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給裴鐸種了一個暗示。
他瞧著裴鐸的臉說:“大人,笑一笑?”
換成普通人早就開始傻笑了,可裴鐸沒笑,不僅沒笑,林織還感覺自己天旋地轉了一會兒。
他被抱在了裴鐸的腿上,那雙淺棕色的眼眸幽深,像是無法逃離的沼澤。
裴鐸在林織開口說話時便清明了,他有些意外,他的確被林織蠱惑了。
哪怕隻是短短幾個瞬間,也足夠他死上一次。
但這本就不讓他意外,林織無需妖術便能影響到他,何況是在施加了術法的情況下。
那是幾乎想將人疼惜致死的狂念,像無可掙脫的情網。
堆疊的奏折被拂在了地上,摔出了聲響。
那裝著糖球的碗碟也震了震,糖球咕嚕咕嚕地在碟子裡碰撞,一會兒才平息。
林織枕在了桌案上,細腰懸空。
他身上穿著的裴鐸昂貴雲錦織成的衣袍染上了朱批所用的紅墨,猩紅點點。
裴鐸周身的氣息危險,偏偏被鎮妖師握著手腕的狐妖還無知無覺地笑著說:“大人果真厲害,一會兒便清醒了。”
他的眼眸明亮,同天光一般璀璨。
裴鐸的心跳的極快,感覺到自己正鮮活的如同真正的人一般存在著,而不是與業果死氣糾纏的沉疴之軀。
“你對我下了什麼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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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鐸已經察覺到了林織先前的小動作,卻沒有太過生氣。
就算小狐狸給他種下暗示,讓他更喜歡更愛他,他也覺得沒什麼,反而有種奇異的愉悅感,隻是還是要問問,看看小狐狸是什麼情態。
“我想讓大人多愛惜自己,不要太讓自己勞累了,從我看見大人的第一天起到今日,似乎都沒有見過大人真正地停下來休息一番。”
林織下的確實是這個暗示,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能不能成功。
雖然他心裡也清楚,一臺習慣了高速運轉的機器慢下來時,容易無所適從,可人不是機器。
在他的世界,當屬於他的死亡來臨時,林織沒什麼惋惜,也沒什麼遺憾,倒是有些擺脫的釋然。
被系統找上時,他是覺得活著也可以,但沒有那麼重要,明遙燃起了他的興趣,救贖背後的目的引起了他興趣的延續。
對於林織而言,這不停地時空穿梭比起救贖別人對他而言更像是有趣的路途,他知道永遠有人在下一站等著他的到來,那種感覺還不賴。
林織也漸漸希望他的到來真的有意義,起碼能給任務對象幾分慰藉,讓他心裡的傷痕能夠愈合些許,不過他也始終知道他隻能點燃什麼促進什麼,真正的愈合還要靠他自己。
這個答案讓裴鐸意外,他低聲道:“你倒是念著我。”
“很多人都念著大人您,比如小裴大人,比如小侄女,許多人都很關心你,所以大人要照顧好自己。”
林織沒打算把自己的感情特殊化,他希望裴鐸可以感知到更豐富的情緒。
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愛情的存在,也有著親情、友情、恩情又或者敬佩追隨等等情感,裴鐸是被人不喜歡的權宦沒錯,可不是所有追隨他的人都是趨炎附勢貪生怕死,在權勢之外,亦有些許真心。
裴鐸心跳的頻率並未降低,反倒越發喧鬧,甚至有些泛疼。
原是他誤解了,可小狐狸這些話,才是真的愛意暗示,種在了他的心裡。
奇怪,這種事不應該叫人覺得高興麼,可他為什麼心裡泛著細密的疼。
裴鐸握緊了林織的手腕,似乎要從他高熱的體溫中盡可能多的汲取暖意。
一寸寸,吮骨吸髓,吞吃殆盡。
裴鐸的身上帶著些斯文的貴氣,他出身世家,又在宮中耳濡目染許久,雖在泥潭裡潛著許久,可他爬了上去,脊骨沒叫人打斷,如松如柏。
他伏於案前,有幾分焚香品茗的雅致,可他品的不是什麼千金一兩的茶,卻也是人間難得一見。
汁水充沛,恰如雪中豔梅。
“上次毀了那玩意,你還滿臉不舍,我當時說了會給你更好的東西,如今也算承諾兌現,小狐狸,你瞧瞧是不是。”
裴鐸連談笑這種事也溫溫和和,卻不是暗藏殺機,而是十足戲謔。
裴鐸身上的溫度低,給的東西也不例外。
見小狐狸吃的為難的模樣,裴鐸又輕嘆,眉目卻莞然。
當初他想過不會再給下作的東西,卻沒成想最後給了程度更勝一籌的物件。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
裴鐸的眉眼舒展,帶著幾分沉溺。
狐狸身上的花紋盈亮,隨著呼吸起伏,在人掌心發燙。
林織的思緒有些遲緩,搖晃久了難免覺得暈眩,何況裴鐸堆疊在他體內的靈氣濃稠,等著他去煉化。
妖物兇性的本能悄然冒出,催促著林織咬破裴鐸的喉嚨,喝他的血吃他的心,那絕對是能夠讓他功力大漲的事物。
林織將這種想法壓下,但很快都不需要他去分神壓制兇性,想法還未凝聚成型便被撞散了。
裴鐸的耐性非同尋常,再加上狐狸在成熟期,林織頭上的發帶最後系在了鈴鐺之上,青絲披散地趴在了裴鐸的懷裡。
屋子裡擺放的炭盆已經無聲無息地滅了,碟子裡的山楂糖球也因為糖化了而黏糊在一起,已然沒法吃了。
等到太監敲門小聲地提醒裴鐸該上早朝時,林織才發現竟已過了一日。
裴鐸的面色紅潤,倒是比他平常的模樣看起來氣色還要好些,完全不像與妖同度一日一夜的模樣。
裴鐸應聲,叫人準備水,低頭瞧著被盈滿嬌豔的美人花,道:“隨我一同去上朝?”
自然不會是以這般模樣,而是狐身。
雖然裴鐸去哪兒都帶著林織,但沒有在上朝時帶過,如今他倒是打算這麼做了。
林織搖了搖頭,聲音微啞道:“大人,我想安靜休息。”
他已然是困倦了,靈力堆積又等著他煉化。
裴鐸本想輕笑小狐狸不中用,鎮妖司牢獄裡那隻蛇妖被抓時,洞窟裡有十幾個男人,她可不是挨個吸取,反觀小狐狸,一個便不頂用了。
不過最終裴鐸還是沒說出口,怕哪天林織也去這麼試。
裴鐸將凌亂的奏折放好,又在晨間洗浴了一番,換上了新的官袍。
回頭看,案桌上躺著隻紫毛狐狸,裴鐸瞧著他又長大了一些。
裴鐸把林織抱到了玉铉殿後邊的寢宮內休息,才去上了早朝。
他有些姍姍來遲,但誰也沒說什麼,朝堂倒是一派和諧,底下卻暗潮洶湧。
秋季膏蟹肥,皇後在御花園辦了一場賞蟹宴。
這事兒本平常,但不平常的是有人吃完回去便腹疼不止。
雖然是無人傷亡,但幾位後妃都如此,皇帝下令讓查,發現宴席中兩道菜不知讓誰混了相克之物,以至於後宮那些妃子們腹疼,但好在量不多。
幾位後妃中疼的較厲害的是裴婕妤,淑妃也有些不適,帶刺的在皇帝面前暗貶皇後辦事不力,一個小小的賞蟹宴也出了這種事,實在是能力不足。
皇帝就算是再蠢也看出來了這是針對皇後也是針對他的事情,想著他去探望時臉色慘白的裴雲栀,又想著咄咄逼人的淑妃,心裡頹然。
這件事裡裴鐸沒有露面,但似乎處處是他的手筆。
這是讓皇帝最無能為力的情況,明知道敵人就在暗處,也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是躲不掉,甚至尋不到由頭去找事情怪罪。
皇帝就這件事責罰了皇後,但也隻是面上罰了一番,一個月俸祿和三日禁足,這對皇後來說根本不痛不痒。
皇後執掌後宮的權力仍在,淑妃嘟囔了幾句,也沒再說什麼。
和永宮內,裴雲栀抱著湯婆子躺在床上,面色如常。
她是吃了點那個東西,但早就已經治好了,後面都是裝的。
“看來陛下還不算太笨,沒打算讓我成為第二個淑妃。”
裴雲栀並不慌張,有時候大勢所趨,由不得人。雖然因為五叔,皇帝對她好似有幾分看重,但更多的是避之不及,每次踏入她宮內,都有些遮掩不住的不情願,裴雲栀心知肚明,也根本不在乎。
“織織,一會兒把這個給五叔。”
裴雲栀將寫好的信放在了小竹筒裡,打算讓狐狸叼過去,她發現這是個不錯的通信辦法,就是不能常用,因為小狐狸也不是總是來。
林織點了點頭,裴雲栀已經習慣了狐狸通人性的模樣,也不覺得驚奇。
裴雲栀念叨起遠方的親人:“希望年前事情能有進展,也不知道七叔那兒怎麼樣了,在豐州過得好不好。”
林織在心裡答,不算好也不算壞,徹底滲透豐州,還需要時間。
不過林織覺得裴雲栀這裡的進展,應該不用等到年前。
裴鐸玩的這一手隻是前菜,試試皇帝的態度,現在看來皇帝不打算和好不容易拉攏到的霍相離心,也不想讓後宮再多一個裴黨,畢竟和淑妃的彎彎繞繞的關系不同,裴雲栀的身份更直接。
裴雲栀是裴家主系一支的長子的嫡長女,淑妃的母親是裴鐸爺爺的庶妹,因此淑妃算是裴鐸的表姑,裴雲栀的表姑奶奶,親疏遠近還是不同。
可是有些事情由不得皇帝想不想,畢竟天下為局,不比下棋,不隻是兩撥人對弈。
本來按照皇帝和兩位王爺的打算,倒是可以穩步去壓裴鐸,可偏偏出了宜州旱災,裴鐸玩了一手讓棋子自爆而後大換血,他鋪墊了許久,拖到入秋才爆發,打的就是讓他們措手不及。
可裴雲栀已經入京,皇帝現在是拿也不行放也不行。
林織叼著小竹筒回玉铉殿,其實裴雲栀好的本沒有那麼快,這小姑娘對自己也狠,為了達到效果,她明知會疼還是吃了不少,還是裴鐸去給她用了好藥才讓她沒那麼受苦楚。
裴鐸隻是鎮妖師,並不是仙人,也沒法讓人痊愈,隻能靠藥物。
林織倒是有妖法,但他要治愈隻能讓妖氣進裴雲栀的身體,這對裴雲栀的傷害可能比寒涼之物還要嚴重。
當然他也可以施幻術讓裴雲栀不難受,可病不是不疼了就不存在。
林織還沒到玉铉殿,便聽見了空中若有若無的誦經聲,這不是普通的和尚誦經,林織感覺到了禪氣。
林織看向了經文傳來的方向,是養心殿。
他繞路往前走,立在某一間的宮殿牆頭時,看見了底下走過的和尚。
那和尚也看見了他,對他單手見禮。
明悟的神色平靜,仰頭對林織道:“施主,別來無恙。”
林織吐出小竹筒讓它浮在半空中,用幻術遮蔽了這片空間。
“除了上次的一面之緣,我們好像也不算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