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聽春緊張地盯著他,本以為他會劇烈咳嗽起來。
但是薛盈隻是深深抽氣,而後像是根本不能呼吸一般,面色越發青灰難看。
他喉嚨呼嚕嚕地,仿佛徹底堵住了,即便是衛聽春松開了他,他也無法呼吸。
他緊緊抓著被子,手指因用力變得扭曲青白,他卻艱難扭過頭,面容青筋暴起地看向衛聽春,眼中淚水如雨線滾落。
他委屈絕望到了極致。
但是他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胸腔像一個已經破掉的風箱,不斷地發出呼嚕嚕的可怕聲響。
衛聽春見他簡直要被自己憋死,咬牙抬手在他後心上狠狠敲了一掌。
但是薛盈被她拍得趴在被子上,卻也沒能吐出淤血,那種窒息的呼嚕聲音更大,他再次艱難抬起頭看她時,面色已經泛起了青灰。
衛聽春再也忍不住抱起了他,捧著他的臉說:“你吐出來,把淤毒吐出來才會好啊!”
薛盈卻死死抓住了她的袖子,手指緊緊地攥著,扭著,雙眸赤紅地看著衛聽春,說不出話,卻堅定搖頭。
我沒有。
我沒有。
我沒有!
衛聽春仿佛聽到了他無聲的嘶喊,鼻子一酸,眼淚也忍不住飚出來。
她當然知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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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盈盈怎麼會那樣對她?
他孤身赴宴,是為救她,也是因為……他想通了對她的不敬不尊,才會存了死志。
衛聽春都知道。
全都知道。
她流著淚捧住薛盈不斷搖頭的臉,對他說:“你那天,喝醉了,不是想要咬我,對不對?”
薛盈眼睫顫抖,胸腔窒悶劇痛,似是被活活撕開,再肆意絞碎,痛苦得恨不得當場死去。
他不想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寧願從沒聽過這一切,死在那天的宴席之上。
但是下一刻,衛聽春便說:“你是想吻我。”
衛聽春偏頭,吻上薛盈的嘴唇。
薛盈眼睫狠狠一震,而後猛地瞪大了眼睛。
衛聽春捏開他死死閉合的齒關,舌尖探入,掃過他的上膛。
這是個十分認真的,毫不敷衍的,屬於男女之間那種,絕對無可狡辯的吻。
衛聽春退出之後,抱住驚愕到靈魂出竅一般的薛盈的肩背,在他耳邊說:“盈盈,五十三年太久了,別扔下我。”
衛聽春閉上眼睛,手指也緊緊揪住薛盈的衣服,扭到指節顫抖。
她終是對著薛盈,說出堪比心頭淤毒還要無聲無息積壓良久,乃至滲入肺腑骨髓的真心話。
“我一個人,會害怕,盈盈,我們說好的一起啊……”
這些話順著薛盈耳邊鑽入其中,像見血封喉的劇毒,讓他的眼睛紅得可怖,凸起的跳動筋脈,更是讓他看上去像隻處於癲亂狀態的野獸。
衛聽春也很絕望,薛盈無法靠自己吐出來,那就隻能用那兩種極端的方式,她正準備起身去叫陳太醫施救。
一起身卻又跌了回去,她被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的薛盈,死死扯住了衣袖。
衛聽春坐在床邊看向他,伸手要去扶,他卻低著頭按著心口趴下,身體前傾到猶如一張弓,清瘦的脊骨,幾乎要突出衣料。
上一秒被拋入地獄,下一秒又拋向天際,如此巨大的情緒起伏,堪比先是當胸一刀,引得心血翻湧,又當胸一擊,令他胸腔震蕩,窒息做引,驚懼為餌——“噗”地一聲,薛盈終於噴出了一口濃黑的血。
緊隨而至的,是劇烈的,簡直像是要將心肺一並吐出的咳嗽。
薛盈的被子之上,連帶著衛聽春的袖口和衣袍,半邊身子,都是成片飛濺開來的墨色梅花。
他趴在那裡,一邊咳一邊嘔,簡直像是下一刻就會死去。
但即便是如此,他也未曾松開壓在自己的心口處的衛聽春的一角衣袍,像是隻有這一角柔軟,才能堵住那裡撕裂後漏風的胸腔。
衛聽春不敢貿然上前去亂動他,但是她看著薛盈吐出的那些黑血,同陳太醫描述的淤毒一般無二。
立即對著外面喊道:“來人,快請陳太醫!”
第58章 五穿
陳太醫和其他一直守在太子府的太醫們, 第一時間衝進來。
衛聽春起身給他們讓地方,但是薛盈人都要不行了,頭也抬不起來, 卻始終不肯放開衛聽春。
衛聽春正要強行掰開薛盈的手, 陳太醫立刻胡子一顫道:“讓他抓著吧!”
衛聽春:“……”
陳太醫對她鄭重點頭, 衛聽春覺得他有毛病。
陳太醫沒有毛病,他隻是對衛聽春, 或者說對這世間的痴男怨女心服口服。
他本是死馬當活馬醫。
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讓太子將淤毒吐出來了!
於是一群人圍著薛盈忙活的時候, 衛聽春就站在床邊上,被薛盈揪著袖子。
幸好很快薛盈就昏死過去了, 但他再怎麼厲害, 一口經年淤積的毒素, 加上那天晚上中的毒,基本上將他的小命都掏了一半,他撐不住陷入了昏迷。
衛聽春這才得以解放, 從床邊離開, 很快便有婢女上前來,伺候衛聽春更換衣衫。
有太醫正為薛盈行針, 陳太醫對衛聽春說,怕是起碼要兩個時辰, 看樣子今天晚上, 有的折騰了。
婢女們手腳麻利地給衛聽春準備了浴湯,衛聽春身上確實被薛盈噴了很多血, 而且她也照顧薛盈好幾天了, 身上染了一股清苦的藥味。
現在總算是暫且能松口氣, 衛聽春便去沐浴了。
緊繃多日的神經驟然放松,衛聽春渾身無力, 她在婢女的伺候下,在浴池邊上趴著,腦子放空,倒是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險些睡著了。
泡澡很解乏,她渾身熱騰騰的出來,揮手讓婢女們出去,她自己穿衣服。
精神好一些了,她又開始回想這幾天的事情,包括今天刺激薛盈的事。
想著想著,穿著穿著,衛聽春的耳朵便從耳根開始,一路蔓延起了潮紅。
這潮紅迅速傳遍全身,連她指尖的皮膚都是一片緋色。
她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羞恥。
還有一些不適。
說不出來哪裡不適,總之就像是本來能看見路,但是眼前突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不敢邁步,不知道前路是什麼妖魔鬼怪。
她一生到死,都是懵懂無知的十八歲。
死後的她穿梭各個世界,她見遍各種人生,應該成熟通透,可追根究底,沒經歷過的就是沒有經歷過。
她沒有愛過誰,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愛上誰。
她在系統空間久了,很多時候,甚至沒有將自己當成一個女人。
但是她吻了薛盈。
那是個絕對無法去混淆和忽略的吻。
她很清楚,刺激薛盈的話說到了極致,那個吻,不是為了刺激他,是情之所至。
但衛聽春從未想過和薛盈發展親人以外的關系,她那樣對了他,他們以後要如何收場?
她已經三十多了,實打實的三十多,空間和小世界的時間流速是相同的,薛盈還沒到二十,在現代世界,他可能才大一。
最重要的是,他們以後要如何相處?
衛聽春想起那些真的痴男怨女的相處方式,套到她和薛盈身上,她就覺得毛骨悚然。
她換好了衣服,一張臉繃得緊緊的,帶著一身的水汽出去,繞到薛盈的床邊上看了看。
陳太醫還在為薛盈行針,這會兒薛盈隻有腰上的緊要處搭了一塊被角。
他無知無覺地趴在那裡,過度修長的四肢無力垂著,長發被撥到了一側,正好擋住了他半張臉。
按理說他瘦得厲害,太瘦的人都不好看,可是薛盈到底已經長成了成年男子的身形,修長勻稱的四肢,脊背流暢的線條,還有他無論怎麼瘦,肉也不見少的臀部。
衛聽春看了一眼,眼珠子像是被扎了一樣,飛速別開臉。
薛盈的身體,衛聽春看了好多次了。
她愣是從這一眼的白花花裡面,品出了那麼一點撲面而來的香豔。
衛聽春抿緊唇,表情猶如便秘。
人的思維是不能隨便亂發散的,因為隻要發散了一次,胡思亂想哪怕浮光掠影的一角,就再也回不去了。
尤其她還吻了薛盈。
她不想去想,卻也還是能想起薛盈口中清苦的藥味和他當時咬破了自己舌尖的血腥交織。
衛聽春閉上眼睛,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灌進去。
她沒有再看薛盈,也沒有再靠近床邊,她去了偏殿,讓婢女給她收拾收拾,還討了一碗安神茶,很快喝了睡覺。
不能再想一些亂七八糟的,而且她也確實需要好好休息。
衛聽春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薛盈這邊已經安定下來了,燒退了,太醫行針又逼出了一點淤毒,薛盈半夜吐了幾次,這會兒喝了參茶,也喝了藥,睡得特別安穩。
“以後隻要仔細調理,再慢慢服用解藥,太子年輕,身子必定能強壯起來。”
陳太醫這些天也蒼老了不少,熬得厲害,本來一副道骨仙風氣度,這幾天就很接近他這個年紀的糟老頭子了,眼下青黑嚴重,頭發好似都多白了一些。
“勞煩陳太醫,多日未曾歸家,一會我著人送陳太醫回府修養。”衛聽春對他語氣十分和善。
陳太醫沒有推辭,隻說:“太子醒來之後,最近這段時日我會將解藥陸續加入,輔以藥膳,很快太子的精氣神都會好起來。”
“隻不過因為他所中致幻毒藥經年日久,想要徹底拔除,必定有個先加重的過程。”
“就像瘡疤要爛得徹底,才好剔除,”陳太醫說,“這段時日,切莫讓太子心緒起伏太大,否則依舊十分危險。”
衛聽春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頻頻點頭。
陳太醫說完之後,衛聽春很快便安排他離開了。
太子府裡面的所有人,衛聽春其實都不太能認得清,但是無論是哪一個,都認得她,更認得她身上佩戴的玉佩,隨她使喚,她簡直像是這太子府內的主子。
這件事若是從前,衛聽春隻會覺得薛盈待她為重。
但是現在……她難以想象,薛盈是在怎樣的心情和目的下,給她準備了拼起來便能用的太子印章。
又是什麼時候,讓他府內流水一樣來去的侍從家將,認得她這張臉,並且對她唯命是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