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騁不管在哪兒上學,他畢竟就是個碩士。一個碩士在湯哥眼裡還是不夠看的,平時在湯哥那兒入眼的最低也得是醫學博士。
湯哥一直是這個家裡地位穩穩的老大,就很奇怪,他從來沒發過火,平時說話也很溫和,可氣場足得很,連小遲都被壓制得老老實實。
四個人就這麼聊,那誰跟誰都避免不了得說上話。
遲騁雖說跟陶淮南沒有正面對話,可都在這裡說話,他說上句陶淮南一說下句,那怎麼都能接上。遲騁也沒避著他,不至於他一說話就躲,表面上都過得去。
陶淮南可美了,就這都挺知足,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有一天曉東出差了,晚上家裡隻剩下湯哥和陶淮南。
群裡突然來了條:想你了!
湯哥在陽臺剪花枝呢,陶淮南坐在他旁邊陪。兩人手機都響了,湯索言說:“群裡吧。”
陶淮南拿起手機,這時候陶曉東又發了一條:我又帶的你睡衣,你今天穿我的。
陶淮南沒戴耳機,群裡的消息他直接讀的,機械女聲挨著讀兩條,讀到“睡衣”的時候湯索言放下剪子猛地站了起來。
手機又響,湯索言說:“我服了你哥。”
陶淮南已經反應過來他哥這是發錯了,但還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馬上點開,女聲又讀:“我睡不著。”
湯索言已經過去拿手機了,陶淮南哈哈笑著。
遲騁:哥,停。
遲騁:你串屏了。
陶淮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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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淮南:曉東快別發了。
湯索言站那兒發了條語音:“丟不丟人?你撤回吧。”
陶曉東反正也都被看見了,這麼大歲數了沒臉沒皮,也不撤回了,發了個:哈哈哈哈哈這事兒整的。
陶曉東:不好意思了寶貝兒們,哥收斂點兒。
陶淮南:你終於暴露了陶曉東,你就隻想湯哥,你一點兒沒想我和苦哥。
他實在太丟人了,湯索言無奈地私聊發了他兩句不知道什麼,之後接著回去剪花。倆人一邊開著私聊,陶曉東一邊在群裡接受嘲諷。
“遲哥跟誰發消息呢?”室友開門回來,看見遲騁正帶著點笑意看手機,問他。
“回來了?”遲騁看他一眼,說,“我哥。”
遲騁脖子上搭著毛巾,剛衝完水。他低頭看著手機,群裡哥和陶淮南還在瞎扯。
陶曉東:行了別笑話你哥了,笑起沒完了還。
陶淮南:湯哥嫌你丟人,不讓我跟你說話。
陶曉東:那拜拜吧,我找人私聊。
哥倆終於消停了,遲騁放下手機,神情很柔和。
站起來去把毛巾掛起來了,手機又一次響起消息提示音,遲騁打開看了眼。
陶淮南的頭像這麼多年都沒換過,是顆小毛桃。小毛桃右上角現在有個紅色的“2”。
—我也想私聊。
—小哥你可以理理我嗎?
第91章
小毛桃能收到回復嗎?
小毛桃不能。
陶淮南難得借著哥犯蠢的勁兒鼓起勇氣多發了幾個字, 發完也沒指望遲騁能理他。當然遲騁也真不理,自從這微信加上之後全是陶淮南自己在發消息,對面沒有半點回應。
遲騁看著消息框裡的文字, 退出鎖了屏。
手機沒再響過, 遲騁在椅子上坐了會兒, 室友的畢業設計已經被老大斃了第三輪,收拾完回來開始焦躁地跟女朋友視頻。
男孩子耍賴著說話實在好玩,對面女朋友一邊心疼一邊還總想笑,室友在床上哼哼唧唧地不讓笑。女友說:“不笑了不笑了, 你乖點。”
遲騁拿著手機出去,在外面走廊窗戶邊站了會兒。這個月份還是很熱, 空氣有點悶。
手機徹底靜了, 群裡和私聊都沒人再說話。
陶淮南的聊天框裡時不時閃起一行“對方正在輸入……”,然後再消失。他發完消息遲騁點開看過之後,如果不退出界面, 就能看這行字從無到有再無。
直到晚上十一點,陶淮南發過來一條:小哥晚安。
遲騁當時一手拿起手機看看,一手無意識地轉著筆。室友視頻完已經爬起來繼續琢磨他的活,遲騁手上這點東西弄完就要去睡了。
聊天框裡輸入來輸入去,最後是一條:北京要降溫啦。
隔這麼遠, 陶淮南是真沒什麼能發的。小哥不理他,發什麼都覺得幹巴, 沒勁,可又不能不發。
不過現在比起之前來已經好太多了, 現在至少在群裡能說話, 以前可是連邊都挨不上的。而且陶淮南總覺得遲騁對他的反感要比他自己預計的低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陶淮南睡前把耳機戴在耳朵上, 裡面放的還是那條陶淮南自虐一樣聽起沒完的錄音。
十月底哥去北京出了半個月的差,剛開始遲騁還在北京,哥倆總能見上面。等到十一月過了幾天,遲騁也跟著老板出差了。老大帶著他和凡果,還有一個博士師哥,一起出去搞項目了。
陶淮南上完課溜達著去了醫院,他現在上課的地方離醫院不遠,如果不趕時間的話都是走著去。
這條路他很熟悉,而且沿路盲道都鋪得很完整,陶淮南完全能自己過去。
像這種熟路陶淮南能大概估出距離,路口多遠在什麼地方拐彎,不開著導航也過得去。他現在用的導航還是手機裡地圖帶的,很多時候不完善,而且精細度不夠,會有十幾米的誤差,更新也不及時,有時修路不能走了也不會提示繞行。
現有的導航不能讓盲人完全依賴它出行,那樣危險太多,還是得邊走邊跟路人確認方向。
小哥他們那個導航就是專門給盲人設計的,精細度很高,對障礙的提示也靈敏,按定位提示盲道位置,甚至依託攝像反饋能完成對盲道上的錯鋪和障礙提前預判。
其實在那邊剛開始調試設備的時候凡果給陶淮南試了一次,體驗感是真的好,專門給盲人做的產品和給普通人用的導航畢竟是不一樣的,它連前面兩米路面有坑提前繞行都能給出提醒。
可是後來凡果又給要回去了……就真的單純是給他試試。
他們發了幾千個出去,但是小哥沒給他。
因為這事兒潘小卓還笑話陶淮南,說是不是給他忘了,有給別人發的,沒有給自己家人用的。
陶淮南自己也笑,說:“沒忘,我還朝人要了,人不給。”
潘小卓一臉震驚:“你還真去要啊?你丟不丟人啊……”
陶淮南說:“我要之前覺得不丟人,要就要了……沒要來才覺得有點丟人了。”
潘小卓:“天啊,你咋要的?”
“我就問,能不能給我一個?”陶淮南說。
“人說不給?”
陶淮南自己也有點忍不住笑,想想也覺得當時有點難堪。那會兒凡果笑嘻嘻地說了個“不給!”就跑了。
剛開始陶淮南當他開玩笑的,後來他們是真沒給。
“我也真是服了……”潘小卓都不知道咋說,“你小哥呢?”
“我小哥當時沒在,”陶淮南不太在意地說,“沒事兒,反正也快能買了。”
潘小卓沒再說話,過會兒看看陶淮南,輕輕地拍了拍他。
陶淮南都沒把這當回事,要不是跟潘小卓說起來了都沒想得起來。可潘小卓拍拍他的動作實在是安撫性太強了,像是想要無聲地安慰他,這反倒弄得陶淮南有點恍惚。
會想到從前,也會想到現在。
從前他們之間從來不用分你我,現在小哥的東西他得自己買了。
曉東是十一月中旬出差回來的,半夜湯哥開車去接,陶淮南說一起去,湯哥沒帶他,讓他趕緊睡覺。
湯哥說話得聽,陶淮南不敢反抗,在自己房間假裝睡了,實際一直在玩手機。
在他們小樂隊那個群裡跟別人聊天,一群特別樂觀的盲人,聊起天來總是嘻嘻哈哈的。群裡新進來個小孩兒,今年剛上大一,說話特別逗,說自己會算卦。
群裡一幫哥哥都在跟他說話,睡不著逗小孩兒玩。
“我小時候還以為所有瞎子都會算卦,後來才知道隻有我家會!”小孩兒叫馬笑,很好玩的名。
群裡別人問:“你怎麼會的?”
馬笑說:“我從小就會,我爺教的!”
“你是真會啊,還是糊弄人的?”
馬笑:“真會啊!大家都是同行,這種話就別套我了吧!”
陶淮南笑著小聲說:“這裡真沒有你同行,別擔心。”
馬笑跟陶淮南是同一種病致盲的,也都是家族遺傳。馬笑老家也是農村的,他說他爺爺從前是他們那片很有名的“先生”。
在過去年代很長一段時間裡,瞎子的傍身本事隻有兩種,一個是推拿,一個是算命。想有個活命的技能隻能這樣,要麼靠手,要麼靠嘴。
新時代了,他們這樣的人也活得比原來容易多了,路有很多。這些上了大學的盲人學生都很努力給自己掙條路,想活得更有價值。算命就不提了,早就被時代篩掉了的迷信玄學,除了落後偏遠的小村鎮,很少人還在做這個。至於盲人推拿,依然是盲人最主要的就業門路,畢竟能趟出路來的太少了。
特教學院的那些學生這麼拼命學習考出來就是為了不去做推拿,不是這個行業不好,是單純地不想屈從,想跟命運頂一頂。
所以他們群裡這些瞎玩搞樂隊的別說算命了,連盲校選學的推拿都沒學過。這會兒突然來了個一口一個“同行”的小“先生”,群裡這些哥哥們新鮮壞了。
有人問馬笑收入怎麼樣,馬笑不說:“你們就能套我話,我不搶你們活兒!我從來不幹那事!”
群裡又都在發“哈哈哈”。
馬笑艾特陶淮南,竟然說:“你別裝,你就是我同行!”
陶淮南先是一愣,之後哭笑不得地回他:“我真不是。”
群裡人都在艾特陶淮南,說他藏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