「那些氣息是什麼味道呢?」
「香草冰淇淋,」裴辜毫不猶豫地說,「我母親給我帶過一次。」
香草冰淇淋?
這是人界的食物,六界開放是最近的事情,魔界和妖界以前倒是互通,但人界一直封閉,裴辜的媽媽怎麼可能給他帶人界的食物?
我茫然了:「你的母親是人類嗎?」
但就算是人類,也不可能隨隨便便通行於人界和妖界啊?
「不是,」裴辜搖了搖頭,「她是一個普通妖怪。」
我:「普通妖怪?」
裴辜點頭,異常平靜:「她是食鐵獸。」
我:「…………………………」
我心想,你是不是對普通有點誤解……
食鐵獸,又名大熊貓,國寶級動物,修煉成妖怪之後,就是國寶級妖怪。
這種妖怪,喜歡食鐵,身份還這麼尊貴,難怪能通行於人界和妖界,人家根本就是有自己的 VIP 通道。
我忽然又想到,我體內那把劍早就和我融合,從另一個層面上來講,我也是非常美味,類似於香草冰淇淋的「鐵」,裴辜要是把我給吞了,說不定人界還不會追究他的責任……
——所以這肯定就是我爸媽極力勸阻我遠離裴辜的理由吧!
03
和裴辜彼此坦誠之後,我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聽爸媽的叮囑。
其實從小到大我都是那種很乖巧的孩子,但我現在已經成年了,也擁有自己做決定的權利了。
裴辜說了他不吃人,我就相信他不會真的把我當成香草冰淇淋吃掉。
畢竟現在這些氣息他都消化不了,更別提主動吸取了。
就好像一大桶香草冰淇淋,如果一口氣吃完的話,他估計也要不舒服、鬧肚子的吧?
總而言之,在這樣莫名其妙的自信之下,有著裴辜的保護,我就繼續安然地在四海學院裡學習——一般情況下他都會藏好自己,不出現在我面前。
但我和他約定好了,當我被妖怪同學們團團包圍,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種熱情的時候,我就會悄悄把手背在身後比個手勢,而裴辜也會適時地出現,嚇跑他們。
這招無往不利,為我的學習生涯減少了許多煩惱。
與此同時,青鳥老師告訴我,相親角廢棄了,需要一個星期的修繕。
雖然相親角這個名字令人有些難以忽略,但我的注意力已經被別的東西吸引了——那就是青鳥老師臉上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這個表情有些熟悉,而我福至心靈,忍不住猜道:「不會是因為,這段時間要拍賣相親角的名額吧?」
青鳥老師:「……」
我:「……」
我們面面相覷一會,青鳥老師又開始信誓旦旦地保證:「你放心!雖然是拍賣來的,但是這次的名額是優中選優,都是校長和教導主任親自篩選過的,絕對沒有那種不好相處的同學!」
似曾相識的說辭令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不知怎麼的,鬼使神差般問道:「那,裴辜也算不好相處嗎?」
我剛說完這話,青鳥老師臉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而我身後的樹上,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樹枝和葉片倏而飄飄灑灑落了滿地,就好像是某個站在樹上的妖怪不小心滑了一跤,險些跌下樹。
「嗯……」青鳥老師似乎是拿不準我是什麼意思,吞吞吐吐地說,「裴辜他畢竟是兇獸嘛……」
「他明明是瑞獸呀,」我不解,「青鳥老師,你們都是怎麼區分瑞獸兇獸的呢?」
「是這樣……」青鳥老師小聲說,「其實我們學院裡也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兇獸,畢竟大家的原形都寫在學籍上,真的窮兇極惡的兇獸也進不來……所以兇一般指的都是性格……」
「他性格不兇啊,」我想都沒想,就認真地和青鳥老師解釋,「他來蹭課,坐到最後面,不打擾其他同學,還會主動交作業。他知道同學害怕他,所以基本都不出現在大家面前,而且他也樂於助人,經常幫我的忙。」
簌簌抖動的樹枝忽然又靜止下來了。
青鳥老師愣了愣,旋即用一種很難形容的目光看著我:「小夏,你不會——」
我意識到裴辜正站在後面的樹上聽著,再聽到青鳥老師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些緊張,心跳漏了一拍。
「你不會想要和裴辜籤訂終生契約吧,」青鳥老師面露擔憂,「可你家裡不會同意的,而且,裴辜獨來獨往,他也沒有主動參與相親角名額的拍賣……應該是對去人界沒有興趣。」
我沉默了幾秒:「我沒有這麼想,我知道的,青鳥老師。」
「其實我也很想不怕他的,老師肯定要對學生一視同仁嘛,」青鳥老師嘆了口氣,看上去有點沮喪,「但是沒辦法,裴辜畢竟是麒麟,我們尋常小妖怪,害怕是本能反應,不在他面前跪下就算好的了……」
「不過,」青鳥老師話音一轉,「很奇怪,小夏,是不是因為你的血脈啊,裴辜站在你旁邊的時候,那股氣息好像就沒有那麼可怕了。」
我:「嗯……可能是我促進了他的消化?」
青鳥老師:「?」
我:「畢竟是飯前甜點冰淇淋嘛,開胃的。」
青鳥老師:「……啊??」
和青鳥老師的這場談話結束後,裴辜和我一起去吃飯。
他看著我,好像想說什麼,卻很糾結,最後才憋出一句:「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我笑了笑:「我知道呀。」
「你沒有必要……」裴辜的聲音依舊冷冽悅耳,「那麼為我說話。」
「我不是為你說話,」我糾正他,「我隻是說出我自己的真實看法。」
——「在我心裡,你就是很好,一點都不兇啊。」
裴辜木住了。
身姿挺拔的青年這一刻僵硬如雕塑,表情也沉冷如水,甚至眉眼間的冷漠與戾氣越發清晰,隻有一絲絲蔓延在耳根上的緋色能證實他的真實情緒。
他抿著唇,聲音低了下來,輕輕地說:「你也很好。」
我看著他眸中如月色般溫和的神色,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青鳥老師之前說的「他沒有參與拍賣」,心情忽然變得有點低落。
再好,你還不是不願意跟我籤訂契約……
這樣的心情盤旋在我心底不過片刻,就把我自己嚇了一跳——我怎麼能這麼想?
裴辜做出什麼選擇都是他的自由,我總不能因為大部分同學都想和我籤訂契約,就覺得他也必須這麼選擇吧?
這也太自戀了!
狠狠把自己罵醒,我開始認真準備周日相親角的見面。
所謂的相親角,其實就是學院裡的一個小涼亭,在湖中心,被一片鬱鬱蔥蔥的水杉林包圍著,十分隱蔽。
雖然不知道第一個見面的是誰,但應該也是瑞獸,或許我需要準備一些禮物來表達友善。
——這樣的心情,僅僅持續到我見到這個同學的前一秒。
「喲,」看上去活潑開朗的男生俊朗的面容上滿是驚喜,「小夏同學,上次之後就沒見過你了。」
我:「……」
是的,他就是一入學就問我鯤鵬能吃幾頓的那個同學。
我隻能也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見呀。」
我給他分享我從人界帶來的小恐龍餅幹,他凝視著我的餅幹半晌:「這是龍?」
我十分茫然:「這是餅幹。」
「同學,我真的很好奇,」他忽然深沉了下來,「聽說你們人類以前是吃龍髓鳳肝的,真有此事?」
我:「……可能……隻是傳聞……」
「我是龍鳳之後,嘲風,」嘲風的表情有些悲壯,看上去視死如歸,「我如果和你籤訂契約了,你會不會同時吃我的髓和肝?」
我:「……??」
這聽起來也太暴力了!
我:「我不會的,真的。」
「那太好了,」嘲風一秒變臉,又興高採烈起來,「我可以偷偷割點鯤鵬給你吃,我聽他們說,以前好像隻有一個叫莊子的人類一個人吃完了一隻鯤鵬,看來你沒嘗過,我可以讓你嘗嘗鮮,反正他那麼大,發現不了的。」
我:「……」
不知道他是從哪裡聽說的,但是感覺他「人類文明史」這門課的成績可能真的不太好。
四海學院是高等學院,學習的是妖界的建設、人與妖的相處、妖如何在人界生存以及六界關系,基本等同於人界的大學,隻是多了很多門奇奇怪怪的交際課。
妖怪的思維和人類不太一樣,這幾天我已經深有感觸。
嘲風雖然不著調了一點,但性格很熱情,我和他聊了兩句,不由得好奇地問道:「你是龍和鳳的兒子,那你不是應該在仙界嗎?」
類似於龍和鳳這種存在,大多都超脫了妖的範疇,有了自己的神格和仙身。
「這個……」嘲風眼睛望天,看上去有點心虛,「仙界太無聊了,我就都來妖界了。」
我:「哦……」
「而且不光是我啊,你知道這次轉去你們人界的朱雀,他出生就是四方神君,還不是也從神界下來了,還有諦聽,人還是冥界神獸,也來了四海學院,」嘲風又理直氣壯地說,「好吧,我說實話,現在妖界的教育水平最高,仙界和神界的神仙工作忙,都開始 996 了,魔界和冥界起步又晚,所以大家就都把自己的子女送來妖界託管了。」
這些六界的事我倒是知道一點,但四海學院居然是託兒所,讓我有點震驚。
所以裴辜也是被託管來的嗎?
「不過嘛,還有個原因,」嘲風看上去有些尷尬,輕咳兩聲,「現在仙界的白龍王是我遠房表姐,她吧,胃口很好,和月下星君成親後,差點把月老殿吃空了……當然這不是重點,我隻是舉個例子。總之就是,從她那一代開始,我們白龍一族的食量就日益增多,東海龍宮的庫存撐不住了,老白龍王就把我們這些還在族裡啃老的小輩都趕出來自食其力了……」
我:「……」
嘲風:「……」
好嘛,原來是養不起了。
總而言之,嘲風的話倒是讓我有了新一層的思考——如果真的和他籤訂了終生契約,我養得起他嗎?他會不會也把我們家吃空?
我謹慎地問他:「那你,要是去了人界,也能自食其力嗎?」
嘲風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你可能看我的樣子看不出來,我是白龍一族打工最勤奮的。」
我:「……好的。」
於是我給了他一瓣天山雪蓮。
仔細想想,嘲風也不錯,畢竟他血脈尊貴,足以壓制我體內的封印。
隻是當我下午放學回宿舍的時候,發現以往會下來和我說兩句話的裴辜不見蹤影。
我有些奇怪,對著空曠處喊了兩聲:「裴辜?」
長身玉立的青年這才落在我身側,緊抿著嘴唇,額上的發帶濃黑如墨,襯得他膚色如玉,甚至消減了一兩分兇煞的戾氣。
我沒察覺到什麼不對:「今天還學嗎?人類的文字。」
我之前就看得出來,裴辜是因為青鳥老師太害怕了,才不再前來蹭課,但他還是一直想學這些文字的——具體理由我不太清楚,大概是為了送信去給他在人界的母親?
他不說話,半晌才開口,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要選嘲風嗎?」
我愣了愣,實話實說:「可能吧……」
裴辜看上去想說什麼,最後卻什麼都沒說,隻是低下頭。
我無端覺得他的心情有一點不好,可仔細去看,他眸如落霜,神色冷冽,和之前並沒有區別。
我的宿舍被特意下了禁制,周遭一個妖怪都沒有,此刻夕陽西下,殘陽如血,天際的薄雲都被染上了淺淺的金紅色,有種難以形容的瑰麗壯美。
我沉默幾秒:「你想不想看我的那把劍?」
他這才抬頭,神情有些困惑。
我認真地說:「那把劍早就和我融為一體,我以前天天舞劍,它其實和我也算很親密,我可以舞給你看。」
雖然不知道裴辜為什麼心情不好,或者說他有沒有心情不好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遇到不開心的事,那就吃點香草冰淇淋吧。
一口不夠,那就一杯。
他怔怔地看著我,眼眸中凜冽的霜色仿佛被這樣美麗的夕陽融化了些許。
我凝神,屏氣,召喚出了體內的那把劍——
霎時間,天地間狂風大作,吹落了一邊樹上的花與葉,落英繽紛,如同飄雪。
我握住劍柄,如同以前千百次那樣,開始練劍。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模樣,但以前曾有長輩誇我「翩若遊龍,矯若驚鴻」,應該也不會太差。
舞劍完畢,我氣息有點不穩,鼻息急促,感覺到身體裡四溢的能量更混亂了,正有些頭暈眼花,手腕卻被裴辜拉住。
他寒星般的眼眸專注地看著我,那片霜雪仿佛被徹底融化,再也不見半分料峭,隻有泠泠清泉,溶溶月色,溫和而澄澈,卻藏了許多在夜色中不為所知的復雜情緒。
裴辜看起來冷酷無情,體溫卻很高,握住我的那隻手也是溫熱的。
他的指尖落在我的腕骨,一股暖洋洋的熟悉感覺頓時傳來,而他猶豫半晌,最終還是輕輕地拉了一下我。
我們之間,近到隻要稍稍一動,我的鼻尖就能抵到他的胸口。
裴辜周身一股清冽好聞的氣息頓時淹沒了我,但與此同時,那種暖洋洋的感覺瞬間蔓延到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就好像是在泡溫泉一樣,渾身上下都放松下來,甚至有些昏昏欲睡,身子一軟,險些跌倒。
這就是墨麒麟的血脈嗎?
我心想,這也太……太讓人上癮了。
04
除了第一天的相親角,隻有嘲風一個人來了,之後的相親角,都是妖滿為患,絡繹不絕。
雖然隻有獲得資格的妖怪同學才能進入這個小涼亭,但涼亭沒有任何遮蔽物,其他同學也總是站在涼亭外,用那種火辣辣的眼神看著我,偶爾還有些膽子大的會揭短,引起一場混戰。
怎麼說呢,就好像忽然從相親變成了上相親節目,還是大亂鬥版本的相親節目……
比如第二天的鯤鵬,他當場給我表演了一個大變活魚,張嘴給我吐出了一片海,幸好裴辜反應快地給我召喚了一團雲,不然我就會被海水衝走了。
表情殷切的鯤鵬同學還信誓旦旦地和我保證:「大妹兒,其實我的味道呢,跟這海味也沒啥區別,不吃也行,老哥的肚子裡啥魚都有,包你滿意哈!」
我:「……」
聽說鯤鵬同學那個班的人類語言是東北虎老師教的,難怪有這樣的地域風情……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分別是我們班的丹頂鶴、石斛和錦鯉。
聽說他們家族都富賈一方,非常有錢——這大概也是我能這麼早見到他們的原因之一。
尤其是丹頂鶴,她的家族因為是珍稀妖怪,也開了人界和妖界的 VIP 通道,據說還在妖界開了生態保護觀光園,去年的妖布斯排行榜,她家家主都榜上有名。
而接下來見到的妖怪,基本都是我們班的同學——看來校長說得不錯,我們班的同學也都是他經過篩選的,一個個都很符合我們家給我定的要求。
偶爾,晚上教裴辜練字的時候,裴辜會問我,想好和誰籤訂契約了嗎?
我就搖搖頭:「大家都挺好的。」
裴辜就不說話了。
自從相親角開放以來,裴辜的心情就總是起伏不定,有時候還好,有時候就會不開心。雖然不知道理由,但他不主動說,我也沒有多問。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舞劍給他看,可是這方法的效果好像越來越小了,他經常會握著我的手,低頭看著我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有一天晚上,我從夢中驚醒,剛走出宿舍,就看見了不遠處的樹上,裴辜正靜靜地坐著。
他一隻腿微屈,一隻腿伸直,額上的發帶散了下來,麒麟的紋路令他看上去英俊逼人,麒麟口中那顆殷紅的寶珠顏色也不似往日兇煞,反倒有種妖冶的豔色。
裴辜微垂著眼,大概是在走神,神色都和平日的肅正冷酷不太一樣,散漫而慵懶,眼角帶著一點奇怪的潮紅。
我有些奇怪他為什麼會在這,於是喊他:「裴辜。」
裴辜就像是忽然被人從某種迷夢裡驚醒,驟然抬起眼,看向我的那一刻怔住,旋即反應極大地避開。
他翻身下樹,渾身上下都緊繃著,緊抿著嘴唇:「夏靈。」
我眨眨眼,總覺得他的反應有些……怪異,但沒有多想:「你怎麼在這啊?」
「睡不著。」裴辜低聲說,「這裡比較安靜。」
我頓時感同身受:「你是不是也做夢了?」
裴辜身體一僵,抬眼看著我,眼睛睜得大大的,表情甚至帶了點狼狽。
「嗯?」我茫然,「我剛剛就是做夢了,但不記得夢見什麼了,大概是噩夢?」
裴辜僵硬的身體這才放松了一點,他伸手系上發帶,聲音輕得我幾乎都聽不見:「……不是噩夢。」
「做了好夢呀,」我聞言,回答道,「那就好。」
裴辜:「……」
他聲音悶悶的:「不太好。」
我:「?」
我想了想:「怎麼做了好夢也不好……如果是我的話,我做好夢醒來,一定會繼續睡覺,爭取延續這個好夢的。」
「延續?」裴辜失神地念著這個詞語,不過片刻,極度惹眼的緋色就染上了他的耳畔。
我點頭:「對啊。」
那股熱意逐漸向著臉頰攀升,裴辜像是忽然反應過來,單手捂著臉,神色有著顯而易見的掙扎:「我先回去了。」
和裴辜說完話,被記不清的噩夢擾亂的心緒好像都平和了一些,我對他笑得眉眼彎彎:「晚安,祝你好夢呀。」
他一怔Ṫû₉,慌亂的表情平靜了下來,清亮的眼眸盯著我,聲音很輕,兩個字說得溫柔:「晚安。」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中午,我再次來到相親角。
這次見到的,是大名鼎鼎的諦聽同學。
諦聽相貌俊秀,看上去就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性格十分沉穩,就是面無表情,也不怎麼愛說話。
我和他在相親角靜坐了五分鍾,諦聽忽然開口:「不用擔心,我不會竊取你的心聲,更不會到處亂說。」
我:「……」其實也沒有很擔心,就是感覺他年紀比我還小,不知道怎麼搭話。
諦聽的表情忽然變了:「我已經兩百歲了!我不小!」
我:「……」
諦聽:「……」
諦聽:「這是個意外,有時候我也不想聽,但我聽得到。」
我:「嗯嗯,好的。」
諦聽一板一眼地說:「你若帶我去人間,我可以幫你甄善惡,護你周全。」
我們還在交流,旁邊看熱鬧的同學先忍不住了。
「诶諦聽ṱũ̂⁵,你別裝了!你昨晚說夢話要去人界玩旋轉木馬的事情我們都聽見了!」
「就是啊,小夏同學你要小心,他雖然平時不會亂說,但他的夢話很勁爆的,上次還說出了嘲風想去食堂偷飯的大秘密!」
我:「……」
諦聽:「……」
惱羞成怒的諦聽:「你們再多話,我就曝光了!」
「你曝光啊曝光啊,這裡這麼多妖怪,誰知道你能聽到誰的!」
「就是就是,我心裡的秘密無非是想和小夏同學締結契約,那這不是妖之常情,大家都能理解。」
「你們哪裡是隻想締結契約,」諦聽氣得小臉通紅,「這裡就有個不堪入耳的!」
我:「……?」不堪入耳?
我還在茫然,諦聽就馬不停蹄地念了出來:「靈靈,好香,可愛,想抱抱。」
全場寂靜。
我:「……」
周圍的妖怪面面相覷:「這誰啊?」
「嗚哇,這麼一說,小夏同學確實……」
「真的很可愛啊小夏同學,想抱抱也是正常的吧。」
「這有什麼不堪入耳的,諦聽你還離成年還有四百歲吧,難怪這都聽不了。」
我:「……」就是說,原來諦聽六百歲成年嗎?
「這裡還有隻有成年人能聽的內容,」提到年齡,諦聽頓時爆發了,「夢裡,靈靈,好看,想……」
他不知道聽到了什麼,還沒念完,不知道哪裡來的一道狂風,直接把諦聽刮進了湖裡。諦聽撲騰了兩下,卻又不知道從哪裡飄來一陣光,封住了他的嘴。
原本寂靜的相親角,頓時爆發了歡快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是冥界給諦聽下的未成年妖怪保護禁制吧,我表演一個直接笑死。」
「諦聽你算了吧,有些東西六百歲再來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現在被強制下線了吧!」
諦聽想說話,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能拼命掙扎:「唔唔唔唔唔……」
「不過話說回來,保護禁制不就一道光嗎,那風哪來的?」
偶爾有妖怪發出疑問,卻又被其他妖怪的哄笑聲掩蓋了。
這天放學,我照舊教裴辜寫字,他卻不知道為什麼,格外心不在焉,甚至字都寫錯了好幾個。
我疑惑地問:「裴辜,你怎麼了?」
「沒事,」裴辜看著我欲言又止,片刻後,忽然開口說道,「白天,諦聽……」
我:「嗯?」
「那些話,」裴辜垂眼,「不覺得惡心嗎?」
「不覺得啊,」我想了想,認真地說,「妖界本來就和人界不一樣,大家都是很熱烈大方的人,沒有什麼壞心眼的。而且,就算是想抱抱我,也隻是想想而已,我沒遇見妖怪真的抱——」
我的話戛然而止。
我看向裴辜,他也看向我。
說起來,裴辜昨晚做了夢,我在他看來也是香香的,充滿了香草冰淇淋的味道……雖然沒抱過我,但他離我最近的時候,隻要一步,我們就算是在擁抱。
難道這是裴辜的心聲?
我剛想問他,裴辜就猛地站了起來,消失在了我的面前,任我怎麼叫他都不出現了。
我:「……?」這算是掩耳盜鈴嗎?
我覺得有一點點好笑,可我還是忍住了,沒有笑出聲,隻是唇角卻不由自主上揚,最後彎成了一個很好看的弧度。
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我真的非常高興——
是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理由的那種高興。
05
校長給了我一共三十瓣雪蓮,學期還沒結束,我就要發完了。
事實上,ṱū́ₚ每個來相親角的妖怪,我都給了他們雪蓮花瓣,一是相信校長的眼光,二是我覺得他們都很友善可愛,雖然有時候會做出一些我難以理解的行為……但我也能接受。
包括諦聽,原本我覺得他是未成年,不好帶他回人界,可他在被光團封禁之後一直淚眼汪汪,看上去真的太可憐了,我於心ťŭ̀ₗ不忍,就給了他一片花瓣。
我隻剩最後一片花瓣的時候,校長親自離開了溫室大棚,來教學樓找我。
「小夏,你隻剩最後一瓣雪蓮了?」他還是那樣溫和親切,笑容令人如沐春風。
我點頭:「嗯。」
「也好,我們的新年晚會要開始了,今天你再去見最後一個,就可以正式登記報名信息了,」校長嘆口氣,「我剛剛從人界接到消息,這次你籤訂契約,人妖互助協會要派人過來,你的父母很可能也要來。」
我倒是沒關注爸媽都要過來的事情,隻是覺得很奇怪:「新年晚會不是十二月嗎?現在還沒立冬呢。」
「這個嘛,因為我們學院的部分同學要冬眠,」校長和煦地解釋道,「所以立冬對他們來說就算是新年了,我們一年也會辦兩次新年晚會。」
原來如此。
在四海學院待了這麼久,這種奇奇怪怪的事情我接受起來非常容易,點點頭,又和校長聊了兩句,就往相親角走去。
出乎意料的,這一回的相親角,居然沒有太過吵鬧,所有的同學都盯著相親角中央的那道身影,沒有妖怪抬槓,大家隻是露出羨慕又服氣的神色。
服氣?
我來四海學院這麼久,也沒見他們服氣過誰。
我抬眼一看,就見亭中正站著一個身姿清雋的青年。
他一身白衣,眉如春山,眼如皓月,五官極其好看,氣質疏朗,若孤松臨江,又像朗月憑欄,仙姿俊逸,瀟灑溫潤,行走間衣袖帶著嫋嫋雲霧,周身都縈繞著一種令人舒適的祥瑞之氣。
我知道他,他是我家裡為我定下的最佳選擇——瑞獸白澤。
見我來了,這明眸皓齒的青年對我溫和一笑:「小夏同學,我是白澤。」
我:「你好。」
「前段時間去仙界支教了,才回來,」白澤主動和我解釋道,「所以今日才出現,希望小夏同學不要怪罪。」
我怎麼會怪罪呢?
白澤是福緣深厚的瑞獸,與我家還有千絲百縷的關系,有通天徹地之能,最適合幫我溫養力量,如果我給了他雪蓮花瓣,新年晚會的比試,他必勝無疑。
——就是他了。
其實來之前我就早有預料,家裡人也對我百般叮囑,我原先對與誰籤訂契約也不是很在意,這本該就是最好的選擇,可我無端的……或者說不是無端,我早有預料的,沒有那麼高興。
我的心裡浮現了一道身著黑衣的身影,他冷肅兇戾,不像白澤一樣人人敬重,也沒有白澤這樣惹人親近。
可是、可是……我好像……
我有些掙扎,但最後還是垂下了頭,分外沮喪。
裴辜不想去人界,也對和我締結契約沒有興趣,甚至這段時間,當我教完了他全部的文字後,他就不怎麼出現了。
顯而易見,我就是一廂情願。
那還是算了吧,說不定以後,等我能控制好力量,偶爾也能來妖界見他。
想到這,我把最後一瓣雪蓮花遞給了白澤:「這個給你。」
白澤看上去有一瞬間的驚訝,但很快,他又氣定神闲地接過雪蓮花瓣:「多謝小夏同學贈予。」
我心事重重,隻是他笑一笑,就回了宿舍。
坐在宿舍的書桌前,我看著窗外的那一輪明月,想起過去很多個夜晚,很多次日落,我站在樹下為裴辜舞劍,而他眸中的神色比月色溫柔,牽住我的手的時候,我的心跳都在不由自主加快。
可我……也有幾天沒見過他了。
問起校長,校長隻說,他請了假,出去辦一件事了。
什麼事我也不清楚,隻知道,前幾天夜裡,我感覺身體暖融融,一覺醒來,四溢的能量居然全都消散不見——大概是裴辜離開之前,防止我力量暴動,為我下的一重保護。
那天夜裡,他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站在我床邊為我吸收那些四溢的暴動力量的呢?
一口氣吃這麼多,他會不會不舒服啊,消化得了嗎?
我還在發呆,窗戶忽然被人敲了敲。
我驚喜之餘站起身:「裴……」
不是裴辜。
我驚喜的神色一斂,疑惑地看著那隻在我窗前盤旋的小鳥。
那是一隻色澤亮麗的青鳥,腹下有三足,正抓著一摞信,尾羽還透著一種珍珠般的皎白,美麗而優雅。
我打開窗戶,看著那隻鳥烏黑的眼睛,隻覺得有點詭異的眼熟,於是試探性問道:「……青鳥老師?」
那隻鳥陡然一僵,隨後緩慢地在我面前化作人形——還真是青鳥老師。
青鳥老師看上去有些麻木:「小夏,我來送信。」
我嚇了一跳:「都這麼晚了……」
「我也不想的,」青鳥老師聲音宛如杜鵑啼血,「送信這兼職我都不幹很多年了,不是,現在誰還寫信呀?」
我想起那些有關青鳥的傳聞:「您也不想的?」
「送信是青鳥的本能嘛,」青鳥老師看上去冷靜了一點,嘆氣道,「隻要信中的感情濃鬱到了一種程度,就會不自覺地吸引我,但我也很多年沒有感受到這樣濃鬱的感情了,所以睡著了都被喚醒了……」
「啊?」我百思不得其解,「這封信是誰寄的啊?」
「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他的感情是給你的,但我去的時候就隻剩這些信了,」青鳥老師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地解釋道,「幸好現在仙界和妖界彼此暢通,不然往返也很麻煩,」
仙界的信?
我雖然還是沒有頭緒,但看著青鳥老師一副加班過度的勞累模樣,我壓下了這些困惑,有些愧疚地說:「那您快回去休息吧。」
「沒事,信送到了,對我好處很大的,」青鳥老師有點不好意思地再打了個哈欠,「本來送信就是天職嘛,但我真的很多年都沒有送過信了,修煉速度都變慢了,沒想到送一次能加這麼多修為,這樣的話,我還希望再多送幾次呢。」
送走青鳥老師,我聽見她「下次別在晚上就好了」的嘀咕聲,一邊笑,一邊拆開了信封。
那是一摞寫滿了字的紙張——甚至算不上信件,因為沒有落款,也沒有娓娓道來的訴說,有的,隻是翻來覆去的一些破碎字句。
我呆住了。
因為我看見,那些白紙上的字跡無比熟悉,一字一句都寫著: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然後就是滿篇的「夏靈」,「公孫靈」,最後隻剩下「靈靈」。
靈靈,靈靈,靈靈,靈靈……
繾綣的、清俊的、纏綿的、混亂的字跡,就好像無數次,青年還沒想好要寫什麼,就不自覺落筆成了這個名字。
靈靈兩個字,他起碼寫了上千遍。
06
冬至的新年晚會如期而至。
裴辜依舊沒有回來,我現在已經知道他在仙界辦事,想找才從仙界回來的白澤詢問情況,可白澤自那天以後也失蹤了,同樣沒有任何妖怪知道他們去哪裡了。
我問校長,校長隻是笑呵呵地說,他批了假條。
我又去看假條,隻見裴辜寫的出門事宜是「辦事」,白澤寫的是「好妖好事」,也不知道這樣的理由,校長為什麼會批假……
總之就是,到晚會開始第一個節目,錦鯉同學表演躍龍門的時候,拿到我花瓣的妖怪們都整整齊齊坐在一起,唯獨空了白澤的位置。
今晚的主持人是我們班的班主任青鳥老師和隔壁班的班主任東北虎老師,兩個人說起主持詞,一個字正腔圓帶點播音腔,一個滿是大碴子味還帶兒化音,怎麼說呢,聽起來也算是詭異的和諧。
下一個節目結束就是「比武招妖」了,我正心不在焉,就見旁邊的花瓣團有些騷動,再看過去,發現是白澤回來了。
他還是風姿秀逸的瀟灑模樣,見我望過去,還對我坦然一笑。
我覺得那笑有點意味深長,還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身邊陡然一靜,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鼻而來。
——「夏靈。」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所以我總感覺,距離上次見他,真的一件過去了很久很久。
我的腦子卡機了幾秒,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青年。他今天好像和平常有些不一樣,衣服不再是純黑色,袖口有著銀色的麒麟紋路,額上的系帶也紋著相同的紋路,在昏暗的燈光下若隱若現,顯得他越發英俊,有種難以形容的從容貴氣。
往日的兇煞之氣淡化了許多,我說不出來是哪裡發生了變化,但總覺得他身上多了一種……類似於王者的沉斂霸氣?
我想說很多話,可最後也隻是牽住他的指尖,小聲問:「你去哪裡了。」
……我真的很想你。
裴辜好像愣住了,接著,他的耳根浮現了熟悉的緋色。
我拉著他的手更緊了一點,剛想說話,忽然聽到臺上傳來咳嗽聲。
我抬頭看去,隻見東北虎老師和青鳥老師正在拼命對我使眼色,而校長尷尬地咳嗽著,他們旁邊,正站著一群人類,其中有一對神色不善的夫妻,正瞪著裴辜——那是我爸媽。
「呃,嗯,就是……」青鳥老師努力打圓場,「這就是人妖互助協會派來的評委們,大家以熱烈的掌聲表示歡迎!」
我眨了眨眼,才想起來今天我爸媽也要到場這回事。
可我沒有松手,隻是把裴辜的手牽得更緊了一點,然後對他們笑了笑。
我爸媽:「……」
校長:「……」
青鳥老師:「……」
裴辜輕聲問:「那就是你的父母嗎?」
我也輕聲說:「嗯,他們估計會選白澤,但沒關系,籤訂契約也不是結為夫妻,我還是可以和你……」
後面的話我說不下去了,隻覺得臉頰上有陌生的熱意湧上。
但想了想,我還是覺得,必須要將我的心意告訴裴辜,於是鼓足了勇氣:「裴辜,我其實——」
這一次,我還是沒說完。
隻見裴辜從衣服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三朵雪蓮花,抬起點漆般的眼眸看著我:「這樣,是不是有資格和你籤訂終生契約?」
他頓了頓,看上去更緊張了:「你願意嗎?」
「接下來,有請持有雪蓮花瓣的選手們上場……」青鳥老師還在臺上盡職盡責地 cue 流程,可我旁邊的花瓣團卻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包括白澤。
他們都用一種很溫暖的目光注視著裴辜和我,最後,嘲風忍不住起哄:「诶,怎麼可能不願意啊,花瓣都給你了,快上去啊!」
「就是啊,」鯤鵬揮了揮手,「快上去吧,你看你旁邊這老妹兒,都激動壞了。」
「記得你答應過的啊,我的魔界大草原帳篷,」天馬也忍不住說道,「還有那個草原大烤肉……」
「我們可是成人之美,」白狼笑眯眯地一攤手,「小夏同學,感不感動?」
「少來,」丹頂鶴翻了個白眼,「還不是又竊聽了諦聽的夢話,知道人家小夏就非裴辜不可?」
錦鯉連連點頭:「而且人家裴辜也說了要在魔界給你找個坐騎。」
白狼:「靠啊!難道你們沒收好處嗎,這一切的起源還不是諦聽!」
「我什麼都沒聽到,」繃著臉的諦聽忍不住為自己辯解,「是他們天天逼問我你到底想選誰,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做夢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可做不來壞人姻緣的事情,」褪去溫雅貴公子的笑容,白澤表情有點戲謔,「裴辜,和你的約定我完成了,放心吧。」
他們還在吵吵嚷嚷,可是已經不像第一次那樣,對裴辜避之不及。
這樣的變化我早就發現了——也許是因為如青鳥老師所說,我消融了裴辜的兇煞之氣,也許是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裴辜時不時地出現在我身側,又或許是因為,裴辜在努力地融入大家。
可我還是沒想到,我以為的,不想和我籤訂契約,會這樣大費周章地拿到所有雪蓮花瓣,緊張地問我,這樣是不是就有資格了。
我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卻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嗯。」
我當然願意,我願意得不得了。
我不想勉強他,可是心是騙不了人的。
ṭü₍我想選擇他這件事,瞞不住諦聽,也瞞不住所有拿了雪蓮花瓣的妖怪們。
裴辜看見我點頭之後,眼眸仿佛被擦亮,隨即有些拘謹地站起了身,對著大家點了點頭,然後捧著這三朵雪蓮,慢慢走上了臺,沉默地站到了校長身邊。
「哎喲我去,就你一個啊,」東北虎老師等了半天也沒見第二個妖怪上來,忍不住問道,「咋的,小夏那小姑娘的花全給你了?」
裴辜猶豫了,大概是不想騙人,小心翼翼地看向我的父母:「我……」
「行了行了,」我爸沉著臉半晌,最終隻是嘆了口氣,「既然隻有你一個,那也不用比了,你和靈靈籤訂終生契約吧。」
我媽也點了點頭:「看著挺周正,也不像是真的會食鐵的,以後可不能欺負我們家靈靈。」
我原本已經做好了要努力勸服爸媽的準備,結果他們卻是這個反應。
我:「?」
怎麼回事,怎麼好像我什麼都沒幹,一切事情就自己解決了?
「前段時間,我去人界拜訪了你父母,」白澤忽然開口,懶洋洋地說,「我在仙界遇到一些困難,有求於裴辜,條件就是,我幫他解決一部分他的兇煞之氣,當然,幫人幫到底,我勸服了你的父母。」
所以裴辜前段時間的失蹤是去幫白澤辦事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發自內心地說道:「謝謝你……」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心裡有人選了,」白澤輕笑著看我一眼,「我們白澤一族通曉世間萬物,我在仙界有未完成的事情,不可能去人界待上數十年,你父母的邀約隻能作罷。原本想向你道歉,可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也並不想選我。」
難怪他看見我給他花瓣的時候,那麼驚訝。
我有些不好意思:「如果裴辜不願意的話,我其實也打算聽家裡的話。」想到這,我忽然又有點好奇:「裴辜的兇煞之氣你是怎麼解決的啊?」
「其實他和你本就契合,你的力量純正,能促進他的消化,有你在他身邊,他解決那些氣息隻是遲早的事情,」白澤俊眉微揚,「不過他好像等不了那麼久,所以我就借來了白駒的時間力量,幫他把那些未消化的力量都挪到了未來。」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冷不防臺上有人叫我的名字。
「靈靈,你上來籤訂契約吧。」
我眉眼彎彎,對著有點無奈的媽媽比了個心,然後就興高採烈地走到了裴辜身邊,還沒說話,他就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咳咳。」我們正在看著彼此,一旁我爸臉色不太自然地咳嗽兩聲,見我們沒有放開的意思,他沒好氣地說道:「靈靈,我之前告訴你的話,你該說了。」
我恍然大悟,接過青鳥老師的話筒,向大家宣布:「其實這次來妖界,除了籤訂我的終生契約,還有很多個臨時契約的名額,臨時契約時間是三年,契約者都是我們人妖互助協會的年輕一代,大家畢業後可以過來選擇契約者,如果雙方都滿意的話,以後可以升級成終生契約。」
這句話一說出來,臺下頓時熱鬧了起來。
「的確如此,」校長也說道,「這次的名額足足有一百個,本來隻有五十個,但因為去人界的朱雀表現良好,所以協會破例給我們擴招了一倍。」
「朱雀?」我的同學們表情古怪了起來,「他不火燒學校就算好的了吧,還能表現良好?」
「總而言之,」青鳥老師補充道,「這段時間的考察都是小夏進行的,一百個名額也大致確定下來了,待會會宣布,現在還是先請小夏和裴辜來締結終生契約吧。」
契約是人妖互助協會研發的一種能量法陣,籤訂之後對雙方都有約束作用,但好處也很多——而獨屬於終生契約的一個能力,就是心意相通,隨叫隨到。
隻要籤訂了契約,無論我們在哪裡,呼喚彼此之後,對方都能選擇出現在我們身邊。
這還是四海學院的妖怪們第一次看見締結契約的現場,看見人妖互助協會的人類們開始布陣,他們都興奮地竊竊私語。
「說起來,雖然沒和小夏同學籤訂終生契約,但是有這個機會去人界,還是挺不錯的。」
「以後裴辜就要和小夏共享力量了,不知道小夏受不受得了。」
「小夏也不是普通人啊。」
「小夏自己都說了,她就是體內有一把劍,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就是個普通人,和裴辜比還是差遠了吧。」
「確實,小夏在特殊家族裡應該也算普通,那些厲害的,能飛又有法力,甚至有的還能預知未來。」
「但小夏弱是弱了點,人是真的很可愛。」
「也對,小夏這麼柔弱,」丹頂鶴有點擔憂,「希望裴辜不會欺負她。」
白澤聽到這些話,忍不住笑出了聲:「你們想多了。」
隻見演出臺上,霎時間光芒大作,臺中央的少女合掌結印,一把鋒銳如雪的寶劍就倏而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寒光湛湛,發出嗡嗡的清鳴聲。
這把劍出現的一瞬間,鋪天蓋地的威壓散發出來,宛如君臨天下的王者,壓得臺下的妖怪們噤若寒蟬。
「她還有一個名字,」諦聽也幽幽地說,「我聽到過好多次了,公孫靈。」
一片寂靜。
有妖怪弱弱地開口:「那個……呃……我記得,黃帝的本姓就是公孫吧……」
「人妖互助協會的第一大家族,公孫家……」
「黃帝的軒轅劍是不是一直供在公孫家祭壇……」
「我聽過一個人界的傳聞,呃,公孫家十幾年前降世了一個嬰兒,令千年來都毫無動靜的軒轅劍直接認主了,隻是被下了封印,成年前都沉睡在嬰兒體內……」
「怎麼說呢。」
「黃帝血脈,軒轅劍主……」
最後,臺下嘴角抽動的妖怪們紛紛發出質問:「她到底是不是對普通有什麼誤解啊!」
與此同時,渾身四溢著軒轅劍力量的我沒有注意到同學們的反應,我隻是看著站在風暴中心的裴辜,就像過去那樣,深吸一口氣,專注於面前的三尺青鋒,開始舞劍。
一劍霜寒——
錚錚!
裴辜頭上的發帶落下,那顆殷紅如血的寶珠色澤淺了許多,甚至透露出一種剔透明亮的金色。
我心知肚明,軒轅劍雖然也有煞氣,但那是獨屬於九五之尊的帝王氣息,足以壓制其餘一切的兇煞氣息。
他漆黑的眼眸專注地看著我,從陣法的另一端,一步一步向我走來,這一次,他沒有猶豫,握住我手腕的那一刻,緊緊地抱住了我。
狂暴的劍氣就仿佛被安撫了下來,盡數沒入他額頭上的麒麟紋路,天地間的風暴逐漸停止,暖洋洋的感覺浸潤了我的全身,我閉上眼,也輕輕地抱住了他。
如寶劍入鞘,劍氣止息。
軒轅劍安靜下來,沉浮在我面前,甚至頗有靈性地點了點裴辜額頭上的紋路,看起來對這隻消化了它多餘力量的麒麟十分喜歡。
它滿意地圍著麒麟舞動一圈,最後化成了一道小小的寶劍符文,落在了我的眉心。
如果我是劍,裴辜就是我鞘。
「裴辜,」我埋在裴辜懷裡,小聲問,「你會一直喜歡香草冰淇淋嗎。」
他愣了愣,旋即毫不猶豫地說道:「我會一直喜歡你。」
說完,他聲音放輕:「靈靈,我好喜歡你。」
不是因為氣息,不是因為力量,不是因為香草冰淇淋,也不是因為校長的囑咐。
也許就是,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女孩坐在他身側,對他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伊始。
那一刻起,怦然心動,無可抵抗。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明亮而璀璨的光。
「裴辜,」我沉默了幾秒,「其實,青鳥老師給我送過一次信,你在紙上寫的詩,我都看見了……」
裴辜頓時僵硬了起來,看上去手足無措,臉紅得快燒起來了。
「我也好喜歡你呀,」我踮起腳,鄭重地吻上他的額頭,「我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安靜的臺下忽然又爆發了巨大的起哄聲和笑鬧聲。
我們站在臺上,周遭空蕩蕩的,陣法中央隻剩彼此。
隻是這一次,我們不再是兩顆逆著海洋的砂礫,而是融入了浪潮之中。
「不是啊,你們別想啦!諦聽聽到你們的心聲,又被禁言了!」
我們一轉頭,就看見一直繃著臉的諦聽嘴上懸浮著一陣光團,看上去生無可戀:「唔唔唔……」
我忍不住笑了,一轉頭,看見裴辜居然也笑了。
他笑得很認真,很開心,如同春雪初融,江河解凍,百草復蘇,萬物欣欣向榮,來到了新的一年。
這是妖怪們的第一次新年,也是我們一起度過的第一個新年。
——「新年快樂呀,裴辜。」
——「新年快樂,靈靈。」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