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都難受。”陶淮南聲音很小,“我頭疼……”
“看見小遲什麼病都來了,”陶曉東推著他往前走,“一會兒再告狀。”
挨欺負的時候勁勁兒地嘴巴不饒人,一句一句罵得痛快,現在哥和遲苦都在,軸勁沒了,反倒有點心虛。
一邊覺得自己沒用,又惹了麻煩,一邊也不想讓他們太擔心。
沒檢查出什麼問題,也沒有科室安排他,急診處暫時把陶淮南安置在急診室的大住院間,長筒病房裡面幾十個人,一人一個簾子遮著算是獨立空間。
哥去取報告單和找醫生說話,陶淮南吊著退燒針,另一隻手拽著遲苦不松手。
遲苦問他:“誰打你了?”
“我不知道。”陶淮南想搖頭,剛一搖就停了,一動就頭疼。他也顧不上誰打不打他的事了,扯著遲苦問,“你咋回來的?遲志德呢?”
遲苦又問他:“幾個人?”
陶淮南皺了下眉,小聲反抗:“問你話呢,你咋回來的?”
遲苦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兇巴巴:“問你呢,幾個人?”
陶淮南現在聽見遲苦兇他就覺得滿足,太舒服了。他說:“應該就一個,我聽著就一個,哎別管了。你是偷著跑回來的嗎?遲志德不得找你嗎?”
“聽得出來是誰嗎?”遲苦又問。
陶淮南一句自己想聽的都聽不到,有點著急,鼻子又不通,晃晃遲苦的手問他:“你是聽不到我問你嗎?”
遲苦滿腦子就這一件事,問不出什麼來就坐在一邊不說話了。
陶淮南現在也不介意他不回話,也不介意他兇,遲苦回來了,這就是最好最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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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曉東那麼慣孩子一個人,陶淮南是被他怎麼捧著哄著養大的。小崽子在學校讓人欺負了,這就是欺負到陶曉東頭上了,他不可能不管。
實際上老師下午就聽說了,聽班上的幾個女生說了情況,關心地打了電話來問。
陶曉東說沒大事兒,明天我去學校說。
班主任雷老師也不是個息事寧人的性格,都不說她跟黃嫂的這層關系,就單論自己班學生被人欺負了,她都不能善了。學校裡老師和老師之間都有私交,有時候雙方勸各自班的家長都退一步,留點情面。雷老師不是這個性格,她三十多歲,在老師裡算年輕的,性格有點愣,脾氣衝。
還不等陶曉東來學校,班主任已經先一步找到教導主任那兒去了,非要個說法。
這個年紀壞起來是真的壞,因為心緒還沒那麼成熟,想得少,渾身裹著青春期的那點叛逆和無知,什麼事兒都敢做。
小學更懵懂,高中更理智,隻有初中這個模模糊糊的階段是最容易出事的。
在廁所欺負陶淮南的男生就是上次被遲苦堵在水房的那四個之一,不是最初領頭的那個,是個小跟班,他當時被遲苦踢了一腳,第二次去班裡找遲苦的那次,又被遲苦打到兩拳頭。
把陶淮南關進廁所之後本以為一個瞎子找不著是誰,一點沒擔心找到自己頭上。
腦子實在不夠用,他沒想到陶淮南雖然瞎,可走廊的監控並不瞎。那個時間誰去廁所了監控拍得一清二楚。
陶淮南在醫院住了一宿就回家了,身上都是皮外傷,不嚴重。可能是因為看見遲苦了,渾身上下哪哪兒都舒展了,心裡也不鬱悶了,燒也退了。但還是先上不了學,得在家養兩天。
陶曉東去學校的時候遲苦也跟著了,陶淮南扯著他不讓去:“你就把我自己扔在家?”
“一會兒回來。”遲苦說。
陶淮南堅持著說“不要”。
自己都不知道話音裡帶著點黏黏糊糊的撒嬌,小時候那股纏人勁兒又上來了。
“松開我,一會兒就回來。”遲苦抬抬胳膊,甩開他。
“不松。”陶淮南又抓上他摟住了,“小哥陪我。”
“小遲別去了,”陶曉東也說,“你倆在家吧。”
如果說這個家裡兄弟三個都倔,但遲苦絕對是最倔的那一個。他說的什麼事兒一般都改不了,認準了什麼都一條道跑到黑。
陶淮南害怕得很,嘴上說著要讓人陪,其實是怕遲苦去打架。遲苦打起來嚇人,陶淮南怕他打別人,更怕他吃虧。
可到底也沒攔住。
遲苦主意太大了,人也聰明,又犟。他太難管了。
其實陶淮南不知道,昨天在醫院他醒過來之前,他做的那些檢查遲苦也都做了,陶曉東推著一個扯著一個,倆弟都不省心。
遲苦渾身的傷,有條傷衣領都蓋不住,一直延伸到脖子和下巴,看著像抽出來的,眼眉眼眶處也有道明顯的血痂。遲苦整個人瘦了好幾圈,幹巴巴的,臉色也難看,嘴唇全都幹裂了起皮。
喘急了走快了都咳嗽,咳起來的時候臉色刷白,擰著眉。
這麼看著他比陶淮南狼狽多了,陶曉東昨天乍一看到他嚇了一跳,恍惚間好像看到遲苦小時候了。
他根本就沒像電話裡跟陶淮南說的那樣躲著遲志德。
他何止不躲,他還故意招遲志德打他,挑釁他往死裡打。
老師看見遲苦這個樣子也很意外,關切地問他是怎麼了。
她既然和黃嫂關系好,自然知道遲苦不是陶曉東親弟弟,看遲苦這樣以為是出什麼事了。
陶曉東手搭著遲苦肩膀,說:“沒事兒。”
雷老師直接把陶曉東領到紀律校長那兒,教導主任和另外一位副校長也在,分別跟陶曉東握了手,幾個人一起看了監控。
監控拍得明明白白,那男生拎著拖布去水房,沒一會兒陶淮南自己摸著進去了,大概過了十幾分鍾,那個男生拎著拖布出來了,臉上還帶著激動的神情,邊走邊扯了扯衣服。又過了半個小時,遲苦才找了進去,陶淮南是被遲苦背出來的。
別的都不用說,就這一段視頻放出去,對學校來說就是巨大醜聞,校園暴力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是最可恨的,何況還是個看不到的學生,這事傳出去對學校影響太不好了。
教導主任跟陶曉東商量著:“要不這麼著,把學生家長叫來,讓他們該賠償賠償,學校這邊該處理處理。”
“賠償不用,也不用叫家長來,我不見。”陶曉東指著屏幕,“賠償我一分不要,我來不是為了這個,我這人就較真兒,我就想問問,這種學生學校打算怎麼處理?”
陶曉東也從這個階段過來的,不懂事兒的時候也沒輕打架。但是打架歸打架,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互相罵兩句打一架都正常,他們那會兒管不學習愛打架的都叫小混混,可小混混也從來不捏軟柿子,都是硬碰硬,不管到什麼時候欺負不能還手的都上不了臺面。
陶曉東跟校方說話,大人有大人的處事規矩,孩子有孩子的做事原則。
他們沒注意到遲苦看完監控視頻就開門走了。
正值課間,每個班門口都有幾個男生靠著窗臺說笑著闲嘮嗑。遲苦走到一個班門口,也沒管班裡那些學生看著他的視線,邊咳嗽著邊面無表情地走進教室,從門口第一排拽了把椅子。
走廊靠著的幾個男生都面色不善,這裡面不止一個跟遲苦有過節的。他們盯著遲苦,其中隻有一個眼神不敢往他身上落。
遲苦提著椅子從教室出來,動作沒停頓,徑直走到那個男生身前,臉上突然發狠,胳膊一揚,椅子照著那男生狠狠砸了下去。
第34章
這一椅子下去不是鬧著玩的, 旁邊男生“嗷”的一聲伸手要攔,被砸的男生也下意識背過去一躲,遲苦這一凳子砸在那男生背上, 走廊裡立時就響起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我說沒說過別動我弟?”遲苦手裡的椅子被幾個男生搶走, 但是制不住他, 遲苦按著那男生腦袋,按在堅硬的理石窗臺上不讓他動,死死扣著後脖子,嘶聲吼著, “你打我弟?”
別的男生撲上來拉扯他,遲苦蠻力上來了誰也拉不動, 那男生在他手裡嗷嗷地不停喊著哭, 遲苦一手按著他腦袋,另隻手結結實實扇他臉上,瘋了一樣咬著牙問:“你打他臉了?”
走廊裡人都圍了過來, 遲苦到底還是身單力薄,被駕著兩邊胳膊扯開的時候他往那男生後背上踹了一腳:“踢他了?”
遲苦眼睛瞪得血紅一片,臉上脖子上的傷猙獰地掛在外面,撕扯著打到一塊的時候遲苦丁點不手軟,一個人被好幾個人圍著打他也沒躲過丁點。
比起遲志德醉酒時打人的手勁, 半大孩子的拳頭還是太輕了。
遲苦使力扯開身前的人往牆上一抡,嘶吼著:“都他媽能不能不招他——”
課間在教學樓走廊裡這麼打架, 這實在太轟動了。所有人都趴在欄杆上看他們,遲苦已經紅了眼, 渾身的青筋都猙獰地繃著, 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抓破了還是磕破了,掛著條血痕。
老師們跑過來的時候雙方都已經被拉開了, 最開始隻是遲苦一個人,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班幾個男生也參與進來了,有幫著拉架的,有跟著動手的。
公然打群架這是挑戰學校權威,一大幫人全被帶去了保衛科。
陶曉東還在跟校方領導說著話,保衛處一個電話打過來,說學生打群架了。陶曉東回頭一看,果然遲苦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沒在他身後。
被遲苦一椅子砸下去那男生一直在哭,後背流血了,透過T恤浸了出來。遲苦這行為也足夠惡劣,他一語不發地被帶過來,打架時臉上的那股狠勁兒已經沒了,又變成了沒有表情的狀態。
陶曉東看見他心裡窩火,從桌上抽了張紙過去按著他臉上那處傷,力氣有點大,把遲苦懟得往後一聳。遲苦接過紙自己按著,陶曉東在他後背上一拍,遲苦被他拍得咳了一聲,陶曉東又彎下身去看他。看完見他沒怎麼樣,又抽了張紙擦了遲苦臉上的血,動作和眼神很明顯就是生氣了。
那男生一直在哭,嚎得跟殺豬一樣,聽著鬧心。
學校已經通知了家長,這下陶曉東不見也得見。
什麼事兒都是先動手的沒理,遲苦盡管被那幾個人圍著也沒輕挨拳頭,可這事是他開的頭,那就是他挑的事。
教導主任一肚子火,可遲苦家長就在他眼前站著,剛才他們還商量著要怎麼處分學生,當著家長的面也不好太深批評學生。
畢竟誰心裡都明鏡一樣知道事出有因,要不是人家有孩子挨了打,也不會有今天這事兒。
遲苦實打實一個犟種,誰問什麼都不說,問多了就一句“他打我弟”。
那學生已經被送醫院去了,眼見著是沒什麼重傷,椅子砸下去看著傷得重,但遲苦的手當時被旁邊人攔了一道,那男生自己也躲了一半,已經減了很多力道。疼肯定是很疼,也流血了,但傷得不重。
對方家長不知道前情,到了學校就要鬧,聲嘶力竭地嚷嚷著討說法。
校方把監控視頻一放,對方氣勢頓時就弱了一半,再喊著“證據不足”的時候自己都有點虛。陶曉東冷眼看著,一句話沒說。
怎麼處理學校內部得商量,對方家長也忙著去醫院,今天肯定出不來個結果,都得各自回家。
雷老師送陶曉東出校門的時候跟他說:“學校這邊我盯著,你放心。”
“遲苦脾氣大,壓不住。”陶曉東皺眉看了遲苦一眼,跟老師說,“估計有點麻煩。”
“他倆關系好,平時就是,淮南挨欺負了他看不過去肯定的。”遲苦是班裡尖子生,成績好又省心,哪怕不論私交,這對小兄弟老師都喜歡,學生對老師來說就跟自己孩子似的,她壓低了聲音說,“咱們這邊有理,沒事兒。”
陶曉東不差有沒有理,也不差麻煩。本來陶曉東能讓學校把那爛學生開除,現在遲苦這一打他們必須得松口,這些都沒事兒。
陶曉東生氣的是遲苦手上沒數。
“我告沒告訴過你打架得有數?”陶曉東幾乎沒有這樣冷著臉跟遲苦說過話,他慣孩子不愛生氣,何況遲苦向來省心聽話,他一邊開車一邊皺著眉說,“打架沒什麼,男孩子都打。你抡凳子?手上沒個輕重?”
遲苦先是沒說話,過會兒說:“他打陶淮南的時候手上也沒數。”
“你跟他比?”陶曉東是真生氣了,話說得也重,“他們那麼多人你自己往上衝?你抡個凳子讓人搶了回手抡你頭上,你怎麼整?腦漿給你炸出來。”
“我沒往他頭上抡。”遲苦看著車窗,沉聲回話。
“你是沒有,他們呢?”陶曉東按開車窗透氣,讓遲苦氣得胃疼,“打紅眼了真往死裡弄你,你真出點什麼事兒怎麼整?”
遲苦梗著脖子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