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小孩的體力,林織沒有頻繁趕路。
小半月後,林織帶著戚禾回到了寨子裡。
生長在平原裡的戚禾第一次進入高山叢林,溫暖的氣流讓他立刻覺得身上略厚的春衫熱了起來。
在被不知名的野草絆了一下後,戚禾走的更加小心翼翼。
“你先在屋子裡等我,我一會兒回來。”
林織將戚禾帶進房子裡,讓他坐在了竹椅上。
戚禾規矩地坐著,沒聽見外出的聲音,反而聽見了衣物摩擦的動靜,想來是師父在換衣服。
林織換上了短衣,給屋裡的茶壺茶碗清洗了一下裝了水,去找族長也就是原主的姐姐林素復命。
聽見蠱蟲下落不明後,婦人的表情閃過一絲丟失寶物的心痛。
她從林織那裡拿回了王蠱,將沒精打採的蠱蟲放在了小碗裡,劃開手將血液滴進去浸泡蠱蟲。
作為飼養者,她的精血才是王蠱最青睞的血液。
林素一邊維持著血液滴入碗中的姿勢,一邊同弟弟說話。
自盡而亡的叛徒名叫多依,小時候和母親從別的寨子搬來。
她小時候死了爹,妹妹又在林裡被野狼叼走了,多依的娘是那個寨子裡為數不多的蠱師,寨子裡其他人覺得是多依的娘煉的蠱蟲太毒所以有了這種報應,他們害怕被牽連,把她們趕出了村子裡。
多依的母親便帶著多依來到了蠱師最多的霧寨,也就是這裡。
“自從四年前她出了一次寨子後,下山的次數漸多,我還特別留心過,擔心她被外鄉人騙了去,後來見她沒什麼異常,下山也隻在附近賣賣藥材和野物,沒見有什麼情郎,想來還是我疏忽了,還以為她留著那些銀子是打飾品用,現在想來她似乎也沒多什麼銀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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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依的天分和她娘一樣好,林素較為看重,所以多依才知道秘閣裡控心蠱的位置,葉素卻沒想到多依居然會為了外人背叛寨子。
如今人死了,東西也追不回來,林素有些心煩,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將情緒壓下。
“隻希望外邊那些事情別影響到我們,” 林素低頭將傷口處理了一下,用指尖摸了摸在碗裡進食的蟲子,看著林織說,“聽說你帶了個孩子回來。”
“對,是我徒弟,”看見林素的臉色變化,林織立刻又說,“不過我不教他蠱術,我會讓他學別的。”
林素的臉色好看了一點,正想問問那孩子的來歷,就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舅舅回來啦,阿娘說你出門有事去了,你回來有沒有給我帶好吃的呀?”
門口跑進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跑步的時候雙手戴著的銀色手釧在日光下散發著光芒。
這是林素的女兒林棠,也是寨子裡的小聖女,未來的族長。
“小貪吃鬼。”
林素點了點女兒的鼻尖,也沒再和林織提自己想問的事,讓林織帶著女兒去玩。
林棠素來和小舅舅關系很好,林織維持著原主的態度,將小外甥女抱了起來,和她說著給她的禮物。
戚禾聽見了腳步聲,坐回了竹椅上。
他剛剛在房間裡轉了轉,弄清楚了布局,沒敢亂碰一些瓶瓶罐罐,一直等著林織回來。
然而等師父走近,他聽見了一個小女孩撒嬌的聲音,聽聲音的位置,她應該在師父的懷裡。
“最喜歡舅舅啦……咦……他是誰呀?”
林棠看見了屋子裡的陌生人,忍不住好奇地詢問。
陌生的小哥哥穿著她沒見過的服飾,眼睛被白布蒙住,看起來漂亮又安靜。
“是舅舅的徒弟。”
林織把小女孩放在了地上,從包袱裡拿了給林棠買的東西。
小女孩扎頭發用的鮮豔的紅繩,還有繡帕絹花木偶娃娃,以及一些糕點。
“他也要和我一樣和蟲子玩嗎?”
林棠年紀小小就已經展現了蠱師的天分,其他女娃娃還在編草繩的時候,林棠已經熟練地抓蠍子蜘蛛,看它們互相撕咬,再用血喂養勝者。
林棠很納悶,這個小哥哥看不見要怎麼進林子抓蟲子,很容易抓錯。
“他不用。”
“那他學什麼?”
“你以後就知道啦。”
林棠點頭,別了一朵絹花在頭上,拉著林織的手問:“舅舅,好不好看?”
女孩的聲音清脆活潑,戚禾卻不自覺地抿唇。
好吵。
戚禾的手指摸到了桌上的茶碗,他知道茶壺就在一旁,卻摸向了另一個位置。
林織看見小孩摸空,握住了他的手,將他的手調轉方向。
“一般就放在這個位置。”
林織沒有直接幫戚禾倒水,這一路趕路也是如此,戚禾要學會在看不見的情況下,沒有他也能把自己照顧好。
“謝謝師父。”
戚禾對著林織的方向彎唇,握住了茶壺的把手,估量著朝著碗裡倒水。
不多不少正好八分滿,戚禾捧著茶碗小口喝水。
“棠棠,你先自己去玩好嗎,舅舅還有事。”
林織要帶戚禾去見他第一位老師,這是他早就在心裡定好的人選。
林棠戀戀不舍地點頭,嘴裡說道:“那舅舅你明天要帶著我進林子裡抓蛇,我看上了一條花蛇,但是阿娘不讓我抓,說我的抗毒性還不夠,怕我玩的時候自己被咬了,舅舅你幫我抓回來。我進步可快了,前天煉的小蠍子被阿娘誇了呢,說我和舅舅小時候一樣厲害。”
林織捏了捏小丫頭的小揪揪,誇道:“棠棠真棒,明天我們就去。”
戚禾喝水的動作一頓,默默放下了茶碗。
林棠抱著自己的一堆東西離開了,林織沒著急帶戚禾去見人,而是帶他認識房間裡的布局。
戚禾跟著林織的介紹觸碰著物品,將腦海裡勾勒出來的圖細化。
“這裡的東西沒有我的時候你不要亂碰,如果被蟲子咬了很容易中毒。”
林織雖然不打算讓戚禾學煉蠱,但有意讓戚禾多接觸,培養他的抗毒性。
戚禾點頭,在認好房間布局後,林織牽著他出門,為他介紹寨子裡的一些情況,還有路況。
在苗寨裡,穿著長袍的盲眼孩子很打眼,很快引來了村民的注意。
林織解釋道這是故人之子,家裡出了變故,村民們雖然排外,但是對於聖子帶回來的可憐殘疾小孩也不會產生敵意。
戚禾感覺到了漆黑世界裡投射來的陌生人的注視,他安靜地跟著林織前行,隻是握著林織的手又緊了些。
林織感覺到了小孩的依賴,提醒他腳下小心。
別的不說,養個乖乖的孩子,還是挺有趣的。
林織帶著戚禾走過了有些彎繞的山路,到了一棟屋宅前。
這裡和其他房子一樣,門口放了些驅蟲蟻的藥,但是雄黃的味道要更重些。
門口的躺椅上有個絡腮胡大漢,正在閉著眼睛休息。
聽到腳步聲他眼也沒睜地說:“最近身子不太行了,太毒的蠱不試。”
“我不找你試蠱。”
林織將戚禾帶到了陰涼處,站在了男人跟前。
此人名為吳風,十幾年前靠一手獨創的浩然掌擠進了江湖排名前十,後來他與人比試,輸了後落入了瘴林,被寨子裡的人撿了回來。
到寨子的時候他已經經脈盡斷,已然是將死之人,當時鬼醫閻三更還未去世,拿他試藥,把人救了回來,甚至續好了經脈,讓吳風避免成為隻能在床上躺著的廢人。
但吳風頂多能緩慢使用四肢,想要練武絕不可能,而且鬼醫的藥有很大的後遺症,他身體裡積攢了許多毒素,隨時可能毒發身亡。
吳風尋不到名貴的藥解毒續命,加上武功盡失也隻是苟活,所以幹脆破罐破摔,打算以毒攻毒,讓人在他身上試蠱,沒想到竟然有效果。
蠱師們通常會自己試蠱,因為也沒那麼多叛徒拿來做蠱人,有人自願試蠱還能很配合地說出感受,對他們來說非常有用。
於是吳風就這樣被寨子接納下來,來試蠱的人通常會帶上報酬,山菌野菜雞鴨魚肉,偶爾吳風不舒服了巫醫還會免費救治,關系詭異的和諧。
關於吳風的從前,寨子裡也就極少數人知道,身為族長林素自然知曉,所以原主也知曉,也和吳風合作過。
絡腮胡大漢睜開眼,瞧見了熟人,笑眯眯地打招呼。
“聖子,好久沒見你了,不來試蠱,有何貴幹?”
吳風自然也看見了一旁的小鬼,穿著他許久沒看見過的中原服飾,雙目有疾。
“我想請你教他習武。”
吳風一頓,撓了撓自己的大胡子,訕笑地說:“聖子開什麼玩笑,我一介廢人怎麼教人習武,您要是和我說蠱蟲,我還能和您說道說道。”
“你的內力盡失,功法和招數卻沒忘,你可以教他。現在的江湖早已經忘卻了你,提起掌法說五蘊派當是武林第一,曾經你以自創的浩然掌壓了當時五蘊派第二人進入江湖百曉生排名前十的事,已經沒人記得了。”
倘若按照林織的性格,必然是要挖坑讓人自願跳進去,但是原主的性格比較直接,吳風和原主認識,林織便也說的直白了些,但也仍然帶著自己的話語風格。
林織的眼眸裡帶著些憐憫,看著吳風不自覺顫動的手。
吳風哈哈笑了幾聲,搖頭說:“好漢不提當年勇,浩然掌早已經死了,如今不過是個廢人在苟活餘生而已。”
他說的釋然,可手還在顫動。
林織慢悠悠地說:“即使你嘔心瀝血創出的掌法就此銷聲匿跡也無所謂?是了,想來也無所謂了,畢竟就算有人現在用浩然掌去對敵,自報家門也隻會被嘲笑什麼三腳貓的路數。”
怒意讓這個看起來庸常潦倒的中年男人渾濁的眼眸銳利了一瞬,猛地咳嗽了幾聲。
吳風嘖嘖道:“聖子這出門一趟,還真是學會了那些人的心眼,竟然還會用激將法。”
他哼笑:“我的浩然掌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學的了,這盲眼小子未必能行。”
林織轉頭喚道:“小禾,過來。”
戚禾走了過去,手腕被大漢粗糙的手握住,隨後又被按住了肩膀。
摸了一邊骨後,吳風眼神有些變了。
“骨骼七巧,內勁很足,聖子,您這是從哪兒撿了個寶貝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