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房最會見風使舵,這些小婢女們按照李綢兒的吩咐,往瑤雪的被褥上灑水,扔石塊,還剪壞了她的衣物,鞋襪之類的小東西。
瑤雪哪裡受過這樣的虧待,她咬著牙,想到一個人,老太太。
是了,老太太還在,老太太最疼她,她可以去找老太太。
瑤雪提裙出了下人房,往老太太的院子裡跑。
一路大雨滂沱,瑤雪跑著跑著突然感覺自己臉上痒得很。
她伸手抓撓,越抓越痒,越抓越疼。
好疼。
瑤雪停住腳步,她找到一處避雨的地方。
房廊上掛著一陣紅燈籠,廊下有一處積水。
瑤雪看到自己沾染了血色的指甲,她垂眸,往積水看去。
她的臉上縱橫交錯都是被她自己抓出來的痕跡,猛地一看,滿臉血色,仿若女鬼降臨。
她的臉,她的臉怎麼了?
“啊!!!”
-
錦衣衛所內,淡水站在蔣文樟身邊,看著蔣文樟將一塊繡著“雪”字的帕子扔進炭盆裡。
炭盆猛地一下舔出火舌,將帕子燒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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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水和蔣文樟的臉被印出一層淺薄的紅,那是火光的反射。
瑤雪忘了,淡水是學醫的。而且不僅僅是學醫的,她的醫術還非常之好。
比如,嗅一嗅就能發現這碗裡被裝入了一些其它的東西。
淡水表面不動聲色,趁著瑤雪不注意的時候將兩人的碗調換了。
瑤雪不知道藥效什麼時候發作,看到淡水開始抓臉,已經藥效已經來了。
淡水卻知道,這藥效要等近一日,才會發揮出來。
她讓蔣文樟放過瑤雪,真的是放過瑤雪嗎?
“淡水你說得對,主子並非不信任我,是我不信任的主子。”
蔣文樟突然明白。
他手上拿的不是脈案,而是一顆忠臣的心。
帕子燒幹淨了,蔣文樟轉身,拿起桌子上的脈案,深夜入宮。
面對蔣文樟這樣的腦補,正在被逼著喝睡前牛奶的周湛然表示他一點這方面的想法都沒有。
他隻是覺得麻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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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枝兒終於看到了蔣文樟帶過來的脈案。
周湛然不感興趣的把它隨手扔在一邊,蘇枝兒心裡卻痒痒的很。
她很想知道,小花到底是誰的孩子。
“我,看一看?”蘇枝兒點了點那份脈案,男人黑沉的眸子顫了顫,眼睫微微上揚,然後頷首。
蘇枝兒趕緊拿過脈案,深吸一口氣,然後緩慢打開……看不懂。
摔!古代學醫的跟現代學醫的真是一脈相承,這寫的什麼玩意?正常人能看懂嗎?
算了,直接問吧。
“這寫的啥啊?”急得蘇枝兒都要說東北話了。
男人慢條斯理地抬手抽過蘇枝兒手裡的脈案,翻開一頁,指著道:“未足月,早產。”
沒有足月?早產?
那是什麼意思?意思就是,小花是聖人的孩子?
按照時間推算,如果小花是竇美人跟禮王的孩子,那他就一定不可能是早產,因為竇美人是入宮兩個月後才發現懷孕的。
並且過了六個月後,小花就出生了。
從概率上來說,如果八月出生的孩子是足月的,那一定不是聖人的。
可現在,這上面說的是未足月,早產兩月,那小花一定不是禮王的孩子。
用自己聰明的小腦瓜推算完,蘇枝兒忍不住紅了眼。
小花是聖人的孩子,那些大臣該要閉嘴了吧?
後期大臣以血脈不純,群起攻之的事情也不會發生了吧?
“真好。”蘇枝兒盯著脈案,忍不住落下淚來。
看到小娘子的眼淚,周湛然有點懵。
“哭了。”他傾身湊上來,看著蘇枝兒面頰上滾下來的淚珠,用指腹輕輕擦拭掉。
可蘇枝兒這一哭就停不下來,她握住周湛然的手,輕輕壓在心口,“吶,那把這個給聖人去看,好不好?”
周湛然跟聖人的關系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小花是做不出專門拿脈案過去給他這種看似求和的事情的。
“不想去。”男人話剛剛出口,蘇枝兒就癟了嘴,眼看那些蘊在眼眶裡的淚水就要化成淚珠往下滾。
屋內傳來一道無奈的嘆息聲。
男人妥協了。
-
聖人的身體變得很差,他已經不能日日上朝,最多的時候就是躺在龍床上吃那些苦了吧唧的藥。
雖然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用,但起碼能安慰一下心理。
周湛然在老太監的指引下步入聖人的寢殿。
其實周湛然沒有來過這裡,他最多就是去御書房尋聖人。
老太監伺候聖人幾十年,第一次看到周湛然過來,臉上是難掩的笑。
“殿下難得過來,是因為知道近日裡陛下龍體不適?”
不知道。
周湛然表情淡漠,隻摸了摸自己腕子上的佛珠。
老太監明白,這父子兩個都不是喜歡說話的,可不喜歡外露自己的情緒。
“陛下若是知道太子特意來看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周湛然不置可否,盯著面前的老太監推開覆滿了厚毡的殿門。
“陛下體弱,不能吹風。”
老太監解釋了一遍。
周湛然點頭,然後他一進入,就感覺屋子裡暖和的很,再看,居然沒有炭盆之類東西。
男人微微皺眉,四下看了看,老太監躬身候在一旁,“殿下,這邊。”
穿過外殿,入一側暖閣,聖人就躺在裡面。
小小的一間,暖和極了,跟外面簡直就像是兩個世界。
記憶中強悍霸道的中年男人此刻正躺在那裡,面頰凹陷幹瘦,連雙眸都渾濁了。
周湛然站在旁邊,表情沒有任何波動。
“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老太監拿起墊子,替聖人將身子墊高。
聖人順著老太監的力氣起身,靠在那墊高的墊子上,吃力地輕咳一聲。
一個簡單的動作似乎就讓他耗盡了力氣。
明明前幾日還在威風凜凜的朝著大臣吼,今日卻像一隻病蔫吧了的老貓。
蓋著薄被子躺在那裡,連起身都要人幫忙。
周湛然卻真的沒什麼感覺,隻是將手裡的脈案遞給聖人。
聖人看他一眼,顫抖著抬手,接過,打開。
這是一份年代久遠的脈案。
雖然聖人並不介意周湛然的身世,但當他看到那份脈案時,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
隨後,他捏著那份脈案問周湛然,“你說,竇美人會不會恨我?”
周湛然不假思索道:“恨。”
聖人笑起來,“恨好啊,既然她不愛我,那就讓她恨我,隻要她一輩子恨著我,就不會忘記我,隻要她不忘記我,我就會很高興。”
奇怪的邏輯。
說到這裡,聖人臉上的笑意變淡,他似乎透過明黃色的帷幔看到了那個身著白衣,在大鼓上翩然起舞的女子。
她赤著腳踝,手腕子上古樸的佛珠隨著她的舞動而顯出幾分寧靜悠遠來。
那一夜,萬籟俱寂,聖人的心裡,眼裡,什麼都沒有,隻有她。
除了鼓點,其餘什麼音樂都沒有,那古樸的鼓點,“咚咚咚”的,一聲又一聲敲擊在聖人心口。
那一夜,月光下,白衣美人躍入他心間。
隻一眼,這個瘋子就碰見了他的佛。
可惜,他不會愛,他硬生生將他的佛逼成了魔。
魔生魔,這本該是被詛咒一輩子的命運,卻因為某個人的出現而發生了奇妙的轉變。
聖人轉頭看向周湛然,他的眼中透露著迷惘,“什麼是愛呢?”
他不懂。
他懂帝王之術,他能操縱天下所有人的性命,可他不會愛人。
帝王是無情的,可並非沒有心。
深夜或黎明,他們也飽嘗著孤獨寂寞冷的滋味。
什麼是愛?
周湛然自己也不清楚,可你若是問他,你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誰,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回答,蘇枝兒。
“她要的,都給她。”
“她不要的,不要做。”
就是這麼簡單。
愛並不是強迫和佔有,愛是雙向的奔赴和救贖。
聖人定定看著眼前的男人,恍惚間,他似又見到了那位白衣女子。
若是再來一次,他能學會愛嗎?
-
雷雨交加,烏雲壓境。
皇宮城牆之上,男人一襲白衣睥睨城下。
這是最後一座城。
皇宮。
隻要攻下這座皇城,鄭峰就成功了。
不,他現在已經成功了,這大周已經是他的天下了。
不費吹灰之力。
鄭峰仰頭看向站在皇宮城牆之上的男人。
聖人一死,鄭峰便發起了政變。
他以勢如破竹的速度迅速佔領金陵城,直逼皇城下。
上面站著瘋太子,他身後是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
僅僅幾個錦衣衛,並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太監,還妄想要負隅頑抗,簡直可笑。
風吹起男人漆黑的發,那豆大的雨滴砸在他身上,印出淺淺的圓形白色印記。
周湛然身上的白衣被雨水打湿。
他的臉蒼白至極,唇色卻透出詭異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