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太子照著徐詳說得,隱晦提起了推薦季和任職御筆司的事。皇帝如今正敏感著,立刻就從太子的話中察覺到他的意思。
這季和,到底是太子的人,還是定王的人?皇帝不能確定,恰好這時候轉頭見到奉茶的季慎知,想起這個小太監是季和的幹兒子,他不由得開口問道:“你幹爹早上還給定王求情了,怎麼,這幾天定王沒少託你幹爹到朕面前說好話吧。”
皇帝說起話來語氣隨意,仿佛隻是開個玩笑,他心情好的時候,也時常這樣與身邊伺候的人說些玩笑話。但季慎知心中一凜,心想果然如幹爹所說,然後他縮了縮腦袋,顯得有些怯懦小心的說:
“幹爹這回沒敢收定王殿下的東西,他跟我們說了,說聖上生氣呢,咱們做奴才的,不能替聖上解憂,也不能讓聖上更生氣了。他……昨兒個還說聖上這些時候雖然生氣,但肯定也心疼著定王殿下呢,哪有父親不心疼孩子的呢,再者氣多了傷身,是該找機會勸勸聖上。”
皇帝聞言沉默了。
季慎知適時的倒上了一杯茶送上,那熟悉的茶香喚醒了皇帝的一段回憶。他原本有些銳利的眼神漸漸放松下來,嘆息般說了句:“這清心茶,還是從前在王府時,老伙計特地去求來的,說能平氣靜心。朕雖不喜歡這味道,但老伙計卻每次都會在朕氣大時奉上這茶。老伙計死了,季和就把這習慣學了去,如今,他又教給了你。”
聽到這,季慎知明白,幹爹交給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兩天之後,皇帝發下一道旨意。內廷新開一個御筆司,為他篩選折子,御筆司司公,定了季和。
第107章 太監是真太監11
入冬後, 下了第一場雪, 這場雪紛紛揚揚,從前一日的下午,下到隔日凌晨時還未停歇。
帳子裡看不太清外面的天色,隻知道周身還是一片不明的晦暗。季和多年的習慣, 讓他準時在這個時間睜開了眼睛,一睜開眼睛, 他就先下意識的往身側看去。
檀繡還在睡。她面朝著他的方向,側著身子,手握成拳虛虛的抵在下巴上。季和動了動,發現自己的手臂挨著她, 從那邊傳過來的溫度讓人覺得熨帖極了。他腦子裡不由得想, 內府司那邊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今天沒什麼大事, 也許可以多躺一會兒。
這麼想著,他就心安理得的把從前的習慣棄之不顧, 繼續躺在那, 睜著眼睛看著檀繡睡覺。
每次看到檀繡這樣睡在身邊, 季和就覺得一顆心仿佛在熱水裡浸泡過, 又軟又暖,滿足的好像整個人都丟掉了骨頭。他有時候真是很想伸手把檀繡抱在懷裡,可是他不敢,他覺得這樣太唐突檀繡了,會嚇著她的。
按理說,他們變成這個關系也有一段時間了,檀繡與他同床共枕的,這關系有多親密,可實際上呢,季和平日裡壓根就沒怎麼敢親近她,最親近的也不過是像這樣,睡在一起,手臂挨著而已。
季和凝視著檀繡,見到她頰邊一縷頭發貼在臉頰上,被鼻子裡呼出的氣吹的一搖一晃,心裡痒痒,想伸手給她把頭發撥到一邊去,這一伸手又猶豫了,萬一不小心給人碰醒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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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麼件小事猶豫良久,季和忽然聽到門邊上的動靜。他知道這是季嚴思起來了,在提醒著他時間呢。季和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不少時間了,再不起身就真晚了。他最後還是沒有替檀繡撥一撥那頭發,隻是輕手輕腳的起身,把被子重新給檀繡掖好,自己抱著衣服到外間穿去了,他怕在這裡穿衣服把檀繡吵醒。
一走出來就感覺手腳那點熱氣,霎時被冰冷的空氣帶走,季和打了個哆嗦,將衣服穿上。季嚴思很快的進來了,端了熱水讓他洗漱。
季和打理好自己,走過去漱口淨面。見到季嚴思一臉的笑,他問:“外頭雪還在下?”
季嚴思回答說:“還在下呢,不過比起昨兒個要小很多了,看著像是快要停了,說不定等天光大亮就能停下來。”他也知道幹娘在裡面還沒醒,自覺學著季和一樣聲音低低的說話。
季和唔了一聲,把熱氣騰騰的面巾從臉上拿下來,放在水裡擦手,嘴裡又問,“路上積雪厚不厚?”
“半指厚的雪是有了,昨晚上半夜時候下的大了些。”
季和聽了,擦了擦手中的水說:“今天早上的茶就不吃了,先跟著我去那邊看看,我昨天不在,說不定那些懶骨頭就偷懶誤了差事了。”
季嚴思笑說:“我那幹哥哥做事最認真,有他看著肯定沒事。”
兩人正說著,內間傳來輕聲的咳嗽聲。季和扔下面巾往裡面走,季嚴思怕被.幹爹罵,不敢跟著,就踮著腳伸長了腦袋往裡張望。季和已經快步走了進去,見到檀繡坐在床上捂著嘴低低咳嗽,臉上立刻就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怎麼醒了?我吵著你了?”
檀繡扭頭看過來,搖搖頭,緩了一會兒才說:“沒有,就是睡著覺得嗓子痒。”
季和嘆氣,臉上有些愁容,“這咳嗽怎麼就不好呢,我今日再去內醫堂那邊找人來給你看看。”
“不用了,就是咳嗽幾聲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檀繡笑了笑,眼睛明亮又溫柔。
自從剛入冬時病過一場,也不知道怎麼的,檀繡雖然病是好了,但三不五時總要咳嗽,季和請人來看了好幾次,藥也吃了那麼多貼,一直沒能好全,他每次聽到檀繡咳嗽,心裡就急的厲害,特地去抄了好幾個食補方子,讓米大尤做著給檀繡吃,也沒什麼效果。
檀繡見他那表情就忍不住笑,壓著嗓子裡的痒意,擺擺手說:“這個時辰了,怎麼還不走呢,當心誤了事。”
季和也不再多說了,隻叮囑了幾句,讓她去安寧宮那邊當值多穿些衣服,加個爐子,不要出去吹風。檀繡好脾氣的一一答應了,他才不怎麼放心的帶著季嚴思離開了。
出了院子,外頭的天也還沒大亮,隻是透著一片深藍色,昨天頭頂深重的陰雲已經化作了大雪散去,宮道兩旁的琉璃瓦上堆滿了積雪。常有人走動的宮道上有小太監在忙忙碌碌的將那些被踩化的殘雪都掃開。
見到季和走過來,幾個小太監加快了動作,把路中間剩餘的積雪用力推到一邊,然後自己也提著掃把退讓到一側。
自從季和兼任了新開的御筆司司公一職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這位季司公,很得皇帝信任喜歡,不僅是宮人們見到他更加恭謹小心了,就連那些大臣們對他的態度都改變了很多,還有不少暗中跟他套交情的。
就算是季和,這種時候也不免覺得有些飄飄然了,可是隻要一想到檀繡,他立刻就心中一凜,再次沉著下來。他現在也算得上是有家有室,無論如何也該比從前更加小心才是,否則一旦他從這個位置上落了下來,吃苦的就不僅是他自己了。
顯然,皇帝也在暗中觀察著他,見到他這些時候的表現,才算是真正滿意,放心的給了他幾分權利。為了這,季和辦事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
這天不是個大朝會,不需要百官上殿,隻有內閣幾位大人和幾位尚書,以及三位王爺會進宮,呈報一些事。從入冬開始,皇帝也病了,纏綿不得好,精力也不如從前了,也許是終於意識到自己不可能永遠都握著這些權利不放,皇帝開始有意的將皇子們擺到臺面上來,好最終選出一個真正適合接任皇帝之位的。
準確的來說,在皇帝心中,隻有兩個人選,太子和定王,至於那位王妃說什麼就是什麼,整日不務正業的平王,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就是這旁聽議事讓他來,那都是湊數的。
因為皇帝身體不好,議事地點就放在暖閣,內閣幾位大人們早早就到了,接著是定王和太子,最後才是姍姍來遲的平王。
季和跟在皇帝身後來到暖閣的時候,恰好見到平王百無聊賴的打著呵欠。有意無意的,兩人對視了一眼,季和見到那位平王朝自己笑了笑,然後扭頭端茶喝了一口。
忽然間,季和想起了那日檀繡賭氣般說出的那句話——最後是平王得到皇位。
檀繡當然是不會預言的,但她為什麼會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有什麼緣由。季和不知怎麼的心中一動,不動聲色的觀察起這位平王爺。
內閣幾位大人們說話的時候,這位平王爺撐著腦袋好似並沒有在聽,但季和注意到一個細節,當某位大人說到關於北地山亂時,平王微微撇了一下嘴,仿佛不屑,又仿佛是嘲笑。
季和默默觀察後,初步確定了,這位平王並不是皇帝想象中的草包,相反,比起不斷在皇帝面前表現自己,並且幾度爭鋒相對險些吵起來的太子和定王,平王才是那個腦子最清醒的人。
從季和被聖上點做御筆司司公後,他接到了太子的示好,就連定王的人也暗中接觸他。對此,季和猶豫不決。皇帝已經老了,他總有死的一天,而他終將面臨一個選擇的問題,如果他選錯了,那他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如果說從前季和心中更偏向太子,那麼發現太子和徐詳的動作後,他已經改變了想法,如果御筆司的位置被徐詳拿去了,或許他會迫於壓力,選擇和徐詳成為盟友,為太子效命,可現在,他完全不用去考慮,因為太子目前不敢動他,徐詳也動不了他了。再者,他發現了檀繡對於徐詳的深惡痛絕,她仿佛和徐詳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雖然她沒說過,但季和旁敲側擊之下,還是發覺了她欲除徐詳而後快的心思。
既然這樣,他就更不能成為太子一派了。
至於定王,季和一向對這位有點心病,從沒考慮過他。說實話為了站隊問題,他已經踟蹰了很久,可是今天,一個新的可能擺在了他的面前。
也許,他可以多多觀察一番平王,季和心想。
宮中的日子過得乏味,日日都差不多,隻是越近年底,各司就越忙,季和身兼數職,忙得更是團團轉,有好幾日都是匆匆回去睡一覺,沒等檀繡醒來說上兩句話,又要去上值去。皇帝病了幾日,季和幹脆就要住在延慶宮照應著,更沒時間回去。
檀繡的日子倒是過得舒服,她如今還在安寧宮上值,管著些小宮女小太監,隻負責守著已經失去了主人的安寧宮,根本就沒什麼要做的事,更何況季和還特地叮囑了手下人照應這邊。
她燒的碳都是最好的,要多少都管夠,房裡燒了幾個火爐子,坐在裡面一點都不覺得冷。好的吃食和茶,這裡也一點都不缺,內府那邊緊著送來,就連她做點東西需要的針線布料等,都是最好的。
這種明顯的照顧檀繡倒是沒說什麼,隻是季嚴思時不時給她送個好東西來,說是季和讓送的,這讓檀繡一度擔心季和是不是貪得太多,把內府的好東西都搬空了。聽到她這話,季嚴思嗤嗤笑的直不起腰,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跟她說:“幹娘您放心吧,幹爹有分寸的,他老人家可厲害了,就算真出什麼事,也怪不到幹爹頭上去的。”
他說完,又把送來的一件披風捧到她面前,“幹娘您看,這披風好不好看?幹爹看到這件皮子,就讓人做了披風,今天才做好呢。幹娘病還沒全好,要好好養著,換了新披風,早上過來上值也沒那麼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