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嶼在心裡大松了一口氣,但他並沒有回答章承宣的問題,而是嘆息一聲,繼續道:“其實這樣的事發生過不止一次了,我第一次被綁架,是在八歲那一年,綁匪也把我帶到了類似的地方,那些人手裡有刀,看我的眼神就像是鬼煞修羅,我除了偷偷掉眼淚,什麼都不敢,連呼吸急一點,都怕他們一不高興,就把我捅了,我就再見不到爸爸媽媽了……
“你說我在雲端上,可我自己一點不那麼覺得,我隻覺得每天都好累……呵,比起當什麼財團繼承人,我更想要過輕松一點的生活,學自己想學的東西,愛自己想愛的人……我喜歡音樂,喜歡地理,喜歡浪漫的星空,可是這些我都沒有時間去做。你還記不記得,大二那年你叫我去銀山公園,我喜歡你身上那種周到和熱情,很想和你交朋友,但我的老師卻告訴我,我這樣的身份,就算交朋友,也隻是利益交換關系。”
“……你的老師?”
“嗯,是我的私人教師,就是你之前猜過的‘智囊團’,其實我身邊並沒有什麼智囊團,從始至終都隻有他一個人,他教了我很多知識、道理以及在商場裡的生存法則,還教我怎樣在這個復雜的環境裡維持自己的原則與初心……一開始,他的確不支持我和你交朋友,還說你的成長環境太復雜,擔心我不是你的對手。”
章承宣反問:“既然如此,你去年為什麼還要幫我?”
戚嶼:“因為你來找我幫忙時,我從你說的話裡聽出了你對你母親的關心,聽出了你對擺脫原生環境的渴望,環境造就人,也能改變人,我想,你可能對我別有所圖,但絕對不是大惡之人……在幫你這件事情上,比起衡量功利性的得失,我更在乎我是否堅守了自己的做人原則,我願意相信人性之善,願意相信同窗情義大過於利益。”
章承宣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戚嶼聽出他的狀態變化,繼續道:“你剛問我有沒有後悔,說不後悔肯定是假的,我的媽媽最近身體不大好,爸爸又隻有我一個能幫他的兒子,我要是出什麼事,他們不知會有多擔心……但我與其說我是後悔相信你,不如說是在懊悔自己沒有再周全一點,進那個樓梯間之前,我猶豫過要不要先給我的保鏢打電話,但我想到那個人是你,是你讓我放松了警惕……”
牆邊傳來一下抽泣聲,章承宣哭了。
戚嶼沒有松懈,進一步動之以情:“章承宣,縱使你謊話連篇,縱使你利用過我,可在我心底深處,我仍然是願意相信你的。”
章承宣哽咽著道:“你別說了……”
戚嶼配合地噤了聲,空曠的廠房裡隻剩下章承宣壓抑的抽泣。
戚嶼等啊等,等章承宣哭過以後慢慢平靜下來,才接著開口:“我不知道你是為什麼才做出這樣的事,但我想,你肯定也有你的苦衷……”
“立早集團的情況很糟糕……”章承宣緩了兩口氣,自言自語般對著戚嶼傾訴起來,“我二伯是個專司吃喝嫖賭的混子,不但自己賭,這兩年還帶著我大伯迷上了賭博,兩個人在澳門賭輸的錢少說有一個億,如今,集團旗下大大小小的公司都一團亂賬,除了我爸管著的菲亞,所有公司都在虧錢……坦白說,整個章家也就我爸一個幹實事的,但他隻是菲亞的一個總經理,菲亞是立早的,隻要有立早的股份,誰都能從中插一腳,其中管得最多的就是我二伯……”
戚嶼試探道:“他們是不是都對你不大好?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章家不把你當個人。”
章承宣:“其實,我爸對我還不錯,也有心栽培我,但我畢竟是章有發的骨肉……沒錯,他們兄弟也鬥,我站我爸這一邊,他怕我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拿各種事考驗我,那些跟章承歡有關的證據,都是我爸讓我給你的,也是他想借你們的力量先搞垮我二伯在菲亞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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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嶼:“原來是這樣……”
難怪章承宣一個“不受重視”的私生子卻能拿到那些東西,聽了這幾句話,當初他疑惑過的問題便能被解釋了。
章承宣:“今年我爸好不容易促成菲亞和紅妝的合作,二伯沒了錢花,又把主意打到這上面來,成天來要錢,還要瞎指揮,林煥和我們合作後沒多久就知道了立早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放話說這次新鳥商會是最後一個機會,我們搞不定他就撤資,他一旦撤資,立早根本沒有足夠的資金去支撐菲亞紅妝的發展,加上我們剛得知天寶集團可能入股司源,一旦這次輸了,菲亞也會一落千丈……”
戚嶼:“所以你們就想了這個主意?”
章承宣:“嗯,你們把章承歡送進局子,二伯本就懷恨在心,得知這次又要跟你們競爭,就說直接綁了你,既能叫你們放棄和新鳥的合作,又能穩住林煥,一石二鳥。我爸也沒有反對,對公司有利的事,他們還是能達成一致。但這次綁架,章家太容易被懷疑,他們便叫我也一起被綁,假裝菲亞也是受害者,這樣就能減輕嫌疑。”
戚嶼問:“他要怎麼讓我們放棄和新鳥的合作?如果直接威脅不也容易暴露麼?”
章承宣:“其實你八歲那次綁架,還有去年八月那次,都是我二伯做的,我聽他吹牛說起過,他接觸社會上的三教九流,對這種事熟門熟路……他說,你爸要是聰明,一分析就知道該怎麼做,到時,合作是你們自動放棄的,警察查不到證據,我們‘獲救’後,菲亞什麼事都不會有。”
戚嶼聽到三次都是章家策劃,咬咬牙,強壓下內心的怒火,問章承宣:“既然你是配合綁架,剛剛那些綁匪……不會真揍你吧?”
章承宣沉默了兩秒,才說:“他們接到的應該隻是中間人的指示,為了事後不讓警察看出問題,任務就是綁架我和你兩個人。”
戚嶼驚道:“所以他們是真打了?”
章承宣“嗯”了一聲。
戚嶼被驚得說不出話來,那章家兄弟為了綁架自己,居然連親兒子都舍得送過來做苦肉計,簡直毫無人性……
過了一會兒,章承宣又道:“但你放心,綁匪應該不會要我們的性命,如果出了人命,性質就不一樣了吧……中間人可能隻叫他們拖時間,等二伯他們的目的達成,自然就會放我們走了。”
應該……可能……
戚嶼聽出來,這話章承宣自己都說的有些不大篤定。
他一顆心又吊了起來,問道:“你怎麼確認那些綁匪真會按照規矩辦事?他們打你打那麼兇,而且還帶著刀子,萬一呢?”
章承宣沉默了。
戚嶼接著道:“再說,你現在把這些都告訴我,也等於是……”
他本想說,章承宣告訴自己這些,等於是交代了他和章家人的犯罪事實,但轉念一想,口說無憑,章承宣現在能這麼說,等見了警察,也可以不這麼說,說法不同那就是羅生門,根本證明不了什麼。
戚嶼便迂回道:“這畢竟是刑事犯罪,萬一被查到什麼證據,你就是共犯,我們還有半年就畢業了,有了斯泰福的文憑,你在哪裡混不好?為了你這些,你連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
“前途?呵……”章承宣輕笑一聲,幽幽道,“我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章有發不肯認我,我爸認了我,我還能有什麼要求?你剛說,你爸隻有你一個兒子能幫他,其實我爸也一樣,他不能生育,沒有子嗣,人還有點偏執,好起來,真情實意地摟著我叫兒子,給我錢花,就像個親爸爸……壞起來,拿皮帶抽我、打我,覺得我不是他的親骨肉,早晚有一天會走……我恨他的壞,但也感激他的好……二伯想出綁架的主意後,我爸讓我把你騙出來,我反駁過,我說你身邊一直有保鏢跟著,也不見得會信我,我爸給了我一巴掌,罵我是個廢物,說不試試怎麼知道……我最怕他罵我廢物,戚嶼,你從小就有爸爸,你不會知道我的感受……如果他嫌棄我,不要我,我就沒有爸爸了……”
戚嶼為章承宣這番話感到內心震蕩,覺得其可恨又可悲。
他試著為對方找開脫的借口:“這樣說來,你還是被逼的,不管你爸待你如何,你至少得給自己留條後路,萬一真被查到什麼呢?你爸跟你二伯既然不對付,你不如先想想,怎麼將這事全推到你二伯頭上,你是被脅迫作案,警方不會定你的罪,你二伯被抓了,你爸也能相信你對他的忠心了……”
邊上發出章承宣調整姿勢的動靜,他許久沒說話,好似真開始琢磨起戚嶼的提議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響。
作者有話要說: 【小插曲】
戚嶼:他跟我不一樣,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
戚楓:普通?我可是F大的校草!
戚嶼:小時候,他差點溺水,媽媽還批評了我。
戚楓:啥?還有這種事兒?
戚嶼:你閉嘴!什麼都不幹還不能讓我借用一下編個故事了?
戚楓:你、你編!……隨便用!
(溺水的事沒有,但有類似的經歷,所以情緒是真的。哥哥的委屈從來不開口對家人說。)
第182章 別再走了
凌晨四點, 傅延昇坐專車抵達洪斌浜,他提前叫司機在距離定位點還剩兩千米左右的停下,給肖黔打了個電話:“你人到哪兒了?”
“快到了, 差不多還有十分鍾。”肖黔說。
“我給你個定位, 你直接來這裡跟我會合。”
掛了電話, 傅延昇坐在車裡對照著地圖往外看了一圈,放眼所及處都是有農房和鄉村民宅, 但穿過這一片,就是那塑料廠和染料廠的後方。
傅延昇記得,綁匪攜帶的定位不是從這個方向過來的, 而是從兩廠正面的同兵路進入的, 那邊前方幾乎無建築遮擋, 半夜若有車子經過, 對廠附近的人來說簡直一目了然。
萬一綁匪還在那廠房附近蹲守,他們從後方穿過去能增加搜尋時的自身安全系數,也不容易打草驚蛇。
肖黔很快到了, 兩人在馬路邊的路燈下會合,傅延昇一看,對方隻帶了條警犬。
傅延昇愣道:“怎麼就你一個?”
肖黔指著身邊的警犬道:“這不算?”
傅延昇:“你怎麼不多帶幾個人過來?”
肖黔沒好氣道:“我tm是搞特殊才介入這事件的, 能給你借條狗來就不錯了,你還想讓他們地方刑警聽我指揮啊?能找著人再說吧!”
傅延昇皺眉:“行了, 趕緊找吧。”
“你等等, ”肖黔叫住他,“有你老婆的貼身物件麼?先給它聞聞。”
傅延昇:“……”
傅延昇蹲下身:“讓它聞一下我吧。”
肖黔:“???”
傅延昇解釋:“我跟他用同一款香水,十五個小時前才剛分開,在那之前我們膩了一晚上加一上午,這衣服……估計也還有他身上的味道。”
肖黔:“…………”
傅延昇已將這附近的地形和那兩個廠子的具體位置印在腦海裡。
警犬嗅了傅延昇一通, 兩人便牽著它悄無聲息地穿過民房區域。
這個時間,鄉下幾乎家家戶戶都大門緊閉,越往北走,越感覺荒涼,等快逼近廠子,隻見方圓五百米內連一盞路燈都沒了。
傅延昇剛在車上已經查過,得知這一片因為用地屬性變更,那兩間廠房已經被縣政府回收,基本處於棄用狀態。
四周荒無人煙,簡直是藏匿人質的絕佳地點,如果綁匪真帶人躲在這裡,且戚嶼他們又處在無法發聲的狀態,根本沒這麼容易被找到。
趁著尚未接近核心位置,傅延昇低聲問肖黔:“你剛說地方警察已經來這一帶看過了,什麼時候?怎麼看的?”
肖黔:“差不多凌晨兩點,我那會兒剛跟興市市局的人會合,聽他們說不確定人質有沒有人身危險,就在這附近草草繞了一圈,後來發現定位在興市南部加油站停留,一群人又往那去了。”
傅延昇:“他們帶狗了麼?”
肖黔:“就是因為他們沒帶我才帶,否則這大半夜能找著個屁。”
兩人足足花了三十分鍾,才徒步摸那廠房的後頭,這附近彌散著刺鼻的化工原料味,讓傅延昇深深地皺眉,這麼重的味道,對警犬搜尋會是很大的阻礙。
肖黔建議他們先分頭找,每隔五分鍾發一次手機信號,發現不對勁立即返回集合點會合。
傅延昇應了,之後肖黔帶著警犬去了染料廠,他獨自去探塑料廠,塑料廠南面的圍牆牆體有個巨大的豁口,傅延昇見四周無人,便側身入內。
廠內一共有三間大房,傅延昇貼牆慢行。四周實在太安靜,他每走兩步就停下來看看四周環境,聽聽附近的動靜。
走到第二間附近時,手機微微一振,傅延昇躲到隱蔽處掏出來一看,見肖黔發消息道:“我剛從染料廠那邊繞過去,發現塑料廠門衛亭裡有個人在打盹,疑似綁匪,你人在哪裡?現在怎麼樣?”
……半夜三更有人在廢棄廠門衛亭裡打盹!?
傅延昇知道自己賭對了,趕緊回復一句:“我已經進到裡面來了,還在搜。”
肖黔:“注意隱蔽,我再探查一下外部環境!”
傅延昇打起精神,越發謹慎小心,又過了半個小時,他才挪到最靠東面的那一大間。
可能是廢棄已久,那個建築西側的窗戶全是破的,傅延昇才靠近窗下,就聽見裡頭傳來一陣說話聲。
他駐足聆聽了兩秒,熟悉的嗓音讓他幾乎欣喜若狂。
傅延昇抖著手掏出手機,快速給肖黔發了消息:“人在這兒!”
肖黔立即問:“他們情況怎麼樣?”
建築有兩層,傅延昇試著從一樓的破窗看進去,見裡面一片昏暗,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他回復肖黔:“看不見人,但兩人都是清醒狀態。”
肖黔:“清醒說明暫時安全,人質既然在裡面,我估計裡頭還有綁匪,單獨營救有風險,得通知特警隊過來。你守在原地不要暴露,有什麼情況及時聯系我。”
傅延昇回了個“ok”,摁滅手機,背靠著牆,靜靜地等著。
戚嶼似乎是在和章承宣說話,在凌晨時分,兩人的嗓音在空蕩蕩的廠房裡發出微弱的回響,飄出窗外,傳到傅延昇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