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覺得,我比不上李氏?”
此話一出,眾人立刻看一眼李氏平平無奇的臉,再看一眼風華無雙的蘇枝兒,忍不住發出唏噓之聲。
在一片唏噓聲中,就算是愛女如痴的定遠侯也覺得老臉掛不住了。
“賢婿,走。”
定遠侯帶著人走了,蔣文樟留下來處理後面的事。
該抓的人抓,該審的人審。
側殿內一瞬間空蕩下來,蘇枝兒挺起的背脊才呲溜一下彎下來,像顆被戳破的氣球。
她隻是一條鹹魚,能做到這樣已經是超常發揮了。
反觀男人,一直被蘇枝兒掩在身後,除了那句,“殺了你”之外,沒有說過任何話。
有點反常。
蘇枝兒擔憂地蹲下身,將自己的臉蛋放到男人的膝蓋上。
小娘子的臉溫熱而柔軟,隔著一層布料貼著男人的膝蓋骨。她歪頭望著他,濃黑眼睫下的雙眸澄澈明亮,像蘊著星光。
蘇枝兒伸出手,半跪在地上,努力伸直胳膊,捧住周湛然的臉上下打量,“還好嗎?”
男人雙眸雖紅,但並沒有喪失理智,細看之下反而能在眼瞳之中看出一點深沉的光暈色澤。
他垂眸看她,額前散發垂落,有些狼狽。
男人伸出手緊緊抓住她,用力到指骨泛白,聲音嘶啞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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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枝兒被抓得有點疼,可她還是努力笑道:“我說了,我相信你。”
第73章
李綢兒是在定遠侯府內清醒過來的。
她最後的記憶是混亂的,她似乎被下了蠱一般陷入了神思不由自己控制的癲狂狀態。
她頭疼欲裂,脾氣暴躁,因為情緒太過強烈,所以甚至想往牆上撞過去。
正在此時,屋裡好像進來了一個人。
濃黑的顏色,雪白的膚,雖然根本沒有半分相似,但精神恍惚的李綢兒還是將周湛然認成了鄭峰。
她上前一步抓住人,語氣裡帶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癲狂和歇斯底裡。
“我頭好疼……”
周湛然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緊拽著自己的女人。
他不認識她是誰,覺得很煩。男人抬手揮開女人扯著自己寬袖的手,女人繼續纏上來,甚至想要來抱他。
周湛然的暴躁達到頂峰,他想起蘇枝兒說的話,不能殺人,就抬手將李綢兒打暈了。
力道雖然不輕,但一定不會死。
“你在做什麼!”突然,一道中氣十足的蒼老聲音響起,一個中年男人出現在門口。
進宮一般是不能帶兵刃的,可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曾經馳騁沙場,為大周立下無數戰馬功勞的定遠侯。
後來的事周湛然其實有點記不清了,因為他的腦袋真的很疼,很多人在說話,他想殺人。腦海中有個聲音告訴他,把這些人都殺了,他的腦袋就不會疼了。
可周湛然想到蘇枝兒,他想到她看到自己殺人時驚恐的表情和視線。
男人隻能忍下。
可他越來越忍不下去,他強制自己坐到椅上,努力扼制住自己心中的兇性。
突然,嘈雜的聲音中響起一道柔軟細膩的嗓音,它刺破濃厚的黑夜,破開他滿是荊棘燥火的幹涸火地,像一捧從天而落的清泉般澆滅了一大半暴虐情緒。
他被少女攬進懷裡,他能聞到她身上柔軟的香氣,那是一種能安定人心的味道。
起碼能安定他的心。
腦中那片幹涸的火場漸漸熄滅,燒焦的肌膚也被甘霖治愈,男人閉上了眼,像投入港灣的幼崽,緊緊攥住了蘇枝兒的手。
“我相信你。”
這四個字縈繞在周湛然的腦中,破開那些詭異陰暗的場面,像一束豎在黑暗中的光。
-
蘇枝兒一路牽著身後正處於暴走邊緣的男人回到東宮。
周湛然雖然已經是新帝了,但還沒來得及搬家,因此依舊住在東宮裡。東宮內的東西都沒有變過,甚至連枕頭的擺放位置都沒動。
新帝發瘋的事情已經光速傳遍整座皇宮,從一開始的新帝被下藥發瘋到後來的新帝被人藥瘋了到最後的新帝跟瘋狗似的亂殺人。
流言就像飄雪般迅速席卷整座皇宮,每個人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聽說新帝瘋了。”
東宮距離流言初始版本地較遠,因為遠,所以它接受的信號也不太好,它接收到的是最後一個版本的信號:新帝跟瘋狗似的亂殺人。
當東宮眾人聽說新帝回來了的時候,大家紛紛面露恐慌,甚至有的人還想直接自我了斷,這樣避免了被新帝戳成篩子,還要多死幾次的危險。
“新帝來了。”遠遠守在門口的小太監朝裡面顫巍巍地喊了一嗓子。
大家面色煞白,滿臉灰白之色,直覺怕是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
金公公隨在蘇枝兒和周湛然兩人身後,他能聞到兩人身上沾染的細香味道。那就是導致新帝發瘋的原因,這股味道充斥在金公公鼻息間,使得金公公都開始覺得內心煩躁起來。
可他一抬頭,看到自家主子的背影,那股煩躁感立刻被恐懼淹沒。
他隻是聞了一點點沾染在衣服上的味道就變成了這樣,那麼自家主子聞了三天三夜,到底會不會瘋?
金公公的腳步開始變得緩慢,他捏著自己的袖子,身體抖得跟秋天落葉一般。
蘇枝兒牽著周湛然的手一齊進入東宮,裡頭跪了一地宮娥、太監。他們蜷縮在地上,像鹌鹑似得扭曲著不敢抬頭。
“召月,去備熱湯。”
小花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將身上的味道去除,從頭發絲到腳趾的去除幹淨。
召月如獲大赦般疾奔出去預備熱湯。
熱湯很快弄好,正要搬入專門的皇家浴室,蘇枝兒改變了想法,“搬到這裡的屏風後面。”
蘇枝兒不放心周湛然一個人待在浴室裡。
小太監們搬著那個巨大的浴桶到屏風後面。
蘇枝兒作為一個女孩子,也不能唐突的進去陪周湛然洗澡。
“金公公,你陪……”
“奴才,奴才不敢。”
蘇枝兒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金公公搶白了。
金公公跪在地上,根本就連看都不敢看一眼站在蘇枝兒身後的周湛然。
男人垂著眉眼,雙眸猩紅,這副模樣可是比從前的每一次都嚴重。
金公公是從小伺候周湛然長大的,連看著他長大的人都不敢進去伺候他沐浴,蘇枝兒的心中五味雜陳。
“我自己進去。”
周湛然依舊頭疼難忍,可他十分聽話的自己進去沐浴了。
蘇枝兒心中的心疼更加明顯。
-
屏風後,氤氲熱氣升騰,逐漸模糊了男人的影子。
蘇枝兒隔著屏風坐在外面,正等著,看到自己塞在床底下的繡簍子,便彎腰奔過去抱出來放到桌上,然後開始做小人。
一顆腦袋,兩隻胳膊,兩隻腳。
蘇枝兒做的小人很簡單,沒有五官隻有四肢,裡面塞了棉花,看起來鼓鼓囊囊的可愛。
重點在衣服上,蘇枝兒有段時間無聊,讓珍珠做了很多漂亮的小衣服,原本她還想找個木匠做一個現代那種能活動的類似SD娃娃一樣的東西,可現在她突然發現用棉花塞成的娃娃上更溫暖可愛一些。
小衣裳都是按照蘇枝兒喜歡的風格來的,既然是她喜歡的風格,那麼這個娃娃一穿上,雖然沒有五官,但總會給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蘇枝兒在娃娃的臉上縫了一個簡單的笑臉,並慢吞吞的替她繡上黑色布條充當長發。
珍珠站在一旁看著蘇枝兒動作,面露欣喜道:“郡主,這個娃娃瞧著好像你。”
“是嘛。”蘇枝兒頓時覺得自己手藝還不錯。
她做好娃娃,正想讓珍珠喊金公公進來,可一想到剛才金公公的表現,登時放棄。
不如……她自己進去?
按照古代禮儀,這當然是不行的。
可蘇枝兒又不是正宗的古代人,她都要跟周湛然結婚了,進去看看自家男人洗澡怎麼了?自家男人自己不看難道還給別人看?那她多吃虧呀。
蘇枝兒想完,立刻拿著娃娃站起來。
她做娃娃的時候能聽到水聲,現在做完娃娃,突然發現一點水聲都沒有了,四周安靜極了,隻有那一點氤氲熱氣順著屏風的縫隙往外鑽。
蘇枝兒捏著娃娃在屏風處探頭探腦。
熱氣太厚,她有點看不清。
蘇枝兒猶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假裝路過一般地走進去。
男人的黑發掛在巨大的浴桶旁邊,那柔順的黑發順勢而下,細膩綿長,被熱氣沾湿。
蘇枝兒走近,熱氣更加濃厚,直撲了她滿頭滿臉。
熱湯裡面加入了鎮定心神的藥草,黑烏烏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腦袋呢!
蘇枝兒猛然發現沒有看到男人的腦袋,隻有那頭長發蜿蜒下來。
她急了,伸手去撈。
隔著黑烏烏的藥草,她似乎摸到了男人的臉,便趕緊雙手都伸下去,然後猛地使勁往上一提。
這可真是力氣活。
蘇枝兒使出了吃奶的勁才勉強把男人的腦袋從水裡抱出來。
男人臉上沾著藥渣子,冷白的肌膚被水浸得湿潤,他緊閉著眼,像一副沒有生氣的瑰麗畫皮般攤開在那裡。
“周湛然,周湛然?”蘇枝兒伸手去拍他的臉,男人毫無反應。
怎麼辦?還有呼吸嗎?
“珍珠,叫御醫過來!”蘇枝兒朝外面急喊一聲,然後又想到什麼,“金公公!金公公快點領幾個小太監進來!”
金公公聽到聲音,領著幾個戰戰兢兢的小太監跟進來。
“把人搬出來。”
蘇枝兒努力鎮定下來,吩咐金公公先把周湛然從浴桶裡搬出來。
金公公跟幾個小太監上前,小心翼翼的把人搬出來,並套上一件衣物。
蘇枝兒跪在旁邊,因為不小心看到了一點不該看的東西,所以面色有點紅。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種事情的時候,她想起自己那個時候參加學校演習學習的那些急救技能。
雖然沒用過,但現在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蘇枝兒捏住男人的鼻子,然後用兩根手指破開他的嘴,捏住,傾身渡氣。
金公公並幾個小太監站在那裡,因為主子沒讓走,所以他們隻能幹站著,然後就看到了眼前這一幕。
這……金公公和小太監們並不明白這是什麼操作,他們隻知道自己不能看。
一眾人低頭垂目,隻敢盯著自己的腳尖。
蘇枝兒焦急萬分,她給周湛然渡了好幾口氣男人都沒有反應。
怎麼辦?心肺復蘇,對,沒錯,還有心肺復蘇。先渡完這一口……氣?你丫昏迷的時候舌頭還能動?
蘇枝兒猛地一下推開人,看到男人緩慢睜開了眼。他的眸色已從一開始的猩紅變為墨黑,想是已經從那股激烈的暴躁感中成功抽離了出來。
經歷過那種感覺的蘇枝兒隻能無限佩服周湛然這樣強悍的自制力。
如果換作別人,怕是早就被逼瘋了吧?
男人躺在那裡,雙眸定定望著她。
蘇枝兒不知從哪裡湧上來一股情緒,“啪”的一聲,她的雙手分別拍上男人的兩邊面頰,用力到讓金公公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命案。
男人臉上沾著兩個明顯的手指印,雙眸黑漆漆地沾著水霧,顯出十分無辜姿態。
可蘇枝兒卻隻覺得窩火,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她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早已被冷汗浸湿,身體也僵硬的不行。
“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死了……”一開始的話是氣憤的,說到後面,蘇枝兒竟忍不住嗚咽了起來。
她還記得剛才自己的感覺,從看到男人緊閉著眼睛被她從熱湯裡撈出來的那一刻,一股冷意從腳底板往天靈蓋上衝過去,那種被絕望侵襲的恐懼感,是她第一次經歷,她也希望是最後一次。
蘇枝兒一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她並沒有太多激烈的情緒。可剛才,她明明確確感覺到了自己對失去周湛然而感受到的恐慌。
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對周湛然的感情有多深。
那種日久浸淫,點滴累積起來的感情就像溫水煮青蛙,當你明白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早已沒有辦法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