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還剩一截,陸凜卻杵進煙灰缸裡,用力摁滅。
旋即起身,取過大衣離開辦公室。
回到陸宅,意外燈火通明。
陸凜進屋,客廳是陸昌誠中氣十足的罵聲,“飯桶!一大活人都能跟丟!”
高壯保鏢低著頭,半個字都不敢回。
陸翰扶住陸昌誠,小聲勸著,“爸,小馳愛玩,也許是跑哪兒玩去了。”
“他是陸家唯一的長孫,消失一天,電話還打不通,他要出事,你們通通別想好過!”陸昌誠氣得胸口疼,坐回沙發,提起座機聽筒撥號。
陸凜沒反應,換鞋上樓。
陸昌誠瞥見陸凜,和電話那頭的人交待幾句,飛快擱下電話,起身喊他,“阿凜!”
陸凜停住,微側目,“什麼事。”
陸昌誠被他態度氣到,用力跺著手杖,“你聽到你侄子出事了,毫無反應嗎?”
陸凜還是沒反應,“他是成年人,一天聯系不上正常。”
“別找理由!你根本沒當他是你侄子!”陸昌誠血氣上湧,晃了起來,“你打從心裡,沒認我這個爸!要不是你爺爺生前要求,你連這家都不回來!”
陸翰趕緊扶住陸昌誠,給他順著氣,“爸你別激動,醫生才說你要好好休養。”
陸昌誠看向陸凜,“他少氣我,就是我最好的休養。”
陸翰瞥了眼陸凜,也不太高興,“阿凜,工作重要,家人也重要,爸天天念著你,你順著他點,不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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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客廳的座機突然響了,管家趕緊接聽,幾秒後,他捂住聽筒,驚喜說:“老爺,找到小少爺了,他回他別墅了。”
陸昌誠表情這才松動,拄著手杖坐回沙發,陸翰也跟著坐下,笑著說:“這下安心了,爸你可以去休息了吧?”
陸昌誠點頭,又往樓梯看過去,陸凜已經不在了,他再次氣得血壓升高,“不孝子!”
*
陸牧馳找了晏鶴清一天一夜,整個首都他都找遍了,晏鶴清的家也去過了,還是不見人。
大大小小的酒店,包括火車站,機場,汽車站,他全查遍了,晏鶴清仿佛憑空消失一樣,沒有一點兒消息。
陸牧馳甩上車門,第二次有些心緒不寧。
第一次是徐喬音消失。
他放學回來,門口那道永遠等著他的身影,卻沒看到。
起初他不以為意,等到第二天,還是不見徐喬音,第三天,第四天……再見就是前天。
隻是他來不及高興,晏鶴清就消失了。
怕被他爺爺他爸發現,他叫人把徐喬音送到了他的度假別墅,自己駕車四處找晏鶴清,他甚至還去了彩虹橋福利院,晏鶴清根本沒出現!
陸牧馳一天一夜沒休息,雙目都充血了,這才回別墅稍作休息,到門口,鞋碰到什麼東西,他煩躁踢開。
咚!是重物落地聲。
陸牧馳全然不在乎,推門進去。
浴室裡,熱水淋下來,陸牧馳眼前還是不斷閃現前天他掐住晏鶴清脖子的場景。
“……你為什麼不解釋!”
明明在關心他,幫他找到徐喬音,晏鶴清就和啞巴一樣,什麼都不說。
陸牧馳憤怒一拳砸到牆上,關節磕破了,他也沒感覺,嘴上罵罵咧咧,心裡卻在擔心,晏鶴清不會出事吧?
他已經確定,晏鶴清喜歡他。
所以不想做林風致的替身,得知他想念徐喬音,默默幫他找到照顧。
蠢貨。
陸牧馳手拂過頭頂,撥開水流。
以為這樣他就會感動,會喜歡他?
眼前再次閃過那個雪夜,撐傘向他走來的少年,陸牧馳猛地關掉花灑,水聲瞬間消失,越來越鼓噪的心跳聲,在浴室裡越擴越大。
陸牧馳控制不住,他瘋狂想念晏鶴清。
假如晏鶴清此刻在他眼前,他發誓,他什麼都不會做,隻要看著晏鶴清就行。
連林風致,他都不曾如此思念。
閉上眼,復又睜開,陸牧馳大步跨出浴室,抓過浴巾隨便擦了擦,就換上衣服,再次出發去找晏鶴清。
——
接下來幾天,晏鶴清都在陸凜的住處,沒出門,安安靜靜看完那幾本書。
陸凜也是,和他預料的那樣,再沒回來。
在過年的前兩天,晏鶴清收拾好他的東西,將陸凜的住處徹底打掃一遍,每一塊磚,每一塊玻璃,他都擦得發亮。
天色將黑,晏鶴清下樓在取款機取了五張嶄新的百元鈔票,又去超市買了一封紅包。
再次回到陸凜住處,晏鶴清將五張鈔票齊整放進紅包,留下一張便條,一齊放到飯桌,用餐巾盒壓著。
最後又檢查一遍廚房和浴室,灶具,水龍頭全擰緊沒有遺漏,晏鶴清提著他的東西,進電梯離開了。
走出大廈,湿冷寒氣襲來,晏鶴清微微仰頭,天空灑下細細碎碎的雪花,不大,落到睫毛上就化開了。
搭上了最後一班地鐵,到京大地鐵站,已經快十點了。
雪下大了,呼地糊人眼睛,地鐵口有人在賣傘。
非常劣質的透明傘,勝在便宜,10塊一把。
晏鶴清買了一把。
大約是太冷了,又或是賣花人回老家過年了,路旁前所未有的冷清,隻兩旁樹上掛的小燈籠,明媚透著光亮。
晏鶴清撐著傘慢慢前行。
他不確定,陸牧馳此時會不會門口等著。
隻是不是今天,也是明天。
用盡方法也找不到他,陸牧馳除了守株待兔,沒第二個辦法。
進小區,保安看到他很是意外,這段時間沒見他出入,以為他回老家過年了呢!保安熱情打招呼,“好久不見。”
晏鶴清禮貌回應,“您好。”
走進小區,晏鶴清住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他並不急,不緊不慢。
小區大部分打工人回老家過年了,隻零星有幾戶還亮著燈,快到晏鶴清住的那一棟,更是一片黑暗,沒亮一盞燈。
晏鶴清安靜收攏傘,輕輕抖掉傘面殘雪,這才走進單元樓。
感應燈一層一層亮起,快到三樓,晏鶴清停住了。
陸牧馳站在他門前。
一個在臺階之上,一個在臺階之下,這次,陸牧馳卻沒再睨著晏鶴清,他反而像那個站在低窪,隻能仰視的人。
他近乎貪婪地望著晏鶴清。
這段時間,這個無時無刻侵蝕他腦海的少年,他無法不承認,不一樣,晏鶴清在他心裡,是有那麼些不同。
至於哪裡不同,他需要時間慢慢理清。
他開口,嗓音沙啞得不像話。
“晏鶴清,我們重新認識怎麼樣?”
空氣流動著安靜。
那雙淺色,漂亮到奪人呼吸的瞳孔裡,平平靜靜,毫無波瀾,安靜望著他。
陸牧馳心髒有一瞬的停住工作,他才發現,整個樓梯間,全是他如雷的心跳聲。
陸牧馳從未如此緊張,他嘴唇幹得有些起皮了,他不安舔了一下嘴唇,喉結劇烈躁動地滾動著,正要再開口。
比冬夜飄雪還要涼的聲音響起。
“怎麼重新認識?”
這麼簡單,晏鶴清怎麼可能聽不懂?陸牧馳皺眉,“從今天,這一秒,忘掉以前一切,重新開始。”
晏鶴清微微抬眸,他望著陸牧馳,平靜的嘴角,忽然,很輕,特別輕地勾了一下,他笑了,聲音裡透著幾分好笑,“陸牧馳,你在開玩笑嗎?”
陸牧馳被這個短暫的笑容晃了眼。
他第一次看見晏鶴清笑。
原來,和林風致是這麼不一樣。
晏鶴清沒有酒窩。
陸牧馳呼吸屏住,“我沒開玩笑。”
“那你記性可真差。”晏鶴清收斂嘴角,語氣淡漠,“一個被十萬塊預定的商品,要怎麼和你重新認識。”
第43章 043
陸牧馳聽得納悶。
什麼十萬塊的商品?
很長的時間, 似乎是十幾秒,又似乎是幾分鍾,他終於想起來了。
晏鶴清拒絕他後, 他找上晏鶴清的養父母, 開出他們這輩子都掙不到的價格, 在晏鶴清不在場情況下,雙方完成了他“所有權”的交易。
在晏鶴清籤合同前, 他隨手給了晏鶴清養父母十萬塊做訂金。
而這,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
陸牧馳早忘了。
黑眸微微張大。
忽然感應燈光線暗了,樓道裡陷入黑暗, 他瞬間看不清晏鶴清的神色。
斑駁稀碎的天光從窗縫透進來, 隻勾勒出少年挺拔清瘦的模糊輪廓。
陸牧馳無意識吞咽著口水。
“我……”他開口, 嘴裡幹得厲害, 發出一個字,又說不出話了。
他無法辯解。
晏鶴清的每一個字,都沒說錯。
那時的他, 的確隻當晏鶴清是一個商品,一個代替林風致的替身。
但那是曾經。
如今不同了。
他分得非常清楚,晏鶴清和林風致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
晏鶴清對他而言, 也不再是商品,是他想深入了解的人。
陸牧馳攥緊雙手。
他明白了。
他曾經的玩弄心思, 深深傷了晏鶴清,在晏鶴清心底扎進了一根刺。
要和晏鶴清重新開始, 就得拔出那根刺。
陸牧馳幾步跨下樓, 他停在晏鶴清面前。
他比晏鶴清高出六公分, 微低下頭, 近了, 他總算看清晏鶴清的臉。
少年臉上罩著若有似無的光亮,那兩汪淺褐色的眸色,比他見過的所有月色還要明亮漂亮。
陸牧馳突然有想親上去的衝動,大腦還沒做出反應,他不受控制地低頭靠近晏鶴清。
晏鶴清冷冷望著,在陸牧馳靠近的那一瞬,他後退一步,嫌棄在眼底一閃而過。
陸牧馳猛然清醒。
他僵硬片刻,才重新站直捏住手心,“走吧。”
感應燈應聲而亮。
橘色的光落到晏鶴清眉眼,依舊淡漠,似乎剛才的嫌棄,隻是陸牧馳的錯覺。
晏鶴清聲音很淡,“去哪兒。”
陸牧馳率先下樓,擦身而過時,他聲音又低又沉,“收回那讓你不痛快的十萬。”
走了幾步,身後有動靜,卻離他越發遙遠,陸牧馳又停住,他回頭,晏鶴清在上樓,陸牧馳有些詫異,“你不去?”
難道他理解錯了,晏鶴清並沒想要回那十萬?
晏鶴清走到門口停住,他沒回頭,掏出鑰匙開門,平穩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之前我不在場,現在也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