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勇侯抱著女兒坐回椅子上, 重重哼了一聲。應嫻從他懷裡站到一邊,爬到之前那個椅子上坐好。
裴舜卿看著她那圓滾滾的小身子像個球一樣的蹭上了凳子,再想想她之前那會兒瘦的就剩下一把骨頭的樣子,心裡竟然覺得十分荒唐, 還有幾分茫然。
此刻發生的這一切是真實的嗎?好像真相已經擺在了他的面前,就剩下一層欲落不落的紗,可他站在那卻不敢揭曉答案了, 因為他根本分不清此刻的一切是真還是假。
“裴舜卿,你來坐,身體還病著呢,自己也注意一點呀。”應嫻朝門口不動的裴舜卿招手,那無根圓乎乎的手指又白又嫩。
處在迷茫中的裴舜卿有那麼一瞬間好像突然蘇醒了什麼東西,他心想,姑娘家胖一點是多麼的可愛啊。然後他忽然冷靜下來,坐到了應嫻對面。
之前還稍微有點緊張的氛圍,被應嫻這一句話給打破了, 就算盛勇侯在一邊抱著自己手臂運氣黑臉,也阻攔不了這邊女兒和女婿之間的越來越奇怪的氛圍。
應嫻現在的個子小小的,她的腦袋剛好也就能從桌子上冒出來, 看著非常沒氣勢。她把兩隻手搭在桌沿上,對裴舜卿說:“你是怎麼知道松鶴居士是應嫻的?爹從來未曾對人說起過我的身份, 隻說松鶴居士是他偶然間結交的友人。”
裴舜卿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 但也如實回答了, “因為我從前見過你的畫。”
“這樣啊, 那就難怪了。”應嫻點點頭,又直言問道:“裴舜卿,我有一事不明,希望你如實相告。我死了,難道你不該是松了一口氣麼,為何我看你反倒如此憔悴,還與我爹說出那些話,仿佛十分在乎我一般。”
裴舜卿一眨不眨的盯著她肉鼓鼓的臉上那雙圓眼睛,斟酌了一下,忽然有些沒法開口。應嫻的眼神太純粹了,像個孩童一般,特別是現在根本就是個孩童的身體,裴舜卿總覺得自己不能說的太直接,於是他說:“你覺得,我當初為何娶你?”
應嫻思考了一瞬,“人人都說你娶我是因為為了幫五皇子,想得到我爹的支持。”
裴舜卿便道:“便是嶽丈不願意站在五皇子那邊,我也是想要求娶你的。”
應嫻臉上的表情滿是困惑:“為什麼?如果不為我身後的侯府,我還有什麼值得你求娶的?你這麼好看,還前途無限,為何要娶我一個無甚姿色的病弱女子?”
應嫻問的直接,裴舜卿半天沒能說出那句太過露骨的話,一旁聽著的盛勇侯有點看不過眼,忽然插嘴道:“還能為什麼,他早就看上你了。”
應嫻和裴舜卿同時扭頭看他。盛勇侯哼了一聲,有點別扭,“當初我給你挑選夫婿的時候,裴舜卿找上門來說想娶你,被我拒絕了,可是他太煩人,我就答應給個機會他試試,結果你就選上他了。”
盛勇侯雖然一開始擔心裴舜卿不能接受女兒現在的狀況,可現在看看又覺得沒那麼糟糕,再說女兒都主動問了,遲早會知道,他還不如自己說。所以盛勇侯幹脆就把當年的事情再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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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說完,在場的三個人陷入了沉默。最後還是應嫻先開口,她沒法對愛護自己的爹爹說什麼,這事起因在於她自己的身體,但她心裡對裴舜卿著實是愧疚。就因為那點虛無縹緲的擔心,就讓對方那麼為難,這也實在是不符合她一貫的處事作風。
於是她很真誠的對裴舜卿說:“這件事上,我們確實有不對的地方,這三年來,真是辛苦你了。”
裴舜卿下意識就謙虛道:“還好,不辛苦。”說完了他才發現有點不對,現在又不是面對朝堂上那些同僚們,這樣說不太妥帖啊。可話題是如何發展成如今這樣的?這是不是太過平淡了些?為什麼應嫻知道自己的心思之後仍舊這麼平靜,難道說,真的是因為她不喜歡自己麼?
裴舜卿面上看著淡定,可心裡已經滿是疑問,而應嫻也是同樣,她看上去也很平靜,可那心裡著實尷尬。突然知道了一直以來冷淡的夫君其實很喜歡自己,還為了自己的死憔悴成這樣,她第一感覺是驚訝,然後就有點無措。觸動有一點,但畢竟沒什麼真實感所以感觸不深,聽過後暫時也就放到一邊了。
讓應嫻不明白的是裴舜卿為什麼會喜歡她?這也太沒有道理了。若說她喜歡他,是因為那張臉實在漂亮,那裴舜卿又看上了她什麼。應嫻這麼想,也就這麼問了出來,她是吃過一次苦頭了,覺得什麼事都要問出來說清楚,才不會再產生什麼誤會。
被她這麼直來直往一說話,本來喜歡彎彎繞繞的裴舜卿,不自知的也開始直來直去了。
他老老實實的說出了那件壓在自己心裡許久的陳年往事:“幾年前,你曾經在應家莊子外救過一個垂死的人,那就是我,你救了我一命,還贈與我一些錢財,才有如今的我。自那次見過一面後,便一直未曾忘懷。”
應嫻努力想了想,確實想起了這回事。她那會兒病情有些起色,便想出門走走,於是去了城外的莊子裡避暑,偶然救起過一個路人,那會兒雖然看不清那人長相,但似乎眉目輪廓不錯,於是她讓人救下照顧。
隻是隨手為之而已,後來自己也忘了,偶然想起,下人們就說人已經走了,她也就沒有再多想,誰知道竟然是裴舜卿,這可真是巧了。
“就為了這?”應嫻還是不能理解,不過一面而已,怎麼就喜歡了,這也分明太沒有道理了。
“這隻是一個引子而已,之後日漸……深陷,卻是無跡可尋了。”裴舜卿輕聲道。
對應嫻來說或許是件小事,對裴舜卿來說,卻是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事,應嫻就是那個救了他一輩子的人。一個人越是缺少什麼,就越是向往什麼,他自己滿心滿眼的戾氣,見到平和自在的應嫻,也就格外喜愛。
至於容貌,當一個人美到人人都稱贊的時候,其他人的容貌如何,對於他來說也就沒什麼不一樣了。他若是隻想找個貌美之人,不若拿面鏡子看看自己,何必娶妻。若是去求娶對方,自然是因為心中喜愛,希望那一個人能陪伴在身側。
雖然如今人人都說他裴舜卿端方如玉,但隻有他自己知曉,自己內心分明還壓抑著許多晦澀。這一場病,大部分是因為應嫻去世,他失去了心愛之人,同時失去了這幾年來的依託,另外還因為多年的壓抑全部爆發,才會顯得這樣嚴重。
他也問過自己,為何會如此喜歡應嫻,最後思來想去也隻得一個‘時也命也’。他在那時候恰好遇到應嫻,恰好需要那麼一個人,他將應嫻看入眼中,之後幾年關注著她的消息,已然變作了一個改不掉的習慣,又像是長在身體裡的頑疾,無法根除。
即便是知曉她死了,挖心掏肺,傷筋動骨,依然改不變那初心。
裴舜卿內心思緒萬千,他無法宣諸於口,隻一雙漂亮的眼睛著實會說話一般,教應嫻看的心中砰砰,有點無法直視,忍不住移開了自己太過透徹的目光。裴舜卿好像也忽然間感受到了一種局促,同樣移開了目光,望著桌上裝畫的木盒子。
一旁盛勇侯見這兩人,右邊裴舜卿輕言細語溫文含笑的在那裝模作樣,左邊自家女兒後知後覺的有些臉紅耳熱,那心裡就有點不得勁,忍不住想,這難道就是命嗎?不然怎麼這兜兜轉轉,兩個人還是要攪到一處去?瞅瞅這一副初識情滋味的小女兒模樣,讓他這老骨頭覺得自己多餘了。
得,他攔過一次了,如今又何必非要去做這個歹人,之後會如何,看他們自己就是,他也別在那妄做壞人了,說不定日後女兒還得怪他。盛勇侯心裡酸溜溜的想。
應嫻雖然一直在聽裴舜卿說,但也注意著自家爹的表情,現在被他這麼一盯,心有點好笑,也有點苦惱。雖然知曉了之前的內情,但現在可怎麼辦是好?
她還是抬頭看裴舜卿了,不管如何,問題總要解決的,“事情我已經清楚了,隻是不知道你現在是如何想的?”
裴舜卿看著她,語氣雖然輕緩卻不容反駁,“既然你是我的妻子,那麼就一直是我的妻子。”
應嫻晃了晃腿,提醒了他一下,“可是方才,你還讓我叫你姐夫了。”
裴舜卿:“……”
應嫻:“如今我們的身份,是個問題。”
盛勇侯聽女兒這麼說,來了精神,在一旁點頭,“對對對。”
應嫻:“我們的年紀,也是個問題,你應當等不得吧。”
盛勇侯繼續附和女兒:“對對對!”
裴舜卿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鎮定,他對著應嫻微笑道:“隻要你願意,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應嫻:“即便要等我幾年?”
裴舜卿:“是。”
應嫻:“即使我現在的身份,會讓你的好名聲有瑕疵?”
裴舜卿:“是。”
應嫻:“無論如何也不願放棄?”
裴舜卿:“是。”
應嫻就嘆了口氣,“那就沒辦法了。”她看了一眼自家爹,幹脆的拍板說:“既然如此,八年後,如果你依舊是如今這個想法,那我就再嫁你一次。”
盛勇侯:女兒你是不是太幹脆了點?
裴舜卿一瞬間笑的天地失色,笑的應嫻心裡那點剩餘的猶豫全都煙消雲散了。他站起來正色對應嫻行了一禮,“那便多謝夫人給我這個機會了。”
第170章 我的妻子復活了也變小了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