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更多的時候是砍一些柴,然後回家燒成炭,再賣給城裡的那些貴人們。
“他”的手總是黑乎乎的,臉也黑乎乎的,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沒有被人認出身份吧。
白榆也並沒有與之過多親近,隻是用稍高一些的價格買她的炭。
小姑娘送來的那些吃食白榆也沒有吃過兩次,唯有的兩次是看到她自己吃了白榆才跟著吃。
她們對彼此都帶著很深的警惕,但是又因為彼此短暫地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和諧。
而且小姑娘很聰明很會變通,在白榆說自己身體不好沒有辦法下山買東西之後,她開始幫著白榆跑腿。
於是白榆因為天氣變冷,開始有一些艱難的生活,又變得快樂起來。
不光有了各種各樣市面上的小零嘴,有了新的話本子,新的被子,足夠過冬用的炭火,甚至還有了一個……小朋友。
小姑娘大概是感覺到了白榆故作冷漠外表之下的溫柔,開始越發地親近白榆。
偶爾會留在白榆這裡吃一口東西,也會和白榆說上幾句平日裡不敢跟別人說的話。
“這山中不讓砍柴,我隻能在晚上的時候偷偷地來,你在這山中見到過其他的人嗎?”
白榆搖頭,把一堆今天新抓到的魚遞給小姑娘。
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依舊“不親密”。
但是白榆嚴肅叮囑她道:“你平時做什麼,遇到了什麼人,不要跟任何人說。”
小姑娘眼睛黑亮黑亮的,不是什麼閨秀出身教養長大的孩子,帶著一些皮糙肉厚的原始的野性。
她點了點頭對白榆笑了一下,一點也不客氣地接過白榆手中的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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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幾步回頭又看著她說,猶豫了許久才吐出了自己之前沒敢吐出的祈求。
“我明天可以和你一起去抓魚嗎?這些小魚燉成湯我的娘很喜歡……”
“如果不行也沒關系,我……”
“你明天早上來,早點來。”白榆說完之後,轉身進了屋子。
小姑娘提著東西蹦蹦跳跳地離開,到底還是少年心性,太高興就不看腳下,半路上絆倒了一棵樹杈,直接摔在地上滾了一圈。
白榆在屋裡面看著她擔心地微微張了張嘴,她不敢跟小姑娘太過親近,也不敢透露自己太多的事情,其實是怕連累她。
也怕她知道多了與人提起會害了白榆自己。
看著小姑娘在地上滾了一圈起身打了打身上的落葉,很快又歡快地跑走,白榆微微勾了勾嘴唇。
人果然還是群居動物啊。
有了這麼個小朋友之後,白榆的生活水平直線上升,偶爾感覺到一絲絲的寂寞也沒有了。
第二天早上,白榆人還沒醒過來呢,屋門就被敲響了。
來人仿佛是害怕吵醒白榆似的,敲門聲非常有規律,三下為一組,不疾不徐,非常有耐心。
這倒是很像那個小姑娘的作風,因為她雖然看上去毛躁,但做事非常有條理,而且對白榆的態度總是小心翼翼。
很快小姑娘的聲音在外頭細聲細氣地響起:“妙人法師……”這是白榆給自己取的“道號”,聽上去還有一點羞恥。
白榆打了個哈欠爬起來,長長的墨發瀑布一樣全部都散落下來,披散在她的身前和身後。
她這些日子心理層面和物理層面都很滿足,自己把自己養得像一隻油光水滑的動物。
隨便披了一件衣服,就這麼衣衫不整地蹦到了門口去開門。
嘴裡還有一點點抱怨說道:“小祖宗天都沒亮透,你來得也太早了吧……”
房門打開,白榆看向了外面,語氣抱怨面上卻帶著些許的細微笑意。
不過很快她的笑意就凝固在了嘴角,眼睛看著的方向陡然上移——下一刻眉頭狠狠蹙起,本能地抓住打開的門就要拍回去。
結果門板被一隻如玉如竹一般纖長的手抓住了。
第47章
有那麼一句話,叫“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門外站的人,絕對在白榆的算計之外。
謝玉山站在曙色乍起的山林,暖紅自天邊投射過將要落盡的林葉而下,灑在他溫若神君的眉眼之上。
他一身浮光遊動的太子蟒袍,似是清晨一推門,恍惚半夢半醒之中望見的神仙剪影。
可是白榆卻從他平靜溫良堪稱清風朗月般清雋到極致的臉上,品出了壓抑的瘋狂。
他的手指扳著小木屋粗糙的房門,似玉的指尖因為用力,泛著慘烈的青白。
白榆在他指尖退盡的血色之上,讀出了他濃烈的將要化為實質的殺心。
門外還站著幾個身著侍衛服制的人,其中一個把雪亮的刀刃壓在小姑娘纖細的脖頸之上,小姑娘看著白榆已經是被嚇得淚流滿面。
白榆在本能地要關門沒有成功之後,在自己心中搜尋了片刻,發現很糟糕,她短時間內沒有逃脫的可能。
她實在想不通,她的計劃不算天衣無縫,卻也絕不是漏洞百出,謝玉弓定會瘋狂尋找她,可被這麼輕易被太子找到,白榆總覺得荒謬。
總不能是太子一直密切在關注她吧!
她在被謝玉山的滾滾殺機徹底圍攏住的時刻,她腦中瘋狂轉動,略過了好幾個謊言的版本。
雖然之前在船上決定不再撒謊,可是涉及生命,沒有等死的道理。
但是最終都湮滅在了謝玉山眼中的瘋狂之中。
行不通。
他們兩個人是“生死仇敵”現在對方正在瘋狂的壓抑心中的仇恨,白榆喘氣都會讓他憤怒,再說話恐怕會適得其反。
因此白榆決定暫時沉默,就像無法反抗的小動物被抓住之後,尖叫的越高,被咬死的越快。
她和謝玉山一個門裡一個門外,堪稱平靜卻又詭異地對視著。
一個壓抑瘋狂,一個……假裝淡定。
不知道這樣對視了多久,陽光徹底在叢林的盡頭升起,白榆感覺自己被晃了一下。
微微眯了眯眼睛,這才把有些僵硬的手從門上垂落下來,攏了攏自己身前的衣物。
無比平靜地開口說道:“放那個小姑娘回家去,這一切跟她一個平民沒有任何關系。”
白榆說的話對謝玉山的侍從當然是不好使的,不過很快謝玉山也收回了抓在門上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和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他的手指有些僵硬。
不過他微微朝著身後抬了抬手,隻見那個把刀橫在小姑娘脖子上的侍衛,立刻就放開了手。
小姑娘長時間被人拎著又被刀抵著,實在是嚇得三魂去了七魄。
被放開之後直接跌坐在地上,渾身癱軟地看向了白榆,開口顫巍巍地叫了一聲:“妙人法師……”
白榆溫和地看著小姑娘,看著這個為她提供了便利也消解了寂寞的小孩,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笑了笑說:“跟你沒關系,快點回家去吧,等我走了之後這屋子裡的東西都給你,不要告訴任何人,過兩日晚上的時候你偷偷過來拿就好了。”
“漁網我已經補完了,但是……”白榆沒有再說下去,她不可能再教小姑娘抓魚了。
小姑娘哭得像一個化掉的泥人,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下,更是泥濘一片。
她自出生起就是一路的顛沛流離,好容易逃到了皇城周邊落了腳,卻也被那巍峨的高牆阻隔了安逸。
母親又病重,生活的重擔壓在她弱小的肩膀之上,她已經是個非常堅強的孩子了。
隻可惜她從未見過這種……真刀真槍的場面。
她所經歷的最險惡之事,也不過就是在逃荒的路上險些被人拖到暗處糟蹋,但是那也並不殃及性命。
因此她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又哆哆嗦嗦地看了在這等場面之下依舊若無其事地岸立在那裡的白榆一眼,心中的愧疚伴隨著眼淚一起湧出,總覺得是自己害了妙人法師,才招來了這些人。
隻是她無力承擔這樣的後果,家中還有癱瘓在床的母親等待,她最後隻能淚流滿面連滾帶爬,頭也不回地跑下了山去。
一邊跑一邊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對不起。
但是這件事情和一個小姑娘又有什麼關系?
她甚至完全不清楚這其中的前因後果。
白榆最開始跑出來的時候,想過會被人找到,會被謝玉弓找到。
婁娘再怎麼寧死不屈,隻要謝玉弓真的用上那些手段,婁娘即便是不開口,謝玉弓也能從她的舉動甚至是痛苦的表情之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白榆又很篤定,謝玉弓不會真的對婁娘用過激的手段。
她自己不敢去面對謊言被揭穿之後,謝玉弓會有什麼表情,會問出什麼問題,會用怎樣不可置信又厭惡的眼神看著她。
她不敢去賭一個人的感情。
可是她卻敢篤定,謝玉弓不是真的窮兇極惡泯滅人性之人。
他不會對一個年歲大的奴僕行酷烈手段去逼迫。
謝玉弓惡煞形容,卻生著柔軟多情腸。
他從內心之中,向往的東西從來都是純善而平和的,否則他也不會對一個“摧毀”他的人動心動情,也不會那般輕易地便被拙劣的謊言所欺騙。
隻是血脈至親厭他棄他,他畢生所奢求的一切旁人唾手可得,他卻需披甲執銳碎骨融肌地去爭奪,才顯得他那麼急功近利陰鸷可怖。
否則他不會在她跳下博運河,明知她是逃走,卻還義無反顧地跟著她跳下來,試圖抓住她。
他是以己度人,生怕她溺死河中。
白榆這麼多天拒絕去想那一天的事情,甚至拒絕去想關於謝玉弓的一切。
可是直到此時此刻,她被謝玉山的出現驟然之間拉回了已經破碎的幻境中。
才發現這些事情樁樁件件如同大廈傾覆後的殘垣斷壁,鱗次栉比羅列在她的心中,那麼清晰鮮明。
而她在這裡從初秋到初冬,已經有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謝玉弓都沒有找過來,恰恰就印證了白榆心中的篤定。
他對她……白榆也不知道謊言的廣廈破碎之後如今還剩下什麼。
可是白榆至少知道,謝玉弓縱使得知了一切,也沒有那麼歇斯底裡地想要找到她清算,才會一直沒能找過來。
她為謝玉弓做的那些事情,為他對抗太子,為他請封,終究是放在天平之上的砝碼,抵消了一部分仇恨。
她在謝玉弓那裡應當算是求生成功了。
白榆卻萬萬沒有想到,這本書的男主角,太子謝玉山,竟然會找到這裡。
等到那個小姑娘跑了之後,白榆平靜地看向謝玉山說:“太子殿下是打算在這裡動手,還是打算換個地方動手?”
“動手之前可否容我換一身衣服,免得汙了這清修的寶地,濁了這一身道袍。”
白榆現在就是一個拖字訣,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她甚至看了一眼外面那幾個侍衛,得出了自己的腰沒有人膀子粗的結論,放棄了“硬碰硬”。
要是隻有一個會不會武功的謝玉山,白榆撓不死他。
謝玉山站在小木屋外面的木臺階之下,卻是和白榆平視,他隻有在剛剛見到白榆的那個時候,沒能掩得住周身彌散出來的殺意。
現在已經完全收斂回去,甚至看上去是溫和的,如一塊觸手升溫的脂玉。
他聽了白榆的說法,並沒有為難白榆的意思,微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