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我一連串的質問刺痛,轉過臉來眼圈通紅。
「因為我貪心!我就是一個怎麼填都填不滿的無底洞!
「謝小少爺,你幫過我,我很感激,但是請你不要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
我從沒見過她這樣聲色俱厲的樣子,一時怔住。
「姐姐,你是有什麼難處嗎?」
林清雪的睫毛湿潤了。
她的眼底總像盈著一層水,看不出是生而有之還是在流淚。
「斯南,別再問了。」
她將外套脫下來還給我:「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離我遠一點吧。」
當著我的面,林清雪掏出手機,拉黑了我的聯系方式。
「別再來找我。」
7
年少的暗戀結束得猝不及防。
我甚至沒有機會表白出口,林清雪就失蹤了。
她不僅消失在我的世界裡,也消失在大眾視野。
那晚騷擾的人從派出所出來之後,就向媒體舉報了林清雪的混亂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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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親是個老賴,早年承包工程,結果工地出事死了人,不僅沒解決,還卷款潛逃。
後來生意破產,債臺高築,早已上了失信名單。
而林清雪身為老賴的女兒,當明星賺取天價片酬,卻不替父還債,實在德不配位,天理難容。
新聞一曝出,林清雪遭遇全網抵制,劃為失德藝人。
她不得已拿出多年來的還款賬單自證清白。
原來她出道後賺到的每一筆錢,全部為她父親填了窟窿。
給了出事的工人家庭大額賠償金,欠下的債一筆一筆都在慢慢還清。
證據確鑿,剛堵上悠悠眾口。
她父親又跑出來作妖了。
這個男人故意召集來媒體,穿得破衣爛衫,帶著腿腳殘疾的老伴兒,痛斥女兒不盡赡養責任。
聲稱林清雪並非自願還債,每次轉賬後都對年邁的父母拳打腳踢,不仁不孝。
負面言論再次將林清雪推上風口浪尖。
但這一次,她沒有否認。
至親雙方對簿公堂,林清雪的表情與她殘疾的母親一樣呆滯。
最終她交給父親高額赡養費,之後帶著母親遠走異國,杳無音訊。
8
再次見到林清雪,是在兩年後。
我在國外讀書,其間一直不間斷地尋找林清雪的下落。
可惜收效甚微,隻聽說她和我在同一個國家。
直到有一部科幻片拍攝,來到我的學校取景。
同學興奮地叫我一起去圍觀,說演員陣容中有一位亞洲面孔。
我心底沒來由地顫了顫。
當與那雙熟悉的眼睛對視上時,我一瞬間忘了呼吸。
隔著重重人海,林清雪似有所覺,她回過頭來,看清我的剎那有些失神。
我激動地朝她揮手打招呼,可她轉回身去,面容清冷,裝作不認識。
物是人非,我失落地收回手,靜靜望著她的身影。
林清雪的五官明豔大氣,膚色仍舊雪白,站在白人旁邊也毫不遜色。
國外的科幻,總少不了硬核的大型打鬥場面。
印象中柔弱的女生,不知何時練就了一身好本領。
格鬥場面全部親身上陣,近身搏擊。
她一次次因劇情設計被摔在地上,又一遍遍爬起來重新拍攝,直到各個機位全部拍到合格的鏡頭。
收工時日落黃昏,林清雪並不是重要角色,沒有配置助理。
她一個人收拾東西往回走,步伐緩慢,腳踝似乎受了傷。
我追上去喊她的名字:「清雪!」
她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
經年的思念化作滿腔委屈,我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拉了拉她的袖子。
「姐姐。」
林清雪無奈,轉過身來看著我:「你想做什麼?」
「我隻是想你。」
目光流連在她秀麗的臉頰上,我抬手將她一縷碎發挽至耳後。
「姐姐,好久不見。」
我的眼神太熾熱,林清雪臉頰泛紅,不自在地往後躲了躲。
牽動傷處,她吃痛得「嘶」了一聲。
我低頭看向她的腳腕,果然一片紅腫。
輕嘆口氣,我在她身前蹲下身,示意道:「我背你。」
林清雪想跑:「不麻煩了。」
我一把攥住她纖細的手腕,壓低嗓子,第一次換上不容拒絕的口吻。
「上來,我送你回家。」
9
林清雪比以前還要瘦,輕飄飄像一朵隨時會消散的雲。
柔軟的身體貼在我的背上,辮子散了,烏黑的長發傾瀉而下,被夜風吹拂到我眼前。
幾縷頑皮的發梢從鼻尖掃過,麻麻痒痒的,我又聞見那縷熟悉的香氣。
林清雪用纖細的手臂圈住我的脖子,聲音悶悶地從肩頭傳來。
「我名聲那麼差,你還來接近我幹什麼?」
「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實的嗎?」
我望著前路,將她滑落的身體往上顛了一下,穩穩託住。
「我的心告訴我,你不是那樣的人。」
林清雪沒吭聲,臉頰埋進我頸間。
常年蒙在眼底的清泉湧流出來,洇湿了肩頭的襯衫。
「我爸是個賭棍,我沒有不給赡養費,但是都被他輸光了,我拼命接戲賺錢,也堵不上他捅出來的窟窿。
「我想反抗,他就用我媽威脅我。」
林清雪哽咽道:「我從來沒有對我媽動過手,我最愛我媽媽了。」
往事被揭開,她終於回答了當年我問出的問題。
不是林清雪自甘墮落,而是有個不配為人的父親,一直扒在她身上吸血。
拿不出錢的時候,甚至明碼標價,將女兒送上有錢人的飯桌。
「我都躲掉了,一次你爸爸幫了我,一次是你。」
林清雪輕聲道:「你們都是好人。」
我嗓音發緊:「為什麼當時不告訴我?」
「你還小呢,不想連累你,你已經幫我夠多了。」
不肯訴諸人前的脆弱在此刻無所遁形。
兩年前林清雪傾盡所有,被親生父親榨幹最後一點利用價值,才將被家暴多年的母親救出苦海。
其間的艱辛困苦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概括。
我聽得心底悶痛。
隻恨曾經不夠了解她,不能及時站出來為她遮風擋雨。
一路霓虹纏綿,異國的街頭飄下幾片梧桐落葉。
過往的行人步履匆匆,我偏過頭,鬢角蹭過林清雪柔軟的臉頰。
「你還有我。」我認真道,「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你可以試著,依賴我。」
10
林清雪沒有接茬。
到一棟居民樓前,她拍拍我的肩膀。
「我到家啦,上去喝杯茶吧。」
我背著她爬上樓梯,開門的人是林清雪的媽媽。
腿腳仍然不太利索,看向我的眼神很是警惕。
「又是討債的?」
清雪從我背後走出來,介紹道:「媽,他是我的朋友。」
林母松口氣,將我請進屋裡,端來一壺熱茶,慈祥地聊了幾句家常。
聽聞我念書的學校,她媽媽忽然嘆息一聲,目露遺憾。
「原本清雪也考上了這所大學,可惜家裡出事,沒有去成。」
我好奇道:「清雪以前也是學霸?」
「她一向是個要強的孩子。」
林清雪坐在旁邊擦藥酒,打斷道:「八百年前的事,別再提了。」
她從不沉湎於過去,不經意間透露的脆弱已盡數收起。
林清雪穿上拖鞋進廚房,對我說道:「吃過晚飯,你早點回去。」
我跟在她身後,接過她手中的食材。
她手背有一小塊擦傷,還是不要碰水的好。
「你教,我來做,你手剛碰過藥酒,味道太大,影響口感。」
林清雪嗤笑:「真講究。」
她低頭幫我挽起袖口:「那就教你一個最簡單的蛋餅吧。」
國外的東西吃不慣,其實我會做不少中餐。
但我沒有說破,裝傻聽著她指揮。
我故意在手心沾上面粉,然後向她求助。
「姐姐,能幫我系一下圍裙嗎?」
林清雪笑我:「果真是個少爺,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吧?」
說完將她常用的圍裙拿出來,雙手伸到我身前,姿勢如同擁抱。
我問她:「還想重新回學校讀書嗎?我們做校友。」
林清雪搖搖頭:「我有了新的人生規劃。」
「拍電影?」
「我要當影後。」
說這話時,她眼中帶著灼亮的光,似秋水,如明月。
野心勃勃。
我笑了笑:「你會成功的。
「那麼未來的影後大人,可以把我的聯系方式加回來了嗎?」
沒想到,林清雪再次拒絕了。
她退開半步,眸光閃動,露出一抹黯然。
「我說過,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以前不是,現在依然不是。」
11
我不明白她為何總是逃避我。
借口蛋餅沒有學會,我幾次三番厚著臉皮登門拜訪。
意外發現林清雪家樓下有人鬼鬼祟祟地窺視。
原來她爸揮霍光了赡養費,又欠下了新的債務,討錢的人再次盯上她們母女。
我不希望她的事業又被毀掉,暗中幫她處理過幾次。
但紙包不住火,林清雪不堪其擾,隻能再次搬離。
臨走之前,她交給我一張銀行卡。
「你替我還的錢,都在這裡面,我不想欠你。」
我抓住她,心頭滿是惶然。
「你要搬去哪?我怎麼才能找到你?」
林清雪垂著眼睛不說話。
她戴著一頂厚厚的毛線帽,凜冬的飛雪飄落在她纖長的睫毛上,臉頰與白雪同色。
良久之後她才開口。
「等我……能擠進你的世界之後,自然會再相見的。」
我不明白。
她一直在我的世界裡,從來沒有離開過。
林清雪嚴肅地叮囑:「不要再浪費時間找我,做你該做的事,走你該走的路,過好你該有的人生。」
「可是……」
「沒有可是。」她打斷我,「如果再遇到,希望我們都在頂峰。」
一句話將我留在既定的軌道中。
林清雪轉身,像雪人消失在了春天裡。
四年無聲無息。
畢業後我回國繼承家業,忙得像隻陀螺,我爸恨不能將公司大小事務全扔給我處理,自己樂得清闲。
偶有闲暇,我翻出一本舊時的散文解乏,打開書頁,裡面掉出一張明信片來。
圖案上的女孩笑容明媚,空白頁寫著一行娟秀的小楷。
「謝斯南同學: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我望著落款的名字發怔。
時光久遠,記憶似乎都在慢慢模糊。
我竟有一絲茫然,曾經那個長發飛揚,伏在我背上隱忍落淚的女孩。
到底是Ťū́₆真實存在過,還是,隻是我的一場夢?
12
沒等失落兩天,林清雪的名字突然出現在熱搜。
憑借主演的《鴻篇巨制》,橫掃多個國際電影節的影後獎杯。
她帶著沉甸甸的光環與榮譽,重新踏回國門。
第一件事,就是召開發布會,將當年被汙蔑的真相公之於眾。
親手把賭棍父親送進牢獄。
電影頻道鋪天蓋地都是對她的採訪與報道。
#清純女神強勢歸來#
#亞洲最美影後#
有成就傍身,輿論的轉變翻天覆地。
當年謾罵與嘲笑的聲音,如今全部變為贊美與追捧。
光鮮背後的艱辛,卻絲毫無人問津。
我從屏幕中看著這張熟悉的面孔。
少時的青澀完全褪去,長發燙成洶湧的波浪,紅唇如烈火,漂亮的眼睛嫵媚勾人,眼神卻是一片冰冷。
林清雪是少有在國際電影圈殺出一條血路的人。
被逼到絕境,在海外從龍套熬到最佳女主,這條路她走了六年。
重頭來過,她再次登上頂峰。
四年來,我按照她的要求,兢兢業業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從玩世不恭的少爺,變成別人口中一聲恭敬的「謝總」。
不知算不算完成了約定?
那現在我也有權利任性一回。
去她的世界裡,蓄謀一次邂逅吧?
13
念頭一旦自腦海呼嘯而過,我便再也按捺不住。
我火速把度假養老的老爹請回來,重新按在總裁辦的老板椅上。
「您老辛苦兩年,我去辦件大事。」
我爸氣得吹胡子:「有什麼事比我和你媽頤養天年更重要?」
「給你們追個兒媳婦回來。」
「……」
我爸皺起眉:「還在惦記林清雪是吧?人家現在不一定看得上你。」
「那可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