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敢放言自己是清月峰的下一任峰主?為何不顧宴琮師兄的澄清,總說宴琮師兄苦戀她多年?」
芬茵似怨似悲,突然揪住宴琮的腰帶,剪斷一半揣進懷裡跑了。
「這條腰帶還是你拜入師門時我贈予你的。如今你不再是那個少年郎,而是利欲燻心的庸俗男子,今日我們便割帶斷義,從此兩不相欠!」
我總覺得那腰帶很眼熟,和我的腰帶一對比,原來是宗門統一發的腰帶,隻是經由芬茵之手交給我們。
宴琮提著搖搖欲墜的褲子,忍了又忍沒忍住,罵了一句有病。
芬茵的聲音從遠處飄來:「幸好,還有楮墨陪著我!」
算算日子,三師姐是快回來了。
我和宴琮對視,有些憂愁。
我們重生後同芬茵反目,其實是在上一世就不想慣著芬茵,幸而重生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
但楮墨未必。
因為上一世,她被芬茵害得極其悲慘,卻不惜自盡留下遺言為芬茵脫罪。
08
楮墨是一個沉默寡言的颯爽女子,在宗門時總在為芬茵衝鋒陷陣。
任何質疑芬茵的人,被芬茵告到她面前,她都會教訓那人一頓。
「你有什麼資格與悲天憫人的大師姐平起平坐?」
上一世芬茵被評為Ťų₅首席後,在宗門內眾星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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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間有一處魔氣外泄暴亂,幾個大宗門決定派出有實力的弟子一同去查探當作歷練,芬茵作為首席當仁不讓。
但芬茵畏懼兇險,讓楮墨暗中陪同。結果半路上,芬茵因怯戰而逃走,一點宗門提供的物資都沒給楮墨留下。
楮墨頂替芬茵的身份出戰,鏖戰數日,不幸被魔族所俘,最終被做成人彘震懾仙門弟子。
同行者好不容易將她救出來,一路護送她回來。長老們大驚失色,這才知道芬茵臨陣脫逃。
眾人指責芬茵不戰而逃,坑害同門。
宴琮翻閱古籍找到秘方,可以通過損耗修為將斷肢和經脈修復到最好。
但芬茵既不道歉,也不願損耗修為。
她隻嘟著嘴說:「你們這樣冤枉我,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百口莫辯。」
長老要罰她,她淚眼漣漣道:「難不成是我求她去送死的?這如何能怪我?」
芬茵和楮墨見了一面後。
楮墨自盡了,隻留下一封聲稱自己自願的遺書,試圖保全芬茵的名聲。
比起同門師妹,楮墨更像是芬茵的忠誠守護者。
我和宴琮日夜糾結,但時間不等人。
「楮墨師姐回來啦——」
楮墨隨著報信聲踏入清月峰。
芬茵高興地出門迎她,目光殷切。
我和宴琮躲在煉丹房裡觀察楮墨。
宴琮:「三師妹似是沒重生,我瞧著她還是那副樣子,見到芬茵也沒什麼異樣。」
我:「我覺得三師姐重生了。以前她每回外出遊歷都專程帶一大堆奇珍異寶給大芬,我倆雖然也有份,但和大芬的待遇差得遠。你瞧,這次三師姐沒主動給,倒是大芬眼巴巴地扒著她,估計在醞釀怎麼人淡如菊地討東西。」
宴琮:「有道理,這是個證據。」
但最後,楮墨還是掏出許多禮物送給芬茵,又將我和宴琮的禮物放在門口,和以往一樣,證據瞬間就不成立了。
萎靡了一段日子的芬茵重振旗鼓,又擺起了人淡如菊大師姐的譜。
我和宴琮沒空搭理她,隻想找機會與楮墨獨處,試探一下她,卻一直沒能如願。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我和宴琮再去山腳下冒充赤腳大夫時,正好撞見楮墨替一個被搶了錢袋子的老婆婆抓住了偷兒。
兩兩相望,楮墨先開腔:「原來那位宴先生是二師兄。」
她支著腦袋坐在一座空屋的屋頂上,不知是在等我們還是在發呆。
發完藥丸後,我喊她一同回宗門,聽見她在喃喃自語:「為什麼?芬茵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楮墨為人直爽,我偷聽了兩句,直接問:「三師姐,你也重生了麼?」
她的回答也很直接:「是啊,和你與宴琮一樣。」
宴琮聽得滿腦門問號,不敢相信我就這麼問了,她還就這麼答了。
我再接再厲:「三師姐,為何你被芬茵害得那麼慘,再見她卻不恨呢?」
楮墨苦笑:「我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常年四處闖蕩嗎?因為我要誅妖除魔,我要斬盡為禍人間的邪祟!」
我們這才知道楮墨的身世。
她是魔族屠村的唯一幸存者。
09
楮墨被師尊救下,之後師尊閉關,楮墨轉而依賴大師姐芬茵。
楮墨神情懷念:「我漸漸明白師尊不需要我守護,從那時起,守護大師姐就是我的信仰。在我心中,她配得上最好的,也隻有最好的配得上她。」
楮墨苦笑:「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我知道她撒嬌要我陪同,是要我代她出戰。我以為這次也會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樣順利,然後成為我們之間的秘密。但天意弄人,我失手了。」
宴琮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們見的那一面……」
楮墨聽懂了未盡之言,平靜地說:「那封遺書,是我自己寫的。
「倒也不是她唆使我自盡。她隻是哭著問我,為什麼被做成人彘了還不尋死?還要配合營救?還要活到被送回宗門?還要……暴露我們的秘密,害她身敗名裂。
「我不是故意要害她的。我想在遺書上寫幾個字就能讓她開心,那我就寫,就當彌補我暴露秘密的過錯。
「其實我隻是在最想死的時候,突然想見Ṱũ₂她一面而已。」
我隻感覺喉嚨堵得慌。
楮墨伸手擦去我的眼淚:「滿滿,不要哭,也不要同情我。我知道我曾幫她為非作歹,這是我咎由自取。
「她變了,我記不清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可記起來了又能怎麼樣?這麼多年,我一直把守護她當作信仰啊。」
修仙者的信仰,就是道心。
道心搖擺,沒人能幫楮墨。
楮墨起身離開。
我拽著她的袖角,說:「人生重來一世,何不換一種活法?」
楮墨頓了頓,隻說:「她做錯了事,應當受懲罰,我不會插手幫她。」
又聽她呢喃:「滿滿,你笑得好燦爛,手也沒事,真好。」
楮墨說到做到,任由芬茵撒嬌鬧脾氣,都沒再替她出面處理糟心事,芬茵的存在感漸漸低弱。
可我擔心的是楮墨的道心。
她越平靜無波,越像消亡前的沉默。
宴琮成為首席後,忙得團團轉,我隻能一人想辦法。
某個深夜,宴琮滿面倦容地回到清月峰。
他低聲道:「滿滿,出事了,凡間接連出現三處魔氣外泄暴亂。」
我驚呼:「怎麼會這樣?」
明明我們和楮墨都將上一世魔氣外泄的地點上報給宗門了,防患於未然,怎麼會更惡劣?
宴琮搖搖頭:「不知道,但來勢兇猛,我作為首席,明日就要出發去查探。楮墨也不會久待,就剩你和芬茵留在清月峰,萬事謹慎。」
我隻能道一句「一切小心」,將剩的靈芝分一半給他。
楮墨突然出現,道:「我替宴琮去。」
我和宴琮厲聲拒絕。
她不解地問:「我的戰力比宴琮強,經驗也更豐富,為什麼不行?」
我和宴琮哄孩子似的哄她,她哭笑不得:「你們以為我是去尋死的?放心,我這孽徒還沒在師尊面前認錯,不會的。」
她塞了一本小冊子進宴琮的手心。
「就當是交換。我要做的事,宴琮比我更合適。我替宴琮去查探暴亂的魔氣,宴琮替我去做這件事。」
10
芬茵亂竄了幾天,縮在院中再不出門。
她的院門多了莫名的禁制,我將門板拍得震天響。
她姍姍來遲:「幹什麼?」
「大芬,你想不想宴琮和楮墨?」
「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嬉皮笑臉多久!」
她「嘭」的一聲將門板合緊。
晚了。
出自大長老之手的兩隻小蟲,已經爬進了她的身體。
宴琮和楮墨離開的第二十二天,我再次敲響芬茵的門。
幾乎把門板拍散架了,芬茵才從門縫裡露出布滿血絲的眼珠和僵硬的臉。
「大芬,你想不想宴琮和楮墨?」
不等她合上門,我笑著問:「是想他們活,還是想他們死?」
芬茵猛然僵住,轉身就要跑。
來不及了。
幾位長老布下的陣法,對付她簡直是殺雞用牛刀。
大長老指尖輕點芬茵的額頭,一層人皮似的東西掉下來,露出裡面的人。
我倒吸一口涼氣。
芬茵入魔的特徵太過明顯。
真實的她,已經看不出修仙者的氣質,甚至體態都不太像人類女子,更像異變的魔物。
被大長老親自捆上束縛鎖,芬茵面色灰敗,呆呆地趴在地上。
大長老喟嘆一聲:「畢竟是霄雲的首徒,以霄雲傳人的身份行走多年,要請霄雲親自見證裁決才好。」
提到師尊的名諱,芬茵哭叫道:「我的皮呢?我這樣怎麼見師尊?是誰在搞鬼?我行事隱秘,怎麼會被發現?」
「是我發現的。」
是楮墨的聲音。
楮墨和宴琮趕回來了。
芬茵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一直將她視為信仰的楮墨,竟然會在決定生死的大事上背刺她。
卻也正是由於這份信任,她在楮墨面前憊懶於掩飾,才讓楮墨察覺異樣。
楮墨越查越心驚,實在難以親手挖出芬茵的罪行將她送上絕路,於是和宴琮交換了去處。
而我作為兩方的後勤留守清月峰,並監視芬茵,和宗門長老謀劃下一步。
有我們的幹擾,芬茵和魔族的聯絡並不順利。到現在,她已經被魔族放棄了。
長老說:「若你是被蒙蔽的,能夠將功補過,也許能從輕受罰。」
芬茵又哭又笑,聲音嘶啞:「我被蒙蔽?哈哈,我是故意和魔族勾結的。」
長老怒斥她鬼迷心竅, 不珍惜前途。
芬茵笑得惡毒:「清月峰大師姐有什麼前途?你們連首席都不讓我當!我給魔族提供情報,魔族可是能讓我到人間當救世神女, 受皇帝跪拜!」
那邊,師尊被大長老請了過來。
多年未見,師尊更蒼白消瘦了。
芬茵劇烈掙扎起來,鬧著要穿上那條殘破的皮, 始終不敢抬頭見師尊。
師尊輕嘆一聲:「你還有羞恥心,怎會自甘墮落與魔族勾結?」
芬茵哽咽道:「我出身商戶, 自小被人罵一身銅臭味。明明謝滿是克死父母的孤兒,楮墨是招魔的災星,憑什麼師尊和別人都更喜歡她們而不是我?我亦想像師尊一般,人人稱贊品性高潔,仙氣縈繞。可我在宗門中無法如願, 才想著去人間當神女。徒兒知錯!」
師尊說:「說什麼荒唐話!還有, 你既然與魔族勾結, 就不是我的徒弟了。」
師尊咳嗽兩聲,唇角殷紅, 身上逸散出細弱的魔氣。
我猛然明白過來,師尊這些年不是在閉關精進, 而是因舊年與魔族對戰的重傷而沉睡休養。
芬茵也意識到了,哭紅的面色驟然變得慘白。
她敬愛師尊模仿師尊, 將師尊奉於神壇上, 卻也忌恨師尊。最後竟和師尊痛恨, 也傷害師尊至深的魔族勾結,被師尊親口除名。
芬茵痛哭著抓住師尊的ƭú₊衣擺, 請求和師尊獨處。
師尊與她一道進了禁閉室,出來時,手裡隻拿著一件法器。
那是芬茵的本命法器,我們也各自有本命法器,都是拜入師門時師尊親手鍛造的。
師尊垂下眼睫,說:「骨化形銷。」
幾位長老進去收拾殘局,出來稟告大長老:「魂魄神識都已消散了。」
芬茵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了。
11
楮墨向師尊認錯。
師尊竟也向我們認錯:「撿回滿滿之後, 我常年沉睡未能盡到教導之責,是我對不住Ŧű₆你們。」
又問楮墨:「你可還惦念芬茵?」
「魔族與我有血海深仇, 再不惦念了。」
「你隻是覺得不該再惦念她, 並未真的放下。長此以往,恐生心魔。」師尊頓了頓,「就如ṭū³芬茵一般。所以不要壓抑,要接受真實的自己。」
楮墨紅了眼眶, 道:「還是惦念……我想不通,也沒有信仰了。」
「信仰本就不該放在人身上。你道心搖擺,我帶你找回來。」
師尊決意不再休養,說是養了很久的舊傷, 再養也不會有太大起色。
又拍了拍我和宴琮的腦袋,道:「你們二人也算有些開悟,願不願意陪我們走一趟?」
自然願意。
「去哪找?」
師尊往雲層下的世間百態一指。
「你們都是人間恩賜給我的孩子。
「去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