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為味覺極其遲鈍,基本上除了正餐要吃東西維持身體之外,並沒有任何吃東西的習慣。
因為當食物沒有味道的時候,沒有人會喜歡吃東西。
衛聽春也不跟他解釋太多,把碗放下,一手捏了薛盈的兩腮,直接把湯勺塞到了他嘴裡。
很奇怪的是,她和薛盈雖然羈絆良久,但是相識相伴的時間實在是短暫得可憐。
但是他們間的相處非常奇特,衛聽春無論怎麼對待薛盈,都完全不用擔心薛盈會生氣鬧情緒。
她用那種方式給薛盈喂藥,又堪稱粗暴地給薛盈灌了一勺子粥。
薛盈竟然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坐在那裡乖得不得了,衛聽春要他吃那他便吃吧。
但是本能要咽下去的時候,薛盈突然含著粥頓住了。
他的表情先是一片空白,而後便像是抽搐一樣扭曲了起來。
他慢慢抬起那雙弧度絕美的鳳眼看向衛聽春,眼神因為他眼中的巨震顯得如同一把刀一般凌厲逼人,雙眼赤紅像是含了一汪血淚。
但是衛聽春見到他的表情,卻半點不害怕,而是也瞪大眼睛看著他,眼中笑意簡直能化為濃稠的蜜漿流出來。
她眼中滿眼都是鼓勵。
薛盈含著那口粥,就這麼瞪著眼睛,眼淚瘋狂地滾落下來,大顆大顆的,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珠子,滴落在衛聽春和他之間。
衛聽春伸手去抹他的眼淚,兩個人之間在這樣令人緊張又激動,在這對於薛盈來說堪稱重塑人生一樣的緊要時刻,誰都沒說話。
他們之間相識苦短,卻已經默契入骨。
衛聽春隻是不斷為他擦著眼淚,自己的眼中也開始有些朦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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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勾過薛盈的腦袋,無聲抱住了他,摸他的後腦,捏揉他的後頸安撫他的情緒。
薛盈始終含著那口粥,感覺自己像是墮入了一個夢。
多少年了,他隻有在夢中的時候,才能夢到食物的正常滋味。他隻有在夢裡,才能短暫找回吃東西的樂趣。
但是這樣的夢小時候忍飢挨餓的時候會夢到比較多,他已經好多年沒有夢到過了。
他頭靠著衛聽春的肩膀,弓著肩背渾身都開始發抖。
他滾動喉結,緩慢地,克制地,生怕驚散了這個美夢一般。
口中的粥食泛著五谷糜爛的香氣,甜膩得讓人覺得發齁,卻讓薛盈覺得他在這短短一次吞咽的時間裡,再世為人了一次。
人生來便有七情六欲,其中欲念裡面最容易滿足的,便是食欲。
食欲來源於人對食物的敏銳感知,一旦失去了味覺,那麼進食這最基本也最緊要的維持活著的行為,就變得食不甘味。
在他生身母親用滾水奪去了他的味覺,順帶著讓他險些變成啞巴之後,薛盈從未想過,自己這一生竟還能嘗到正常食物的味道。
他咽進去了,而後抬起雙臂緊緊抱住了衛聽春,用力到衛聽春都“哎呦”了一聲,用力到他自己都覺得疼。
而後他像個風雪之中終於感覺到溫度的小孩,顫抖著肩膀哽咽出聲。
薛盈的嗓音並沒有受滾水的影響,清脆好聽,如泉水叮咚,哭起來也是格外的好聽。
衛聽春抱著他一直笑,如聽仙樂。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幾歲的時候,在某次臘八前夕的時候,媽媽突然母愛泛濫了一次,給她盛了滿滿一碗臘八粥,允許她蹲在灶臺邊上吃。
那時候的衛聽春也是這樣,吃過後很想抱著媽媽大哭一場。
但是那時候媽媽短暫泛濫的母愛已經收起,不允許她抱她,甚至扣了她晚上的正常飯食,說她吃了那麼多還吃,是豬崽轉世。
衛聽春一直把那個滾燙的味道記了好久,那時候山裡買東西費勁,糖這種東西更是奢侈品,那碗臘八粥並不怎麼甜,放的是糖精,用的還是陳米也不怎麼香。
但是她特別能理解薛盈現在的感覺。
她任由薛盈抱著,安撫他,揉搓他,像是在安撫那時候情緒無處宣泄的自己。
等到薛盈終於哭好了,他的嗓子都有些啞。
外面的一行婢女侍從全都對著門口方向伏地跪下,通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因為這麼多年,沒有人聽到過太子痛哭。
薛盈就連很小的時候,被慶嫔虐待都不會哭的。
沒人疼的孩子是不會哭的。
隻有有人疼有人愛的孩子,才會放肆大哭,撒嬌耍賴,要吹吹揉揉才能好。
衛聽春一直在揉薛盈,薛盈停下來後,眼睛紅得像是隻兔子。
他看著衛聽春,直勾勾的,衛聽春把那碗溫度適宜的粥塞進了他手中,要他自己吃。
薛盈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
或者說至少他的行為徹底冷靜下來了,沒人知道他皮囊下的靈魂自這一刻才被點燃,燒起了灼灼懾人的大火。
他捧著那碗粥,紅著一雙兔子眼,看著衛聽春,一口一口吃下,沒有狼吞虎咽,而是斯文優雅。
衛聽春特別能理解,因為當初她喝下那碗臘八粥,也不是像她平時一樣狼吞虎咽,而是難得的細嚼慢咽。
她細嚼慢咽的不隻是那碗粥,而是她匱乏了一生的母愛。
薛盈的細嚼慢咽,則是在品味活著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等到薛盈把那碗粥全都喝完,衛聽春才終於開口問他:“好吃嗎?”
薛盈看著她,眼睛已經不那麼紅了,但是開口的聲音卻暴露了他的天翻地覆。
他聲音帶顫,點了下頭,低啞道:“甜的。”
他薛盈這輩子,竟然也會知道甜是什麼滋味。
衛聽春欣慰,而後笑起來,成就感爆棚,伸手又掐了下薛盈的臉,擰了半圈。
又拍了拍,這才說:“好好活著,知道嗎?”
“活著快樂的事情多了去了,光是這世上的美食啊,就多到數不清!”
薛盈嘴唇微顫,開口應聲道:“好。”
衛聽春又道:“這玩意究竟多厲害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很厲害。”
因為不打骨折的話,要一百萬積分一小瓶。
衛聽春非常滿意薛盈從頭到尾都沒有多問一句是什麼,沒有追問她從哪得來。
她喜歡薛盈乖巧聽話又懂事。
衛聽春拍了拍他肩膀說:“你去沐浴間試試,你那個不能起陽的毛病好了沒有。”
要是一瓶不好,那她便再給他喂上一瓶,總能好了。
反正買也買了,薛盈給她的東西換算成積分,可比這兩瓶打折的營養液價值多多了。
薛盈卻愣住了,縱使生著七竅玲瓏心腸,他也難免不被衛聽春的過於直白給嚇到了。
“你去啊,你不是說你不舉嗎?”衛聽春之前會因為薛盈的言辭羞澀,那是因為她覺得薛盈長大了,對她來說已經是個陌生的男人。
但是自從她知道了薛盈和她牽絆了十幾年,一直都是那個小孩,無論是剛才口對口渡藥,還是現在提起他的那點事兒。
都習以為常的像是在關心自家孩子。
“你去試試,萬一也治好了,你以後就能娶妻生子了。”
薛盈呆坐未動。
片刻後面紅耳赤,紅得像個熟透的西紅柿。
衛聽春覺得好笑,就笑起來,以眼神催促他。
薛盈開口聲音都有點飄,“怎麼……試?”
衛聽春見他這麼害羞,也有點臉熱,搓了搓自己空蕩的眉心道:“那什麼……你就自己摸一摸不就知道了。”
“快去啊!”
薛盈還是不動,眼神有點渙散。
衛聽春起身拉著他,兩個人赤足在地上一前一後踩過,薛盈被拉得有點跌跌撞撞。
到了沐浴間門口,衛聽春打開門,把薛盈推進去。
關上門道:“快點,你就當成治病。”
“關乎一輩子幸福呢,不要諱疾忌醫。”
第26章 三穿
薛盈被衛聽春給推入了沐浴間, 她還挺不放心,也沒有走遠,就在沐浴間的外面等著。
薛盈進去之後就站在門口沒有動, 他不知道事情怎麼就發展成這樣了。但是他低頭看了自己一眼, 不慎拉動了背上的傷, 眉頭不禁皺起。
這怎麼辦?
要實話實說嗎?
薛盈上一次為了博取同情,也為了消除衛聽春對他的戒備, 他騙了一下衛聽春, 說自己不行。
雖然事實上薛盈不可能和任何人做那種事情,他寧可被皇帝打死, 也無法想象和一個人赤身裸體纏在一起的感覺。他說自己不行倒也沒有什麼錯。
他就是不行。做不到。
可是他本身雖然欲望寡淡, 卻也不是沒有反應的。
薛盈猶豫著, 他能聽到衛聽春就在外面,他是想要和衛聽春實話實說的。
但是薛盈害怕這個謊言會激怒衛聽春,說實話, 薛盈很害怕她發火的樣子。
昨天她誤會自己也是穿越者的時候, 那個樣子太可怕了,薛盈一直以為她是個心軟的好性子, 直到昨天他才知道,衛聽春極度討厭欺騙。
她那時候得知他是“穿越者”, 眼神冷得讓薛盈現在想起來還渾身發冷。
她當時看自己的眼神, 就是恨不得他去死……
薛盈不敢和她說自己不是真的不行。
薛盈不能接受任何失去她的可能。
因此他咬住舌尖,糾結了一番, 最後嘗到了自己血液的腥鹹味道, 這才下了決定。
衛聽春等了半天, 什麼聲音都沒聽到,忍不住道:“好了沒有?”
薛盈嚇得抖了一下。
他緩緩呼吸, 伸手拉亂自己的衣擺,在推開沐浴間的門之前,整理好了表情。
然後他走出來,垂眸面上紅霞成片,襯著眉心那紅痣簡直像是沉落在山水間的血色夕陽,瑰麗無邊。
他慢慢抬眼,鳳眸一點點挑起,露出那雙濃黑的眸子,他看著衛聽春,口中吸吮著舌尖上的血腥。
輕聲道:“沒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