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咽完蘿卜,陸凜再次出聲,“喜歡鯨魚?”
海洋裡有一頭鯨魚,它發出聲音的頻率是52赫茲,而它的同類,頻率都在15到25之間,它們永遠接收不到它發出的信號。
晏鶴清的微信,叫52赫茲。
晏鶴清吃完了一串牛肉丸,他微微低頭,又抽出一串白豆腐,“嗯。”隨後咬了口。
“想去看嗎?”
晏鶴清忽然停住,這次換他看向陸凜,“海洋館嗎?不想。”停頓1秒,他眼底流淌過淡淡的光,“不是門票原因,就是不想看被關起來的它們。”
“是大海的鯨魚。”陸凜也抽出一串牛肉丸,“天氣好了,我們會出海,常能碰見成群的鯨魚,海豚。”
一小顆牛肉丸,一口就沒了,他偏頭,對上晏鶴清的目光,“明年夏天,一起海釣嗎?”
*
陸凜回到市中心的住處。
這是他其中一套房產,300多平的大平層,外面還有一個露臺遊泳池,離陸氏總部近,加班太晚,他通常是回這裡。
先是洗澡換了身衣服,隨後回到客廳,他調了杯尼格羅尼,和在酒吧,晏鶴清調的那杯一樣,加了幾滴橄欖汁。
身處最繁華喧囂的市中心,高空平層卻安靜到寂靜,陸凜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拿過茶幾的手機,撥了一串號碼,撥通瞬間,黑眸微微閃了一下,他又摁斷了。
幾乎是下一秒,電話響了。
對面恭敬問:“老板,有什麼吩咐嗎?”
“沒有。”陸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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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不打擾您休息,晚安。”
再次恢復寂靜,陸凜登錄微信,第一條就是他和晏鶴清的聊天框。
點開小程序——
閃耀的白鯨在大海裡,一點點幻化成金色的魚,海面濺起了星點的光。
很快結束了,陸凜端起酒杯,微微仰脖,悉數喝光,再放下杯子,起身走到玄關,抓過大衣,邊穿邊走進電梯。
三小時後,將近八點,半山別墅氣溫比市區低,昨夜下的雪還沒有融化,陸凜進屋,剛脫下外衣換鞋,保姆就推著陸母出來了。
陸知嬋六十多了,常年化療,她頭發掉光了,戴著頂柔軟的帽子保暖,她也很瘦,比同齡人小了整整一圈,被病痛折磨,臉上是蓋不住的病容,可在看見陸凜那瞬,那雙枯竭如死水的眼睛,又瞬間煥發活力,她微笑著問:“阿凜,怎麼來了?”
她的病要絕對靜養,陸凜每周會固定來陪她一天。
不是今天。
陸凜腳下加快,隨後蹲在陸知嬋面前,細細掖好毛毯,前些年,陸母的腿也不行了,夏天都會從骨頭裡發寒,常年要蓋著毯子。
陸知嬋眼裡滿是慈愛,她費勁抬手,幹枯,像是骨頭上裹上了一層泡過的白皮一樣,她細細撫摸著陸凜的頭頂,“你爸又找事了嗎?”她低低咳嗽幾聲,“不要理他,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
陸凜抬頭,他揚唇,“不是,順路來看看你。馬上就走。”
陸知嬋也不點破。
陸凜起身,和保姆點點頭,保姆就交過輪椅給陸凜,回自己房間了。陸凜慢慢推著陸知嬋去客廳,“上次的人參吃了嗎?我再叫人送來。”
“還有呢,吃不下,你自己留著。” 孩子來了,陸知嬋話也多了點,“彩虹福利院的事你做得很好,那個孩子,她無親無故,一個女人在外面很不容易,你能幫扶就幫扶一些。你爸你哥,太對不起她。”
她口中的孩子是徐喬音。
陸凜點頭,“我會。”
“你呢?”陸知嬋忽然回頭,笑容溫暖,“有沒有碰到合適的孩子?要碰到了,一定要帶來我這兒見見,我不怕吵。”
到了客廳,陸凜停住輪椅,給陸知嬋按著肩,黑眸深邃,他說:“嗯,有了會帶來的。”
母子倆又闲話了幾句,見陸知嬋精神已經不好了,陸凜推她回房間休息,抱她上床,蓋好被子,他蹲下,“我給您講個故事。”
陸知嬋滿足閉上眼,“好。”
“有一群水手,在海上獵捕一頭鯨魚,他們弄傷了鯨魚,卻還是沒有成功抓捕到它。”
陸知嬋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後續,她睜開眼,“然後呢?”
陸凜目光沉沉,“沒有結局。您希望是怎樣的結局?”
陸知嬋沒有遲疑,“我當然是希望鯨魚能逃回大海。”
陸凜笑了一下,沒有再說話,他最後檢查了陸知嬋的被子,說了聲“好夢”,起身離開,關燈關上了門。
又叫來保姆住家醫生叮囑了一會兒,陸凜才駕車離開。
——
昏暗的房間裡,隻有床頭的臺燈亮著,寒風拍打著窗戶,似乎又要下大雨了。
彩虹光帶倒映在天花板,晏鶴清緩緩轉動著光之立方,片刻,他才放回床頭,關燈休息了。
次日外面霧蒙蒙的,晏鶴清走出單元樓,才發現地面鋪著厚厚的雪。
昨夜不僅下了雨,還下雪了。
晏鶴清拉高溫暖的黑色毛線圍巾,踩著幹淨的雪,去了地鐵站。
張姨看到晏鶴清又來了,很是意外,“你不是一周來一次嗎?”
晏鶴清蹲下熟練收拾換下的紙尿褲,“考完試了,年前我都來。”
雖說這樣不太好,張姨心裡其實是很慶幸的,晏鶴清安靜又會做事,幫了她不少忙,減輕了她的負擔,常來實在是太好了!她笑道:“有你這樣的孩子,你爸媽可太幸福了。”
這時徐喬音到了門口,聽到張姨的話,她一愣,又看了看晏鶴清,糾結再三,還是轉身要走。張姨眼尖,趕緊喊住她,“徐老師,騷擾你那個流氓抓到了嗎?”
徐喬音瞥了眼晏鶴清,微微搖了頭。
晏鶴清將紙尿褲卷好裝進垃圾袋,抬眸問:“什麼流氓?”
徐喬音還沒開口,張姨就義憤填膺罵,“不知哪個臭流氓,天天往徐老師門上貼惡心的話,最近徐老師下班回家,也總有人跟著她。”
晏鶴清望向徐喬音,徐喬音本來在看晏鶴清,他一看過來,徐喬音馬上緊張地挪開目光。
晏鶴清提著垃圾袋起身,他開口道:“您要不介意,這段時間我送您回家。”
他是在和徐喬音說,徐喬音身體微微一震,猶豫著要拒絕,張姨就開口了,“對啊,有個男人跟著,那混蛋就忌憚了,有些臭垃圾專找單身女性騷擾。雖說咱們小晏年輕,剛好像你兒子嘛。”
張姨並不知道徐喬音的過往,隻以為她是不婚不育,徐喬音聽到兒子卻滿心酸澀,她剛恍惚,也是看到晏鶴清,想起了陸牧馳,陸牧馳就比晏鶴清大幾歲。
徐喬音輕輕說:“不用了。”
張姨擦著手,不認同地說:“我知道你內向,不愛和別人接觸,但咱們小晏可不同,是特別好的孩子。”
徐喬音點頭,“我知道。”她隻是不想再麻煩晏鶴清,晏鶴清幫過她兩次了,一次是傘,一次是陸凜來福利院。
其實徐喬音和陸凜沒見過幾次,她和陸翰結婚的時候,陸凜不過5歲,後來她和陸翰離婚,離開陸家,陸凜也就10歲,隻逢年過節,陸家老太爺會接陸凜回來過節。
之所以認得出現在的陸凜,是她常看陸氏的新聞。
“您是擔心麻煩我嗎?”不知何時,晏鶴清走到了她面前。
徐喬音不安捏著手指,到底輕輕點了頭。
“不會。”晏鶴清微笑,“就送幾天,嚇退那個混蛋,算不上麻煩。”
徐喬音實際很害怕,好幾次在家,她都感覺外面有腳步聲,嚇得她不敢發聲,還好最後沒出什麼意外,但再繼續下去,她神經就快衰弱了,她終於望著晏鶴清確認,“真不會麻煩嗎?”
晏鶴清莞爾,“不會。”
徐喬音這才點點頭。
下午是在福利院解決晚飯,陸凜來過後,食堂飯菜有了質的飛躍,陸氏加了贊助。
微微落雪,有點湿潤,晏鶴清撐開傘,走在徐喬音的右邊,徐喬音比晏鶴清矮一頭,這十幾年她都是獨來獨往,現在這一幕,仿佛晏鶴清真是她的孩子一樣。
徐喬音終於有了笑意,她主動溫聲問:“你今年多大了?”
“18。”
比她的小馳小5歲,她眼神分外柔和了,“來福利院做義工,很辛苦吧。”
晏鶴清也笑了一下,“我隻是偶爾來,你們更辛苦。”
徐喬音卻搖頭,她看著前方,細細的雪偶爾從傘面滑落,不是她在幫福利院的小孩,而是那些孩子治愈了她,離開陸家,和自己的骨肉分離,她幾乎是生不如死,是看到了福利院的招聘,她才得以用另一種方式延續她的母愛。
兩人都很安靜,進了地鐵,徐喬音帶著晏鶴清搭了1號線。她住的地方離福利院特別遠,橫跨東西,20多個站,六點半從福利院出來,快九點才到徐喬音住的地方。
意外繁華。
新區最發達的片區。
晏鶴清知道這裡,陸牧馳的公司,就在附近。
徐喬音指著路,路過一家店,晏鶴清把傘交給徐喬音,讓她稍等片刻,他就跑出傘,進了一家商店。
再出來,晏鶴清手裡提著東西,雪花飄得大,徐喬音快步上前要給他遮擋,晏鶴清也小跑過來。
進了傘,晏鶴清發梢,圍巾上還是沾了不少雪花,徐喬音還在猶豫要不要給他拍掉,晏鶴清就舉起拎著的東西晃了晃,漂亮的眉眼微彎,“買了一個監控,待會兒給您安上,要發現陌生人,就馬上報警。”
徐喬音鼻頭有些酸,她點點頭。
她的住處是商業大樓對面的公寓,很小,一室一廳,非常狹小,晏鶴清在門口安裝監控,從來沒來過客人,徐喬音手忙腳亂撕開牛奶,用微波爐加熱了,跑去遞給晏鶴清,“先喝點熱牛奶。”
晏鶴清不客套,他接過牛奶,喝了一口,露出笑容,“謝謝。”
徐喬音極其不好意思,“我謝謝你才對,監控錢我轉給你,你一定要收下。”她掏出手機。
晏鶴清也沒有拒絕,他掏出手機,“120塊,加微信吧,要下次您發現有人跟著您,或是找您麻煩,您就聯系我。”
徐喬音笑了,她加上晏鶴清的微信,轉了錢,有些感慨說:“我有個兒子,他和你一樣這麼高,這麼帥。”
晏鶴清喝光剩下的牛奶,他彎彎眼睛,“我媽媽也像您一樣,溫柔漂亮。”
徐喬音許久沒真正開心過了,安裝完監控,她切了很甜的哈密瓜,一定要晏鶴清吃一塊才讓他離開。
……
從公寓出來,晏鶴清微微抬眸,看向對面燈火輝煌的商業大樓,陸牧馳的公司,就在頂樓。
收回視線,晏鶴清壓下傘面,轉身回家。
陸牧馳沒去公司,他和幾個朋友在酒吧喝酒。
叫了幾個少爺公主,知道他喜歡男人,其中最漂亮的少爺直往他身上貼,陸牧馳來者不拒,他攬住少爺柔軟的腰肢,兩隻腳搭在桌面,手指夾著忽明忽暗的煙,一看心情就不好。
他朋友一邊和公主調情,一邊往他這邊瞅,“陸少是不是在想林家的小少爺?”
提到林風致,陸牧馳眼神冷下來,婚宴那晚過後,他們一直沒聯系,陸牧馳也沒想聯系他。
這時少爺纏上來,一隻手已經往陸牧馳身下探,陸牧馳猛地收回手,一把掀開了少爺,起身大步往外走。
滿包間的人都很懵,撞到沙發背的少爺更是滿臉委屈。
陸牧馳倒是沒什麼事,就是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很無聊,不是喝酒就是上床,少爺身上濃濃的香水味也令他膩味。
出了酒吧,還沒到停車處,紛飛的雪花落到他臉上,有一點在他鼻尖融化,有著淡淡的氣味,很純淨,竟然還帶著一點點梅花的香味。
陸牧馳回頭,旁邊有一棵開極其繁茂的梅花。路燈籠罩著花樹,花瓣渡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散發著淡淡的梅香。
不知為何,他就想到了晏鶴清。
突然就有了目的地。
第35章 035
晏鶴清從地鐵站出來, 雪已經下得很大了,還有三周過年,街邊的樹已經掛上了紅色的小燈籠, 亮著燈, 在雪花裡一搖一晃, 特別憨態可掬。
晏鶴清突然想起了小時候。
那時候家裡似乎有一棵石榴樹,茂盛得枝葉快垂到地面, 春末初夏的時候,樹上就會掛滿這樣紅彤彤的小燈籠花。
天氣熱了,媽媽會搬兩張搖椅到樹下, 煮一鍋薄荷綠豆湯, 牽著他和林風致到樹下納涼。
然後哼著一首不知道什麼歌。
就很溫柔, 像是涓涓流淌的溪流, 他就在那樣的歌聲中,喝著清爽解暑的薄荷綠豆水睡著了。
睡得很香,再睜眼, 晚霞在院子裡鋪了一地的霞光,爸爸就回來了。
有時帶回來一塊肉,幾顆水靈的菜, 一袋新鮮的水果,一包那時候小孩都特別喜歡的變色糖。
有時是很香很甜的小蛋糕, 那種街邊剛炸出鍋的,急著送回來讓媽媽和他們吃熱乎的, 爸爸總是跑得滿頭大汗。
曾經晏鶴清發誓要記得很深刻。
可隨著時間的過去, 那些彩虹光一樣耀眼的記憶, 還是漸漸在他腦海裡蛻變成了黑白色。
他甚至記不起父母的模樣。
唯一清晰的, 隻有那場火, 熊熊燃燒著火。
已經昏迷的女人,不知為何竟然醒了,抱緊哭泣的他和林風致,衝出了大火。
一句話沒有。
女人靜靜躺在地上,往日漂亮的容顏如同濃濃遮住天際的黑煙,什麼都不見了,看不清了。
唯獨他和林風致活了下來。
家裡所有東西燒得一幹二淨,連一張照片都沒留下來。
晏鶴清眼裡有微光浮動,他收回視線,撐開傘,像每一個剛出地鐵,匆匆趕回家吃飯的行人一樣,隨著人群往前走,就在大學城附近,地鐵口有很多賣花賣小玩意的創業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