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感覺到那種密密麻麻刺疼的時候,易懷謙輕輕放開溫綏的手,起身去了另一個房間。這次他咳出的血裡,塊狀物更多了。他摸索著把那些東西都收拾好,又用紙和毛巾擦拭幹淨洗手臺和地面。
在擦洗的過程中,他感覺自己的手指開始有些麻木起來。不止是手,還有腳。必須加快了,易懷謙這麼想,找出一個袋子把這些擦拭的東西都放進袋子裡扎緊,然後提著走到外面。
他在客廳裡轉了一圈,最後摸了摸自己的鋼琴。
他要離開了,不然會被看出來。剛才綏姐和他說話,他隻隱約聽到了幾個字眼,他想自己很快就什麼都要聽不見了。再加上手腳身體的異樣,也許自己已經離死不遠,在那之前,他要走的遠一點,去一個不會被綏姐發現的地方。
就讓她以為自己是失蹤,而不是死亡,這樣就好。
易懷謙提著那一袋擦拭鮮血的廢紙毛巾,就這樣平靜的離開了這個家。臨走前,他沒有去看溫綏,他怕再停留下去,會來不及,也會舍不得。
繼續留下去,他會成為溫綏一個心病。
易懷謙猜測自己走後綏姐會來找自己,也猜到她會有多煎熬,但至少那樣她在沒找他之前,會好好活著。如果他死在綏姐面前,他不確定綏姐會變成什麼樣。
雖然溫綏一個月前突然出現在易懷謙面前的時候,表現的很堅強,處處都想著照顧他,可是在易懷謙心裡,他很清楚的察覺到了溫綏強勢下的虛弱,她每時每刻都在害怕,而那個讓她害怕的源頭是他,他的存在束縛了溫綏,他的生死就是溫綏身上背負的巨大枷鎖。
沒有人可以背負另一個人的生死,那樣太沉重了。
或許自己這次離開,對綏姐來說,是一件好事。易懷謙選了一條路離開的時候,心裡這樣告訴自己。再大的傷痛都終會消散,失去的悲傷會被生活所磋磨,他的綏姐是個內心溫柔的人,就算暫時被迷惘所籠罩,也會很快堅強起來。
可這樣想的同時,易懷謙又對溫綏感到了深深的歉疚。他仍舊記得綏姐的父親離開她時,她有多麼難過,夜裡她一個人坐在陽臺偷偷哭泣的時候,他就站在門後聽著,然後無數次的想,要是自己沒有來這裡,沒有破壞她的家庭就好了。
後來他又見證了綏姐的母親突然離世,即使母女之間隔著各種不合,綏姐終究也是難免傷心的。親人一個個離去,隻剩自己一人,這種滋味他也曾經歷,因為知曉,也就格外不願意讓珍愛的人一同經歷。綏姐將他看做親人,他本想一輩子陪伴她,絕不棄她而去,可是今天,他卻不得不背棄自己的誓言,讓綏姐再次落到這種境地。
這樣想,他把綏姐一個人留在那,是多麼可惡。
因為心情起伏劇烈,這一回隻隔了很短的時間,易懷謙就再次覺得心口悶痛起來,腥澀的味道嗆進鼻腔,他佝偻著彎下腰,扶住了一旁的牆壁。
鮮紅的血液順著他的手腕染紅了白色的袖口,又滴落在草叢裡。過一會兒,咳嗽聲漸小,伏在牆邊的青年站起來,搖搖晃晃的繼續往前走去。不一會兒,消失在了黑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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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裡靜悄悄的,溫綏睜開眼下意識的就往床邊看了一眼。小瞎子不在,她先是一愣,然後想他總算是聽勸了一回,大概終於熬不住去休息了。
她坐起來扭了扭腦袋,聽到骨頭啪啪的響了兩聲。燒完全退了,她感覺自己比之前精神好了很多,全身都充滿力氣。
這有點奇怪,她上輩子被變異菌寄生,可不是這個樣子的,而且這回她也沒有感覺到被變異菌寄生的痛。難道,這回不是寄生變異菌?
溫綏沒多想這個問題,她從床上站起來準備先去看看易懷謙,沒見到他,她心裡不安心。
第132章 瞎弟弟12
“懷謙?”溫綏來到另一間房, 意外的沒發現易懷謙的身影。她關上門又去了廚房客廳, 在客廳沙發上看到易懷謙的手機。等把整個家都找了一遍, 依舊沒看到小瞎子的時候, 溫綏的臉色變了。
她之前收集的物資沒有被動過,房門的門鎖是完好的, 沒有被撬, 廚房裡客廳裡都沒有異常,沒有人來過家裡。
溫綏又來到之前打開過的那個房間。床上的被子是疊好的,說明小瞎子沒有在這裡休息過, 打開衣櫃,裡面的衣服也沒見到有少。
接著她來到衛生間裡, 衛生間看上去也沒有什麼異樣, 但是她的目光掠過鏡子的時候忽然頓住了, 然後走上前在鏡子一角抹了一下。
鏡子上那一點紅色已經凝固了, 但溫綏很肯定這是血跡。因為這點血跡, 她心頭立刻生出各種不好的念頭。又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個衛生間,溫綏發現衛生的洗手臺和地面,以及鏡子都顯得很幹淨,像是被人反復擦拭過許多次。
旁邊垃圾桶裡套著的垃圾袋不見了。她又找到了幾處濺上的血漬,洗手臺上洗手液的側面有一點血漬,牆面和洗手臺的縫隙裡也有, 地上瓷磚的縫隙同樣有些暗紅色。
會仔細擦拭這些地方, 而又忽略了鏡子一角那個明顯的血點, 說明做這些事的人是易懷謙。因為他看不見, 就是再仔細的去處理,都會留下某些遺漏。
他在這擦拭血跡,是不想讓她發現。這些血是他的?這麼大範圍的擦拭,濺到周圍的血肯定很多,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血?
想到自己身上的改變,那個好像不再是寄生變異菌的感染,溫綏的表情忽然變得極為難看。
大步走向門口,溫綏一把拉開鞋櫃,易懷謙的拖鞋好好的放在那裡,他外出常穿的鞋子不見了。
他是自己走出去的。他應該知道這個時候出去有多危險,也知道她不會同意他出去,可他還是出去了。這代表著什麼?
一切都仿佛指向一個最有可能的答案。溫綏不傻,她也很明白易懷謙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不是為她考慮,他不會做這種讓她擔心難過的事。
溫綏又忽然回想起幾次醒來看到易懷謙的臉色,都是蒼白的,她那時以為他是被嚇到了,現在想想,難道是因為他的身體出現了什麼問題?
即使心裡再不願意相信,溫綏也不得不接受那個最大的可能性。她這輩子遇到的可能不是寄生變異菌,而是共生變異菌,而同樣的易懷謙的命運也被改變了,他遇到的不再是共生變異菌,很有可能是吞噬變異菌,而且是那種變異很快的類型,他的身體一定衰敗的很快,否則他不會這麼匆匆離去,還要那麼小心的掩藏好自己身體有異樣的信息。
有那麼一瞬間,溫綏心裡幾乎是絕望的,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以為是拯救小瞎子的重生,會給小瞎子帶來這樣的結局,如果是這樣,她的重生還有什麼意義?
她說想做個好姐姐,結果沒能做到,她說會保護小瞎子,也沒能做到,現在那個小瞎子說不定已經……
溫綏不讓自己再想下去,她回到屋裡帶上一些東西,然後出了門。
如果易懷謙的身體在快速衰敗,那他不可能走太遠,如果現在去尋找,說不定還能找得到人。溫綏出了門,一出小區,她就撞見兩個穿著防護服的人,正從另一個單元抬出一具屍體,那具屍體上長著嫩綠色的鋸齒狀變異菌,看著仿佛快要成熟了,隨著被搬動的顛簸,炸出幾個孢子。
那兩個穿著防護服的人正把屍體往一輛重卡上搬,上面已經放了很多的屍體,全都是長著各種變異菌的屍體。溫綏知道這個時間,還有人在試圖恢復正常的治理,加緊研究各種抑制藥物,把所有被感染的屍體全都統一運到一個地方焚燒。
可是很快他們就會發現所有的措施都沒有用,那些研究人員們獻出生命的研究,並沒能得到任何一種控制變異菌生長的有效藥物,而這些變異菌成長的速度又太快,它的傳播源太廣,它能以任何一種讓人意想不到的形式進入人體。
就算他們把屍體焚燒,上面的變異菌也不會死亡,而是變成灰之後再次成為能感染的變異菌體。
很快,隨著這第一批的屍體大部分被燃燒,第二次更加兇猛的寄生吞噬就要開始了,到時候人將會死的更多,任何一個地方的國家機器都沒法再正常運轉,整個地球不管是人類還是動物植物幾乎都陷入癱瘓,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的走向滅亡,唯獨一小部分幸運的人還在繼續掙扎著。
這都是她曾經親身經歷過的絕望。她從那個絕望的世界裡解脫,之所以再次回來,都是為了死前那個遺憾,為了死前那個痛苦絕望看著她死亡的易懷謙。所以如果易懷謙死了,她真的沒法做到獨自一人繼續在這種沒有任何希望的世界裡生存下去。
見到溫綏,那卡車旁邊穿著防護服的人走過來攔住了她,“女士,現在你最好待在家裡不要到處亂跑,如果家裡有什麼人感染這種變異菌去世,請配合我們將屍體統一焚燒,不然會變成新的感染源,將感染更多的人。”
溫綏本來不想跟他多說,可是看到那個堆滿了屍體的卡車,又遲疑了,於是她問道:“我是來找人的,我的男朋友一個人出門了,他是個盲人,你有沒有在附近看到一個盲人?”
穿著防護服看不見表情的男人說:“我們這一小隊從徐市周邊一直往這邊推進,進入這個小區已經兩個多小時,我沒看見過盲人,但是路邊有不少被感染死亡的人,現在沒時間去一一尋找家屬,全都放在卡車上,過一會兒查完了這個小區,我們就要把這些屍體帶到城郊去焚毀。”
也許是這幾天已經看過了太多的死人和太多因為生離死別悲痛的人,男人的語氣平靜,好像已經麻木了。
溫綏又看了一眼那個堆滿屍體的大卡車,她根本不相信小瞎子會在那裡,可是心底又有一份不確定,最後她提出要求,“我想去那些屍體裡找找。”
男人拒絕了,“太靠近那些感染源會更容易被感染,我建議你……”
溫綏越過他,一手搭在車尾上,用力一撐就跳了上去。有穿著防護服的人想來阻攔,全都被她躲閃開。如果溫綏此刻分一點心思在自己身上,她就會發現自己的反應速度相比從前快了很多,要是換了以前的她,不會一手就能撐上車,也不會那麼輕易的躲過幾個人的阻攔。
眼見她已經一頭扎進了屍體堆裡,先前和她說話的那個男人嘆了一口氣,對自己小隊的人揮了揮手,於是其他人也不再去阻攔溫綏,就由著她在屍體堆裡尋找。
他們幾乎每個人,都在這幾天裡失去了親人,或是父母,或是妻子兒女,或是朋友戰友,每個人的心情都是一樣的。他們肩負著責任,盡管悲痛也要完成自己的任務,或許他們做的能多拯救哪怕一個人,或許他們做的隻是徒勞無功,誰也不知道。
溫綏翻找了一會兒,有一個穿著防護服的男人給她拿了一套防護服過來。溫綏沒有穿,她知道任何防護服都是沒有用的,變異菌甚至能寄生在這些防護服上,隻要這些防護服的材質能使它們成長得到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