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我七歲一直吵到八歲,足足一年的時間,每天最少一次,每次話題總是那幾個,永遠的車轱轆。”
陳漾垂眼定定地看著樂芽放在被子上的手。
瑩白細膩,觸及時柔軟萬分。
他平靜道:“最多的時候從早到晚。”
樂芽詫異道:“這個頻率也太高了。”
對啊。
所以陳漾的性格早就在潛移默化中變了。
他笑了笑,“不過那時候我已經學會了無視,每天自己去上學,然後放學回家寫作業。”
陳漾側過臉看她,“我以為生活會一直這樣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回家後發現我媽在陽臺上。”
“我媽是個家庭主婦,我猜這大概是她沒有同意離婚的緣故,她每次還是會沉默地給我準備好東西。”
“我從來沒有體會到我媽的內心。”
樂芽隱隱感覺到了什麼,隨著他越來越輕的聲音,直覺後來發生的事就是跳樓。
她開始有點害怕。
陳漾說:“她當著我的面跳樓了。”
他當初是一個八歲的孩子,因為他們的事耽誤了一年,還是一年級,同期的小孩都在玩遊戲,他就這麼親眼看著親生母親在他面前從陽臺上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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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夢回,陳漾不止一次夢見那畫面。
“我沒有想過,我從來沒往那方面去,或者說我從來就不願意去想這樣事情的結果。”
樂芽張了張嘴。
她想過是知道的,但是沒想過是親眼看到的。
這樣給人的刺激有多大,陰影有多深,僅僅是作為聽眾她都能感覺得出來。
當年的陳漾是嚇懵了。
趴在窗臺上往下看能清晰地看到他媽媽躺在下面的姿勢,側臉對著上方,就好像在看著他一樣。
下方是暈開的血跡。
樂芽被他說得後背發涼,明明穿著保暖的羽絨服,卻感覺寒意直直地往上爬。
她半天沒說出話來。
病房裡安靜半晌,陳漾看她,放輕了聲音問:“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樂芽搖搖頭,“沒有。”
她的聲音有點顫。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震驚到無法平復。
以她一個即將成年的人來看,這都是很可怕的事情,更何況當年的陳漾也才八歲而已。
樂芽勾了勾他的手指,柔聲說:“這件事和你沒關系,你沒必要自責。”
陳漾垂眸,從她的角度看就像是閉上了眼。
“我當時站在她對面,隻要我再向前一步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身體,她讓我不要過去,我就停了下來。”
“她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
“我搖頭了。”
“然後她在我拒絕後跳了下去。”
傍晚天邊的夕陽是橙紅色的,一直蔓延到陽臺上,披在女人的身上,引出柔和的輪廓。
一直到她松開手。
那一刻,就連夕陽也變得刺眼。
.
外面的天色完全黑透,樂芽將燈打開。
病房裡的燈雖然亮,但是不刺眼。
陳漾被護士帶出去和醫生說事去了,所以暫時就剩下她一個人在這裡。
“哎,漾哥不在嗎?”梁千突然推門而入。
樂芽轉過身,“他去醫生那裡去了。”
梁千將一些小零食放在櫃上,然後撓撓頭,“我是來說我要回家了,我媽最近不準我在外面逗留。”
大概是紈绔太久,不滿意了。
樂芽笑了笑,“那你回去吧,這裡暫時還有我。”
“你今晚還回家嗎?”梁千忍不住問:“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你晚上一個人回去……”
樂芽說:“放心好了,我可以讓家裡來接的。”
想到白富美的身份,梁千又釋然了,點點頭:“那行,那我就不和漾哥打招呼了。”
他離開後恰好謝輕語來了電話。
樂芽重新轉回面對窗戶,看著外面籠罩在白色光線下的草地,接通:“喂?”
“你不會還在外面吧?”她先問了一句,然後又說:“剛剛樂叔叔給我打電話了。”
樂芽急切問:“爸爸沒懷疑吧?”
謝輕語說:“應該是沒有,剛剛我直接用你在洗澡上糊弄過去了,聽起來他好像相信了。”
樂芽松了口氣,依舊有點緊繃著。
“你今晚什麼時候回去?”謝輕語問,順便關上了房間門,“要不晚上我和我哥來接你到我家住吧,正好不回去了,省得樂叔叔問什麼。”
反正睡過也不止一次兩次了。
樂芽思考了一下,點頭道:“好,事情等我晚上回去後再和你說吧,我現在在醫院,陳漾有點事。”
謝輕語說:“行吧,好了給我打電話。”
有這樣一個朋友樂芽很慶幸,不會問什麼,更多時候都是在關注她是不是安全、開心上。
有種幸福感。
“你在發什麼呆?”
身後傳來陳漾的聲音。
樂芽捏著手機轉過身,看到他站在自己身後,長身玉立,雖然穿著病服,看著病弱模樣。
和平時還是有點差距的。
樂芽覺得自己可能產生了母愛心理。
她不禁笑了笑,“沒有發呆,隻是剛剛輕語打電話,我剛剛和她通話結束。”
陳漾微微颌首,問:“要回去了嗎?”
他伸手將她剛剛枕亂的頭發理到耳朵後,薄涼的指尖碰到溫暖的耳廓,然後是機械的助聽器,停下來。
樂芽僵在原地沒動。
她感覺得出來自己的心跳在砰砰地加速。
“戴這個會不會難受?”陳漾對她的反應一無所知,柔聲問:“有沒有不舒服?”
樂芽搖搖頭,“還好。”
準確來說,她是習慣了,第一次戴助聽器好像也是在十年前吧,一晃而過十年,時間過得真快。
陳漾沉默著收回手,目光緊緊地盯著她。
就在樂芽忍不住要開口的時候,陳漾忽然抬眼看向外面,唇角揚了起來,“你看外面。”
外面怎麼了?
樂芽轉過身去看。
醫院的窗戶是關著的,但是玻璃被擦拭得很幹淨,能夠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場景。
樂芽喃喃道:“外面下雪了。”
本來應該在聖誕節出現的初雪,今天終於出現了,而且還不算小,窗臺上很快就落了一小層。
陳漾伸手打開窗戶。
外面的雪花像是找到了目標,紛紛揚揚地和著冷氣飄進來,幾乎是瞬間化水。
空氣中還夾雜著一絲烤紅薯的香味。
樂芽想起自己之前在醫院門口看到的老奶奶,她推著爐子,上面冒著熱氣,一個個抽屜裡放著烤好的紅薯。
她吸了吸鼻子。
“傻了嗎?”陳漾覺得好笑,看透了她的心思,“要不你親我一下,帶你下去買東西吃。”
樂芽說:“你別耍流氓。”
陳漾輕輕拍了拍她的額頭,俯下身說:“走吧,我是頭受傷,又不是腿斷了,可以出門的。”
樂芽才不聽他的,徑直繞過他往外走。
陳漾跟上去,從靜無一人的走廊中過去,一直到電梯門口,他伸手要去牽樂芽的手。
樂芽被他碰掉,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無視這隻手,沒想到卻被抓得牢牢的,和之前的冰冷不一樣,掌心是炙熱的。
清晰地傳到她的皮膚上。
樂芽這十幾年來都是一個乖乖女,做過的最不符合人設的事大概就是說自己再也不想見到那個女人,所以樂易健把對方送到了精神病院。
從那以後,她的生活如一汪平靜的水,終日不見波瀾,直到陳漾的存在,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她好像大多數的臉紅都用在他身上了。
除了樂易健,也沒有別的異性可以牽她的手。
一路從電梯出去,經過燈光放暗的大廳,然後到達外面,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外面還在下雪。
樂芽被陳漾牽著到了外面,然後到花壇不遠處的草地邊緣處,那裡有個長椅。
她不解道:“不是要去買東西吃嗎?”
這路可不是出去的路。
陳漾彎了彎唇,“你抬頭看上面。”
樂芽還以為他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抬頭什麼都沒有看到,正要詢問時,陳漾手將她的腦袋轉了一個方向,對準了漆黑的天空。
今天沒有圓月,隻掛了一枚小月牙。
在南方見雪很正常,但是大多數初雪的時候還是比較激動的,基本教室裡的同學們都會去外面玩。
這場雪真的有點大。
雪花落進她的脖子裡,冷氣激得她縮了縮脖子,沒等抬頭,身後的帽子被扯到她頭上蓋住。
羽絨服的帽子很大,幾乎看不到她的臉。
樂芽感覺到陳漾的手放在邊緣處,然後捧著她的臉,低聲道:“樂芽,我真的好喜歡你。”
腦子裡是黑暗的,直視範圍內隻能看到陳漾的眉眼,和扣在一旁的修長手指。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上升,伴隨著的還有心跳,幾天想要蹦出胸腔。
樂芽抿住唇,沒動。
陳漾的臉貼近,蓋住帽子的外面,黑暗中和她緊緊地靠近,隻聽聞兩個人的呼吸交錯在一起。
樂芽感覺他的手在顫抖。
她艱難地開口:“陳漾,你先松開。”
片刻後,陳漾松開手,重新站直了,以他的身高隻能居高臨下地和她對視,垂著眼。
他怕聽到什麼。
有雪落在他的頭發上,這麼點時間就染白了,可是即使是這樣,面前的少年也是精致的,亮眼奪目。
四目相對時,陳漾微微錯開視線。
她的眼神很幹淨,注視一個人的時候就隻有那個人的存在,這是陳漾早就知道的。
他更想讓那裡面永遠隻有他的影子。
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看見她時,也是這樣的眼睛,然後清脆地說:“就要他。”
對了,是她選中的他。
陳漾的心跳不停地加速,蓬勃的急躁要奔湧而出,喉結動了動。
一片靜謐中,樂芽聽到他喑啞的聲音:“樂芽,你有沒有喜歡我一點?”
有沒有?
樂芽也在問自己,她現在亂得很,好像什麼都糾纏在在一起,然後堵在心上,讓她看不清。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一直沒動。
樂芽忽然伸手,白皙的手指從羽絨服的袖口裡露出來,然後就這樣抓住了他的衣服領口。
陳漾還沒有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