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起因,都隻因為她想救一隻“貓”。
衛聽春再蘇醒過來的時候,自己正躺在溫暖又柔軟的床鋪上面。
她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回到了系統空間,但是很快她眼睛還沒睜開,鼻子聳動了一下,聞到了一股馥鬱和緩的香氣,聞著便讓人骨酥肉軟,恨不得陷進被褥。
這被褥……金線銀繡的緞面,上頭花團錦簇姹紫嫣紅。
頭頂上的瑞獸爐子裡面嫋嫋生煙,半垂的床幔層層疊疊,厚重華麗。
衛聽春撐著手臂準備坐起來,結果一撐,發現她手被拴在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床欄杆上了。
衛聽春瞳孔地震。
這情節不該發生在她身上吧!
很快劇痛讓她徹底清醒。
她發現自己的左手上面夾著板子,被捆得層層疊疊,劇痛就是從左手的手腕傳來,她想到了自己白天逃跑眼前一黑的時候,正好是左手先著地,而且那聲脆響……
所以她的手被捆上,應該是防止她亂動。
捆得很松,活結,很輕松就能拆開的那種。
衛聽春拆開,正準備下地,從屏風後面繞過來了兩個婢女。
見到衛聽春起身,殷勤上前,一左一右手腳麻利地照顧她,還柔聲問:“嬤嬤醒了,是要方便嗎?”
衛聽春:“……”
她也不傻,知道她現在肯定被十一皇子給逮回來了,這是在他的一畝三分地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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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呢,她就多餘可憐他!
他再怎麼悽慘,再怎麼不受待見,那也是個金尊玉貴的皇子,能在皇宮裡面活下來的皇子那都是翹楚能人,輪得到她這個苦命打工人病痛纏身的老嬤嬤心疼嗎?
衛聽春一時間心力交瘁,主要是被背叛的濃重感覺湧上來。
這世界已經崩成這樣了,她就想快點脫離世界死回去。
她一生氣,在心裡都不叫小貓貓,也不叫薛盈了,叫起了十一皇子。
然後她擺手推開婢女,大馬金刀坐在床邊上,不客氣道:“不吃不喝不尿,我要見十一皇子。”
兩個婢女表情沒什麼變化,其中一個婢女指著另一個,很快從外間端來了一碗湯藥。
衛聽春:“……”
“我不喝,我要見十一皇子!”
兩個婢女對視一眼,把那藥碗又端著出去了。
全都退出了屋子。
衛聽春立刻自己彎腰找鞋子,沒找見自己的鞋子,索性光著腳朝門口走。
她雖然不知道劇情怎麼就崩成了這個狗樣子,但是她真的不能在這個世界多待了。
隻是走到門邊上一推門,發現門竟然是鎖著的!
啊!那兩個小婢女把門鎖上了,這是鬧啥子哦!
這劇情不對吧?
衛聽春使勁兒晃了晃,一臉的欲哭無淚。
而此時,隔壁婢女正透過小門,進入了一間格局和衛聽春這個屋子一模一樣的房間。
兩個人對著屏風跪下,其中一個舉起託盤道:“十一殿下,嬤嬤還是不肯喝藥。”
裡面沒有聲音,但是屏風上有個人影晃動了一下,接著一個老成穩重的聲音道:“十一殿下的身體無恙。隻是那嬤嬤所中的烈火之毒,若是剛剛中毒,尚且有轉圜餘地,這經年日久毒入五髒,生成如火山一般的肉瘤,大腹便便動輒劇痛,已經是藥石無醫了。”
“十一殿下,為今之計,隻有緩解痛苦,延緩‘火山’在內腹爆發的時間。”
這聲音落下半晌,才有另一個微啞的聲音道:“我知道了,陳太醫你回去吧。”
“是。”陳太醫起身,從屏風繞了出來,他已經不年輕了。
他曾是慶嫔的人,慶嫔死後,現在變成了十一皇子的人。
蓄著一把山羊胡,乍一看不像是太醫,倒是生得一副兩袖清風的文臣貌。
他背著藥箱出去,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當初命他尋了這般折磨人的毒藥,要令人生不如死的十一皇子,為如今卻突然反悔,又要他全力救治那罪奴。
但他身為太醫,早就學會了對一切疑惑和不解都視若無睹,隻管聽命行事。
陳太醫離開之後,屏風後面才有了動靜。
一個身著素色錦袍,頭戴白玉冠的人,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不同於他被坑害到冷宮之時的狼狽不堪,他如今衣冠肅整,腰間環佩叮咚,雖然衣衫是素色,但是走動間光線落在其上,似雲霞變幻,浮雲流動,尊貴盡顯。
正如衛聽春所想,到底是皇子,皇帝再怎麼不喜,為了自己的顏面,也不會在衣食住行上苛待。
不過錦衣華服,也壓不住那張蒼白過度的小臉。
精致的眉目清癯的身形,更顯得他實在是形銷骨立,氣色頹敗,那雙眼睛更是古井無波猶如死水一灘。
整個人,像一株精心被飼養在大棚裡面的秧苗,不曾風吹日曬,也快死去。
從上到下,唯一眉心一點紅,猶如落入水墨的朱砂,讓他勉強透出了一點鮮活。
他站在兩個婢女面前,垂眸看著託盤裡面還滾燙著的湯藥碗,冒出的絲絲白氣。
“她可曾說了什麼?”
其中一個婢女回答:“回十一殿下,嬤嬤醒來便急著見殿下。”
片刻後他伸手端過了託盤,傾聲道:“你們下去吧,我親自去送。”
兩個婢女立刻應是,起身後退一直出了屋子。
薛盈端著託盤,緩步走到了連通兩個房子的隱秘小門前面,有些緊張地抿了抿唇。
這才開了機關,進去了。
而在房間裡面的衛聽春,手裡拿著一個花瓶兒,正準備朝著窗戶砸,企圖把窗戶砸爛好出去。
但是她有那麼一絲絲的猶豫,畢竟這是古代,這些古代花瓶,尤其是皇子屋子裡擺著的,橫不能是假貨……
她生前的日子就挺拮據的,不對,拮據都不對,而是貧窮。
她活得貧窮,就連死,也是因為錢,她這人,就沒有浪費錢的習慣。
這花瓶太精致了,衛聽春抬起了兩下,沒砸窗戶,反倒是抱著花瓶湊到窗邊亮堂的地方,去看花紋了。
鎏金的嗐!這在現代世界,怎麼不得換個……百十來萬?
“你要是喜歡那個,送給你。”
衛聽春手一哆嗦,差點把花瓶扔了。
驚恐轉頭,就看到薛盈端著個盤子,人模人樣地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呢!
衛聽春第一反應,門窗都鎖著,是這人從哪過來的?總不能一直藏在屋子裡吧,怎麼先前一點聲音沒有啊!
馬上就面色一垮,想到他騙自己,有點生氣,但是這個氣飛速的就像是被拔掉的氣門芯。
變成了一種稀奇。
她這還是第一次看到薛盈正兒八經有個人樣,不是被欺負得要死的樣子。
少年身形清癯挺拔,如玉如琢,如畫如詩。
他站在那裡,看上去簡直像是個洗幹淨了還把毛發吹蓬松的小貓貓。溫潤無害極了,眼中還有些許小心翼翼的躲閃。
衛聽春那點氣,噗呲一聲,很沒出息的散幹淨了。
算了算了。
她和一個小貓貓計較什麼?
小貓貓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第12章 二穿
薛盈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他端著那碗衛聽春根本不肯喝的湯藥,其實是害怕面前這個人對他突然發火,罵他忘恩負義。
從她昨天想要跑掉開始,他就一直在命人調查。
將他能找到的,所有直接接觸過這個曾經作為他母親心腹的嬤嬤的人,全都帶過來,令人仔仔細細地詢問。
一個人可能因為境遇大起大落,導致心境轉變,導致她會做出自己從前不會做的事情,例如“良心發現,去偷偷救她從前虐待的人”,但是有很多刻在骨子裡的東西,是改不了的。
即便是因為境遇改變,也總是會留下痕跡,尤其是薛盈令人審過了冷宮裡面那幾個日夜和衛聽春相伴的婢女。
因此薛盈現在幾乎能夠完全確定,這個在婢女口中,突然良心發現,不和她們搶飯吃,還對她們和顏悅色的老嬤嬤,並非因為搭上了九皇子,覺得自己以後要一飛衝天,看不上冷宮裡面的那餿米酸湯了。
而是她這兩天,到如今已經是第三天了。
她根本什麼都沒有吃過,她甚至還給他喂了水,自己也沒有喝過一口。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身中即將毒發身亡的劇毒,竟然還有力氣跑。
加之她手上的特殊疤痕,和她喂給自己水,對自己的態度等等各個方面,判斷她就是十年前的那個,突然失心瘋一樣,闖進滿月宮的偏院,給他這個連親生母親都視為豬狗的皇子,喂了一碗參茶的那個人。
薛盈從來不信神佛,世人都說沒有嘗過人間苦難的人,是沒有信仰的。
但是薛盈不一樣,他是因為在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裡,把這世上所有的神佛,甚至連地獄惡鬼邪魔全都求遍了,但最後發現他們都隻是虛妄。
他有一段時間,求的甚至是讓他痛快地暴斃而亡,因為皇子是不能自戕的,那樣會被說對皇帝心存怨懟,是不詳、是災星、若是死不透,是會被生生燒死的。
而且所有和他沾邊的人和物,都會受到牽連。薛盈隻是想死,卻不想在黃泉路上也見到自己的母親,她於他來說,比惡鬼更恐怖千萬倍。
所以他不敢死,更不信這世上有什麼神鬼存在。
但是他現在,不得不去相信,這世上確實是有鬼神的存在。
薛盈端著託盤站在那裡,清雋溫潤,嘴唇幾動。
他用那種有點可笑的喑啞聲音說:“你是在生氣我跑掉了嗎?”
薛盈說:“你放心,我九哥不會找你的麻煩,我已經找他說過了。”
他說著,面對著衛聽春輕輕勾了下嘴唇,若是忽略眼中死水一樣的沉寂,他的笑容堪稱靈秀。
他表面純良,心中卻在問衛聽春——那你到底是惡魔,還是神明呢?
你是來救我,還是害我呢?
衛聽春想生氣,至少她被打亂了計劃,囚禁在這裡,總要理直氣壯一點的。
但是她理直氣壯不起來。
他甚至還幫她解決了九皇子那邊可能出現的麻煩,他笑得這麼討好,衛聽春要是有那麼硬的心腸,也就不會把這個世界搞成這樣了。
她對薛盈,終究是因為小時候的那一點憐惜,變成了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