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不必如此,婚約不過是兒時爹娘的玩笑,況且我這身子,還是不拖累表哥的好,我也無心嫁人,如今表哥覓得鍾愛之人,我實在為表哥高興。”這聲音平淡如水,論說也算不得如何動聽,可一聽見這聲音,卿就覺得自己腦子裡好似被人錘了一拳,整個人都忍不住一激靈,不由自主的站直了。
他這裡隻能看見那姑娘一個背影,卿抬頭看看,最後一個縱身躍到了兩人旁邊那棵梨花樹上。
樹枝承受了他的重量,微微往下一落,抖落了幾片花瓣,恰好在這時,吹了一陣風,枝頭上的梨花忽然紛紛落下。
樹下的那個姑娘仿佛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看向梨花樹。
那一剎那,卿看到了一雙極漂亮的眼睛。
那個姑娘仰起頭,幂籬輕紗被風吹的飛揚起來,露出一雙黑色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映著一樹的雪白梨花,映著梨樹上卿的身影。
卿用了法術,一般凡人並不能看見他。可是不知為何,即使知曉這姑娘看不見自己,他對上那雙眼睛的時候還是不自覺一陣緊張。
那姑娘很快的收回了目光,卿聽到她對那姓郭的說:“表哥,我今日出來許久了,這便先告辭了。”
兩人又略說了幾句話,然後就有兩個侍女帶著一頂小轎過來,請那姑娘上了轎。
卿站在梨花樹上捂住自己亂跳個不停的心髒,有片刻怔愣,他想,這是怎麼一回事?就是雷劫打在身上他也沒有這種仿佛要燃燒起來的感覺,隻是被那姑娘看了一眼而已。
卿嘖了一聲,追著那頂小轎去了。避劫什麼的,他覺得那姑娘家就很合適嘛。
第192章 應嫻篇(中)
卿一路跟著轎子到了城南一個府邸, 見那‘應府’二字,他心道, 這姑娘原來姓應。看這府邸雖然算不得富麗堂皇, 但也是雅致秀美, 可見此間主人家資頗豐。
他打量一陣, 開了眼去觀這府中氣運, 這一看就讓他忍不住皺起了眉。氣運連綿,應當是大吉之象, 可偏生這金燦燦的氣運之河中, 有一股黑氣正在連綿,若是照此下去, 可能過不了多久, 這應府就要敗落。
卿再將目光看向從轎中下來的姑娘,開了眼之後再去看那姑娘, 他不由驚異地咦了一聲。
這姑娘身上,怎的, 竟然籠罩了一層佛光?!卿摸了一下自個腦袋,心道,這若是個男子,估計就是遁入空門的命了。便不是男子,這姑娘也應當有一顆虔誠的佛心。其實這對卿來說是件好事, 畢竟雷劫對於這種佛光一向親善, 他若能借借勢, 雷劫想必還能被削弱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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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想到這姑娘可能一心向佛清心寡欲, 怎麼心裡就覺得那麼愁的慌呢?
眼見著人家姑娘進了一棟小樓,卿也顧不得再想,像個登徒浪子一般尾隨了上去。要進姑娘家的繡樓,卿站在門口念叨了句:“勿怪勿怪。”然後一臉自然地抬腳走進去。
這繡樓也與一般姑娘家的閨房不太一樣,誰家姑娘的繡樓會裡做那麼大一個佛堂的。
卿背著手,仗著別人看不見,悠悠的跟在那位姑娘身後,一起走過了養著金魚烏龜和蓮花的天井,徑直進了佛堂。
“你們先下去吧。”姑娘讓丫鬟下去了,自己跪坐在了蒲團之上,從腕上拿下一串佛珠,輕輕盤起來。
卿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兒,見她挺直著背,望著桌案上的佛像,便繞到她身前,正好站在了她和那佛像之間。卿蹲下來,湊近了那姑娘的臉,稀罕的看了一遍。
這姑娘長得也不是很好看啊,怎麼的他就像生了怪病一般,心口咚咚跳個不停?事有古怪,他得在這姑娘身邊待著觀察一段時間才行。卿這般想著,心安理得的就在這裡住了下來。
人家應姑娘念佛,他就坐在人家對面假裝人家是在對他說話;應姑娘吃飯,他就笑眯眯的坐在對面看著人家吃。時不時還趁人家不注意,偷吃幾塊,然後點評:“這香酥雞實在名不副實,我們夢澤有一家青狐開的燒雞店,裡面的雞肉做的那真是一絕,皮酥肉嫩香氣四溢,咬下去一口,油脂滿口,香而不膩,嘖嘖。”
“還有這筒骨山藥枸杞湯,火候不對,筒骨的滋味都沒能完全熬制出來,夢澤裡那家五百年老字號湯店裡,每一種湯都比這好喝百倍,用的綿山地火熬制,骨頭都快被熬化了,小小一碗湯裡都是精華,熬出來之後色如清水,入口才能嘗到那醇厚口感。”
卿滔滔不絕的說著,看到對面的應姑娘仿佛食不下咽一般,放下了碗。她垂著眼睛嘆息了一聲,不再動筷子了。
卿也跟著唉聲嘆氣,很是理解的說:“身體不好,胃口確實不好,不過飯食要好好吃,不然對身體就更不好了。”
卿也不知道自己那擔憂哪裡來的,看到這應姑娘蒼白的臉色,心裡就疼的慌。在這住了兩天,卿就知道這名叫應嫻的姑娘,身體十分不好,一年裡大半時間臥病在床,這會兒算是一年之中難得身體好的時候了。
見到應嫻喝藥,那麼大碗苦藥眉都不皺的喝下去,卿就憐惜的不得了,恨不得現身好好呵護一番。總算他還沒完全失去理智,知道自己貿然出現隻能嚇著人家姑娘,終究還是忍住了,就在旁邊捂著心口滿眼憐惜的看人家喝藥。
晚上應嫻坐在床上看書,她和前兩天一樣讓侍女下去了,不讓她們睡在腳踏上守夜。卿也就不客氣的往那一坐,探頭去看應嫻手裡的書。
“嘖,這書的字忒小,你也看得清麼。”他說完,隨手一個響指,那小幾上放著的燭火就亮了很多。
正在看書的應嫻看了一眼那忽然變亮許多的燭火,似在奇怪,不過很快她就繼續看書去了,仿佛對這一切毫無所覺。
應嫻喝過的茶隨手放在桌邊,卿瞧她一眼,見她沒注意這邊,端起茶盞就喝了一口。
他覺得自己從未喝過這麼甜的茶,忍不住疑惑的咕哝出聲:“這茶放了什麼,怎麼這麼甜絲絲的?”
過一會兒,應嫻起身去續了一杯茶放在原地,但是沒有再喝一口。這茶是苦茶,根本不是甜的,她心裡這麼想著,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
卿覺得這姑娘真是太不注意自己的身體了,就這麼躺在榻上睡著了,窗戶也不關,薄被也不蓋。他先輕手輕腳的關上了窗戶,再拿了薄被給應嫻蓋在身上。
“凡人真是太脆弱了。”卿坐在榻尾,盤算起一件事。凡人的大夫對應嫻的病沒辦法,說不定妖怪有辦法呢?
“可惜我對醫道不通,待我想想能問問什麼人。”卿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去信問一問好友易。就算他沒辦法治病,弄些強身健體的靈水什麼的,應當也是沒問題的。
卿憑空幻化出一張白紙,凝神在上面寫了一封信,然後他朝那白紙吹氣,原本薄薄的一張白紙就變成了一隻巴掌大的紅色小狐狸。
卿推開了一點窗子的縫隙,對那小狐狸說:“去吧。”
小小一隻的紅狐狸就從窗戶裡跑出去了。卿扭頭看看榻上睡著的應嫻,說:“但願他對你的病有辦法。”
應嫻的日子過得無聊,每日裡幾乎都待在這繡樓裡,最多下去花園裡走走,再不然就去見見父親,出門的時候極少。卿每日跟在她身後轉來轉去,最是怕無聊的家伙這回竟然也不覺得無趣,便是盯著人家的背影都能看上一天。
他是日日擔心這應嫻的身體,差點都忘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等他終於想起來這茬,天劫都到頭上了。
轟隆的雷聲砸下來,窗外被照的一片明亮。卿從腳踏上站起來,走到窗邊看了一眼,又扭頭去看床上看書的應嫻,苦笑道:“這可真是美色誤人,連自己是來做什麼的都給忘記了。”
他這輩子就沒這樣昏頭過,要不怎麼說溫柔鄉是英雄冢呢,就是再厲害再聰明的人,遇到心儀之人都得變成個傻子。
原本他是準備接觸一下應嫻那個爹,然後承諾為他解決應府的劫難,以求一借人氣,可現在呢,雷都快打到頭頂上來了,肯定是來不及了,這回看來是隻能硬扛。
卿聽著外面越來越響的雷聲頭皮發麻,隨即來到床前傾身飛快的親了應嫻的臉頰一下,道:“我要去被雷劈了,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親你一下當了個心願,莫怪我,我是正經妖怪,可不是個登徒浪子,你可千萬等我回來。”
他說完,不舍的咂咂嘴,又往應嫻腦袋上摸了一把,然後化作一縷青煙飄到了屋外。
等他離開,一臉平靜看書的應嫻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然後放下了書,下床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往外看去。
外面並沒有下雨,可是雷聲大振,電光一瞬間把夜空照的如同白晝。應嫻看著那雷忽然往城外的方向移動,眼裡露出一層淺淺的憂慮。
雷聲響了一夜,許多人沒睡好。應府的丫鬟和往日一樣走進自家小姐房中的時候,見她坐在床邊,盤著手裡的佛珠,臉色不太好。
“小姐,您怎麼了,是不是又不舒服?奴婢叫人去請仁心堂的李老大夫過來瞧瞧?”
應嫻搖搖頭,站起身來,“你去備轎,再讓人告知父親一聲,我要去城外的洞雲寺。”
丫鬟不明白自家小姐為什麼要去那個香火並不鼎盛的小寺,往常不都是去羅雲寺的嗎?但她見小姐表情,不敢多問,下去準備了。
一頂小轎從應府出來,向著城外而去,最後停在了洞雲寺門口。這寺香火不多,人非常少,這會兒山門前都沒什麼人。丫鬟把人從轎子裡扶出來,卻見她並不往寺內去,而是往旁邊的一條青石階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