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牧馳不停向他使眼色, 他爺爺特會套話, 晏鶴清要真和他去了,兩三句就要被套出真相!
晏鶴清視若無睹,平靜迎上陸昌誠的打量。
這倒是給了陸昌誠一個不錯的印象。
小門小戶出生, 卻沉穩不怯場。
對程心穎所言,陸牧馳能聽進晏鶴清的話,陸昌誠這才信了八分。
陸昌誠忽而春山如笑, “我人老了,不便走動, 在這兒談。”
又轉向陸牧馳,語氣嚴厲, 卻也能聽出幾分親呢, “還不快去收拾你的案發現場, 等你叔回來, 有你好看!”
他搬出陸凜, 陸牧馳一驚,“叔叔今天回來?”
想到他房間被砸得夷為平地,陸牧馳幾步竄了出去。
陸昌誠目光是寵溺又無奈,隨即看向晏鶴清,“坐吧,年輕人。”
他先到沙發坐下。
程心穎跟上放下茶點,無聲退出房間,關上了門。
晏鶴清知道陸凜在公司,但是第一次直觀見到,陸牧馳對陸凜的忌憚。
光提名字,就能壓制。
晏鶴清走了幾步,在陸昌誠對面坐下。
他沒開口,等著陸昌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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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昌誠還在打量晏鶴清,在醫院沒注意,現在細看,還是看不出和林家那小兒子是雙胞胎。
他是極看不上林風致,白面粉皮的嫩芽,和徐喬音一個樣,拿不出手。
陸昌誠緩緩開口,“我查過了,你和林風致是雙胞胎,家中出事被送到福利院,他被林家收養,你被一戶平常人家收養。”
他觀察著晏鶴清神情,少年全程坦然自若,待他說完,晏鶴清泰然自若,“您有話直說。”
陸昌誠緩聲道:“我在門口聽見了你們的對話,你弟心有所屬是件好事,隻是我這孫子——”
掌心摩挲著杖柄,陸昌誠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你和他是好友,他脾氣你應該了解,脾氣倔,認死理,他未必多喜歡你弟。年輕人嘛,總會出現一些衝動時刻,不代表什麼。勉強拖下去,受傷害的永遠不會是小馳,隻會是你弟。”
晏鶴清也回以禮貌的微笑,“您想我勸陸牧馳。”
陸昌誠更滿意了,他年紀大,和聰明人對話,省不少精神,“我這把老骨頭跟不上時代,小馳老說和我有代溝,你們這些朋友,說話比我有用。”
他軟硬皆施,不動神色威脅,“倘若你勸不動他,我隻好直接找上你弟弟了。”
“不過我相信,你不會勸不動。”陸昌誠胸有成竹,“你是一個聰明的好兄長。”
碰見陸昌誠在晏鶴清計劃之外,但也並非不可利用。
權衡兩秒,晏鶴清沉靜說:“我辦不到。”
陸昌誠臉色秒變,“你就不怕我找上你弟弟?”
“怕。”晏鶴清依舊淡定,“但辦不到就是辦不到,答應您了辦不到,我沒那麼大膽子。”
陸昌誠臉色緩和了,他笑著點頭,“你很誠實。我不是要你馬上勸動他,年輕人感情似森林起火,控制好不讓蔓延,總有熄滅的一天。”
“那首先您要放這片森林自由。”晏鶴清微笑,“他被困住,火隻會越燒越旺。”
陸昌誠也清楚一直關著陸牧馳非長久之計,他關著陸牧馳是攔著他去找林風致,幹柴烈火做出什麼醜事被記者拍到,現在林風致既心有所屬,他放了一半心。
他放下手杖,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人老了,不喜歡熱鬧,就不留你用晚飯了,你和小馳出去吃吧。”
言下之意,解了陸牧馳的禁閉。
十來個佣人同時在走廊打掃衛生,陸牧馳緊貼著客廳門,想偷聽裡面的談話,奈何洗地機雖然接近靜音,還是幹擾了他,隻聽到有人在說話,具體聽不清,他剛要發火,門從裡開了。
陸牧馳猝不及防,直直往裡倒,他手快抓住門框,才以一個滑稽的姿勢穩住,急喘著抬眼,就看到晏鶴清平靜的臉。
陸牧馳著急站直,低聲詢問:“我爺爺沒為難你——”
沒說完,房間裡一聲沉咳,隨即是陸昌誠責備的聲音,“瞧你不修邊幅的樣子,快去換套衣服。鶴清放學便趕來看你,還沒吃飯,你帶他出去吃飯吧。”
陸牧馳瞳孔都快震裂了。
什麼情況?
*
恢復自由,陸牧馳車開得飛快,他無比興奮問副駕的晏鶴清,“你跟我爺爺說了什麼?他竟然同意不關我了!”
從他記事,除了他叔叔,就沒人能說動過陸昌誠。
他的鶴清真優秀!
他的?
陸牧馳心髒徒然打鼓,他眼神光都跟著繾綣了,他騰出一隻手,想要握晏鶴清的手,“鶴……”
晏鶴清瞥見,他雲淡風輕開口,“徐老師在哪兒。”
尖銳的剎車聲,限量跑車差點衝上綠化帶,好在還沒出陸家那條路,路邊也沒人。旖旎心思消弭,陸牧馳收手把著方向盤,試圖裝傻,“我這段時間被關著,不清楚她的情況,怎麼,她沒在家?”
晏鶴清平視著前方,沒看過陸牧馳一眼,“你的話,你自己信嗎?”
車內安靜了。
也就等了幾秒,晏鶴清就解開安全帶。
陸牧馳重重咬著後槽牙,晏鶴清手剛碰到車門,他出聲了,“你找她做什麼?”
晏鶴清神色淡然,“那天過後徐老師就消失了,我懷疑你藏起她了。”
提到那天,陸牧馳心虛了,那一段以為混賬事,他恨不能摳掉,他咳嗽幾聲,轉頭望著窗外,極快模糊地說了聲,“對不起。”
晏鶴清毫無反應。
陸牧馳沒辦法了,他認命扭頭,“我知道我混賬,我齷齪,我是垃圾,是我誤會你了,你說要我怎麼補償,你要月亮我都摘給你。”
晏鶴清開口,“我要見徐老師。”
“……”
陸牧馳盯著晏鶴清,晏鶴清還保持著下車的姿勢,看不到他正臉,隻半邊側臉,就這樣過去幾秒,知道晏鶴清不慣著他,陸牧馳嘆了口氣,“拿你沒辦法。”
剛要幫晏鶴清重系安全帶,又想到晏鶴清和林風致,以及他以前那些小情人通通不同。
陸牧馳坐直,重啟動車,“系好安全帶,過去要兩個小時。”
晏鶴清松開車把,再次系上了安全帶。
——
原文對這棟半山別墅的描述是世外城堡一樣。
巍峨深山裡,燈火輝煌。
陸牧馳總算來了,管家領著幾十個佣人列隊在門口迎接。
陸牧馳先下車,管家笑著剛要迎上去,陸牧馳卻先繞去副駕,他還沒到,晏鶴清自己先下車了。
管家和佣人都暗自驚訝,這男人是誰?
陸牧馳領地意識重,除他幾個朋友,就帶過林風致回來。
院落光線隱隱,待晏鶴清走到門口,他的臉逐漸清晰,管家恍然大悟,難怪會帶回來,這人有幾分像林風致。
管家跟陸牧馳幾年,最是清楚他對林風致的執著。以前陸牧馳也找過像林風致的情人,有的嘴型像,有的氣質像,這個……嗯,眼睛像。
“她怎麼樣?”陸牧馳問話,餘光瞄著晏鶴清。
徐喬音是被他強制帶來別墅,他還逼徐喬音辭職,以晏鶴清的性格,他擔心他生氣。
管家自是知道“她”是徐喬音,他面露難色,“前幾天夫人……她想跳樓……”
陸牧馳臉色大變,拔腳衝進別墅。
晏鶴清跟在後面,他走得不快,不動神色觀察著監控位置。
徐喬音被關在二樓。
窗簾拉緊,唯獨這間房沒有絲毫光亮。她安靜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有兩名女佣日夜看守她。
打開燈,徐喬音側臥在床,一動不動,隻能看到她的後腦勺,陸牧馳咬緊牙,“和我住一起,你就這麼不情願?”
徐喬音沒回應。
這時,一聲淡淡的聲音響起,“這不叫住,是囚禁。”
徐喬音忽然就動了,她撐起身回頭,整張臉憔悴又病態到極致的白,她視力似乎都不太好了,望著門口,嘴唇蠕動著,卻不敢開口,唯恐是幻聽。
陸牧馳捏緊手。
他不是想囚禁徐喬音,他怕徐喬音再跑,更擔心他爺爺知道。
卻也對晏鶴清發不出脾氣,“你不懂就別瞎指責我。”
晏鶴清也不反駁他,“你去煮碗粥,白米加點糖,別的不放。”
陸牧馳錯愕,“我?”
晏鶴清終於看他,“對,你。”
陸牧馳養尊處優,從小是佣人喂飯到嘴裡,煮粥……他靈光一閃,晏鶴清是在幫他!冰釋他和徐喬音前嫌。
這碗甜粥,便是和解的開端。
陸牧馳馬上轉身,“我現在就去!”
徐喬音終於確定,不是幻聽,她眼淚唰地流下來,“小晏是你嗎?”
兩個女佣悄悄打量著晏鶴清,晏鶴清神色不變,他緩步走到床邊蹲下。
將近兩月未見,徐喬音瘦了一圈,她著急抓住晏鶴清的手,雙手溫柔包住,“小晏你沒出事吧?陸牧……他有沒有傷害你?”
“沒有,我很好。”晏鶴清輕聲回她,握著她手放回被子裡。
徐喬音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她嘴唇都發白了,“那就好——”
忽然,她頓住了。
晏鶴清在她手心寫字,[您想離開嗎?永遠離開。]
這是福利院員工都會的技能。
有些不愛說話,或是不能說話的小朋友,又無法隨時帶著紙筆,平時他們交流就都在手心寫字。
同時,晏鶴清音色清亮,闲話家常一樣,“小朋友都很想你,他們畫了一副你的人物畫,下次帶給你看,非常漂亮。”
徐喬音心頭一震,離開?
永遠離開……
她這段時間被關著,無數遍回憶過去。
人生最開心的兩段時光,一次是學生時代,努力學習,考上大學走出深山,去大城市立足,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她成功了一半,考上了大學,卻沒有擁有自己的事業,嫁進陸家,從一座深山,走進另一座“深山”。
第二次,就是去福利院工作。
她找回了曾經的夢想。
事業,自由……
要離開嗎?
繼續她的夢想,自由。
可陸牧馳……
徐喬音手顫抖起來。
她清楚,這次離開,再不能留在首都,這意味著,她也再不會見到陸牧馳……
晏鶴清又在她掌心寫字,[您仔細考慮,您喝完粥我才會離開,您決定離開就點頭,其他我來安排,下周日我會再來一次。]
徐喬音望著晏鶴清,想要一個答案,“我這麼老了,真還漂亮嗎?”
她快五十了,還有追求夢想的權利嗎?這個代價是放棄自己的孩子,也值得嗎?
“漂亮。”晏鶴清唇角上揚,“工作中的您,是小朋友心裡最美的老師。”
蹬蹬蹬。
是陸牧馳端著粥上樓了。
他人生第一次煮粥,管家在旁指點,廚房搞得一團糟了,終於煮出來一小碗。
他滿懷期待端粥進屋。
房間裡,是他最愛的母親,還有,晏鶴清!
陸牧馳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但他還是別扭,隻把粥塞給晏鶴清,“你喂。”
徐喬音緩慢地、認真地看了一眼陸牧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