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蘭因童年父母雙亡的創傷——診斷為白騎士綜合症。
牧引風的瞳孔遽然舒張,從來平靜的眼中,山洪暴發大地開裂一般湧現了山崩地裂的驚愕。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病症,因為那個死去的男人,診斷中就有這一類的心理症狀。
而他正是因為這一系列的心理症狀,才引發了後續被牧元蔓囚禁之後的抑鬱和焦躁,甚至是自殺預演等等其他的症狀。
抓著這薄薄的紙張,牧引風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被剝奪了。
他好久都沒能回過神,餘光都是各種黑影,張牙舞爪地猙獰著面孔朝著他飛撲過來。
他感覺到一陣被撕扯和擠壓的窒息感,趴在桌子上僅僅幾分鍾就已經冷汗涔涔。
他哆嗦著手,放下紙張拉開抽屜找藥。
胡亂倒出來,大致看了一眼數量,然後一仰頭都吞進去,一摸杯子卻沒有水。
他呼吸劇烈,汗水貼著額角攀爬,他已經沒有力氣去倒水了。
隻好生生咀嚼了這滿口的藥,苦澀如同鏘然的可怖兵器,穿透他的四肢百骸,融進他的每一寸筋脈,每一滴血液。
他吃過了藥,再次把額頭抵在了桌子上。
這一次又過了好久。
久到他的額頭都麻木了。
他再一次被電話的聲音喚醒。
牧引風接起電話,嘶啞地“喂”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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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霍玉蘭“咦”了一聲,問:“嗓子怎麼啞了?”
“我……咳。”牧引風清了清嗓子,還是很嘶啞。
他隔著電話把嘴角強行提起,僵笑著說:“可能是因為剛睡醒,怎麼了?”
“沒怎麼呀,就是打電話提醒你該午睡起床啦!下午不是還有一個長長長長的跨國會議嗎?”
牧引風輕笑了一聲,這一次的笑是真心的。
“幸虧你惦記著,要不然我都忘了。”
“嗯,咳咳,最近……啟動了一個新的項目,可能會很忙。”
“我每天……”牧引風的聲音頓住。
霍玉蘭原本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聽到牧引風這麼說,下意識地坐了起來。
面上的表情帶著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失望。
她無數次在電話裡面聽到過這種類似的話。
“最近的課業有些忙……我可能沒時間陪姐姐。”
“最近家裡有個項目交給我負責了,我可能沒時間陪你過周末,抱歉了,等我從國外回來給你帶禮物。”
“最近手上有的兼職又加了一個,我……我時間不太多,不能去給你送飯了。”
“最近我的通告太多了,回家住不太方便,還容易被狗仔拍到,先在外面住一段時間……”
“最近我想發展一個分公司,要去一趟外地,三五個月吧……回來後我們就可以著手投入狗糧的生產線。”
霍玉蘭閉上眼睛,這一瞬間耳邊閃過非常非常多熟悉的話,熟悉的說辭。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裡面,外面的陽光非常盛,可是她拉著紗簾,屋子裡的光線都被擋住,屋內對常人來說不夠明亮,甚至是有些昏暗。
她沒有察覺到自己都已經習慣了這種光線。
通話短暫凝滯,霍玉蘭慢慢地勾起嘴角,聲音艱澀無比地開口。
一如既往乖巧懂事地主動說:“沒關系,我……”
“我每天可能要晚回家半個小時。你別等我,自己要先吃完飯,你想吃什麼我都從市裡給你帶回去,”牧引風繼續道,“行嗎?”
霍玉蘭:“……”
她壓在頭頂一樣的大山,輕飄飄地在落下的時候,變成了滿頭的玫瑰花瓣。
霍玉蘭“砰”地一聲,軟綿綿地躺進沙發裡面。
這一瞬間她像一條奔跑了數千裡的野狗,連一隻爪子也抬不起。
說話都變得小聲了。
她頓了頓,問:“那要是……我說不行呢?”
她因為沒有力氣,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幾乎是氣音。
牧引風卻精準地捕捉到了。
他毫無猶豫地說:“那就把時間調整到早上,早上你還沒起的時候,我提前去公司處理也是一樣的。”
霍玉蘭聽著電話,“嗯”了一聲。
掛斷了。
她掛斷之後在沙發上抻了一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笑著埋進沙發裡,使勁蹬蹬腿。
抬起臉後,起身去開了一瓶汽水喝。
“啊……”氣流頂上來,她愜意地嘆息了一聲。
陽光透過落地窗的紗簾裡面鑽進來,很快烤幹了真絲沙發靠墊上的幾點潮湿。
牧引風掛掉電話之後,先給莫寧打了個內線說:“新項目的一些對接,調整到早上。”
“有什麼難?吃午飯和晚飯改成吃早茶不就行了?”
誰家談生意起早扒眼吃早茶呀?
但是如果合作方是牧氏,半夜也是有人來的。
牧引風掛了電話,又給自己的妻子發了條消息——晚上要不我們出去吃吧?
——好呀。
牧引風勾了勾嘴唇,拿起手機照了一下自己,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笑容。
他像是找到了無限的勇氣一樣。
繼續低頭,看那一系列的診斷結果各項檢查的結果。
最後那雙淡粉色的雙眸,停留在了停在白騎士綜合症的症狀上面。
——“白騎士綜合症,是指患者通過幫助、犧牲,拯救他人的過程之中獲得成就感的人。患者通常對伴侶,或是其他人,有強烈的救贖欲。
白騎士綜合症患者極度渴望拯救和引導一些人生或情緒上低谷的人,專以幫助他人走出低谷為目標和樂趣。
備注:一旦對方恢復正常,他/她反而不開心,會迅速失去興趣。”
第84章
牧引風盯著這種病症的注解,看了很久很多遍。
他曾經的那個生物學上的父親也患有這種病症,當時牧引風第一次看到這種病症,根本不明白這其中的看似溫和,實則真正的“厲害”之處。
這種病症需要持續不斷的救贖成就感來維持內心的滿足,一旦伴侶或者身邊的人沒有辦法給予這種感覺,他們就會尋找下一個目標,並且毫不猶豫絕不回頭。
而這種症狀在白騎士綜合症裡甚至算是比較輕微的。
真正嚴重的那一種是患者先去救贖對方,在對方得到了救贖,患者失去了救贖的成就感後,就會設法將對方毀掉,再重新進行救贖。
而被“救贖”的人,不斷生活在擁有希望和希望毀滅的深淵地獄裡面。
不過很少有白騎士會發展成重症,被牧元蔓囚禁的那個男人,到最後甚至發展成抑鬱自殺,也沒有真的想要摧毀誰。
他最終摧毀的是他自己。
牧引風靠在辦公椅上久久沉默著,面前這一張薄薄的紙,其實根本就不需要再去用筆跡鑑定來輔助確認。
自己的妻子確實不是慕方懿,而是……霍玉蘭。
她的一系列行為,包括救助之後再也不會看一眼的那一隻小白狗。
都在昭示著她的真實身份。
而她從沒有模仿過“慕方懿”的任何行為,她一直都在直白且直接地展示著自己的一切。
牧引風在記憶之中從頭到尾搜索了一遍,竟然絲毫找不出她的欺騙,哪怕一點點。
而牧引風看著資料上面那個青澀的,完完全全屬於“霍玉蘭”的面孔,又確定了一件事情——這不是一場冒名頂替。
他從來都沒有讓“慕方懿”離開過自己的視線,那段時間正是牧引風發病最嚴重的時候,他險些不小心把對方囚禁致死,根本沒有冒名頂替的可能。
她是在一夜之間發生了轉變。
如果不是冒名頂替的話,那就隻能是另一種最荒謬,最不符合科學的事實——借屍還魂。
霍玉蘭死了。
又重新在慕方懿的身體之中復活。
牧引風並不打算把這個結果告訴任何人,因為除了他之外,就隻有顧樟因為自己的妹妹去世,受到的刺激過大,有一些這方面的懷疑。
除此之外連牧元蔓都覺得是冒名頂替。
牧引風甚至還要制造出一個“冒名頂替”,慕方懿挾款潛逃國外的假象來。
他當天晚上準時回家,當天晚上……沒有吃藥。
牧引風想得非常簡單,既然對方需要持續不斷的“救贖感”,那他就可以永遠不吃藥。
永遠給她這樣的救贖感就行了。
牧引風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妻子不是“慕方懿”,因為按照他動心和喜歡的時間線來看,他愛上的人原本就是霍玉蘭。
但是他依舊拜託了海慶他們,要他們去設法查出霍玉蘭這個人的更加詳細的生平。
與此同時,他也準備抽出一些時間,見一見那天被他送到警察局後,現在個個啞了火各自散去的……被霍玉蘭拋棄的前男友們。
但是牧引風因為被白騎士綜合症的刺激,加之當天晚上沒有吃藥,毫無意外地發病了。
他原本就因為曾經的那個男人的死心裡無論如何也過不去,他“見死不救”的自愧和自責,深深地埋在他的骨血之中,會在他失去理智的時候化為惡鬼,將他吞噬撕扯。
他每一次都會歇斯底裡地推開所有試圖靠近他的“惡鬼”。
然後又不出意外地,他不小心失手推倒了他的妻子。
她的額頭撞在了沙發的茶幾上,並沒有破,卻有一聲巨大的悶響。
但是她卻毫無遲疑地又朝著牧引風撲過來,緊緊抱住了他,搶奪掉他手裡的茶杯碎片,生怕他傷到自己。
“沒事的,沒事了……”霍玉蘭心疼地抱著牧引風說,“我在呢,小風……”
霍玉蘭圈著牧引風的雙臂,用柔軟的聲線在他的耳邊安撫著。
等到牧引風發作的勁頭過去,輪椅跌倒在地,兩個人也坐在沙發旁邊,緊緊地抱著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