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不斷搖晃,一撥又一撥的人來了又去,白榆始終躲在小屋子,無人發現。
但是白榆此刻也已經意識到了,這群人來去如此密集,恐怕就是專門來找她的。
今夜太子除了要殺謝玉弓之外,還有一個命令,便是和謝玉弓同白榆說的一樣——“你若不是我的王妃,我第一個便殺你。”。
謝玉山顯然和謝玉弓所見略同,他今夜下的另一個命令便是誅殺恭王妃!
一時之間這一處窄小的屋子,當真成了白榆的庇護所。
白榆在地上躺了很久了,身體有些冷。
她撐起手臂起身的時候,又一次按到了掌心的燒傷,她疼得狠狠抽氣,而後蹲在地上撿地上的點心開始吃。
伴隨著外面不斷閃爍的火光,一直伴隨著狂風暴雨傳進來的交戰之聲,把謝玉弓給她拿的那兩盤點心全都吃了。
就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白榆感覺這一夜有一輩子那麼長。
她渾身疲憊不堪,眼睛酸澀難言。
外面雷雨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打鬥的聲音也停止的時候,白榆聽到了緩緩走近的腳步聲。
腳步聲稍微有一些拖沓,仿佛是有一條腿不太敢抬起。
和之前無數次有人跑進來到處搜尋的腳步聲完全不同,這人精準地站在了白榆小屋子的入口處。
然後他用長劍的把手,輕輕敲擊了幾下偽裝成案臺的入口,這才打開了門。
門開之後,有一絲天光泄入,雖然不甚明亮,可是白榆抬起頭向外看去的時候,穿過小門口站著的那些人,看到了外面晨光朦朧。
Advertisement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亮了。
謝玉弓被兩個人扶著,站在門外,渾身像是從血水裡面撈出來的一樣,有一條腿的骨頭已經突出了體外。
他對著白榆扯出了一個微笑。
皇宮之內發生的事情謝玉弓已經知道了,謝玉山果然也是個瘋子。
可能安和帝的血脈本身就有一些瘋血吧。
不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謝玉山此番把自己的命都搭上才洗清了一些嫌疑,足可見他已經末路窮途。
強弩之末罷了!
“出來吧,安全了。”謝玉弓酣戰一夜,此刻無須再刻意地偽裝已然是重傷。
但是他對白榆說話的聲音依舊溫柔:“我們馬上換船,再有一個時辰左右便能上岸。”
幽冥死士名不虛傳,整條博運河若非活水,此刻已然被染紅了。
太子的人有來無回,盡數被斬殺在了博運河之上。
一時之間下遊的河岸之上浮屍遍地,按照白榆吩咐,可苦了僱佣了幾條漁船“撈魚”的婁娘。
撈不過來,根本撈不過來。
撈一個不是,撈一個還不是!
婁娘五大三粗,站在下遊當中最大的一條船上,滿臉的橫絲肉,眉心緊緊地蹙著,在晦暗的晨曦之中快皺成一張鹹菜皮了。
而此時此刻的白榆,這一條婁娘真正想撈的魚,從小屋子裡面出來之後,被渾身是血的謝玉弓領著換船。
謝玉弓不知道是不是血肉做的,傷成這副樣子,也隻有最開始開門的時候被人扶著。
等到白榆從小門裡面出來,謝玉弓就自己一瘸一拐地走著,一手血淋淋黏糊糊地抓著白榆,一手拄著他的長刀,走得脊背筆挺。
白榆應該去扶著謝玉弓,可是礙於他另一隻手的長刀,給白榆實在留下了太過森冷的陰影。
因此白榆隻是順從地被謝玉弓抓著,慢慢隨他穿過了欄杆,走到了甲板之上,換乘另一條船。
另一條船是一艘烏篷小船,船上能夠看到幾個身著黑色衣物的幽冥死士,隻不過每一個人身上都是狼藉泥濘,晨曦之中閃著血色不祥的殷紅。
謝玉弓緊緊地抓著白榆,本來想讓白榆先上船,但是就在他松開白榆的那一刻,突然之間身後傳來了一句“王爺王妃小心!”
“咻咻”兩聲,有暗器破空而來。
謝玉弓立刻將白榆拉進懷中,白榆被按在他黏膩的懷抱之中,在夾板之上滾了一圈,躲開了暗器。
對方是從水中射出的!
很快謝玉弓身邊的死士撲通撲通下水,去追逐投發出暗器的人。
不過幽冥死士不善凫水,雖然追是追出去了,但是在水中廝打起來並不夠幹脆。
此刻白榆被謝玉弓壓在身下,正好能夠越過謝玉弓的肩膀,看到此刻他們身邊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隻有一個謝玉弓,他單手撐著地面,因為體力耗盡的原因一時間沒能爬起來。
晨曦就是在此刻,經歷了一整夜的狂風暴雨雷鳴電閃,如一柄通天徹地的長劍,撕開了天幕。
暖黃的晨曦從天際灑下的那一刻,白榆一把推開了壓在她身上的謝玉弓,毫不猶豫地順著甲板投入了水中——
金烏自水天的盡頭升起,蕩開碎金一般的波瀾。
謊言構建出來的幻境,徹底消弭在這美不勝收的真實人間。
第45章
白榆跳進了水中,立刻排出部分肺內的空氣,迅速向下沉。
很快她便脫離了距離水面一丈的距離,謝玉弓的人經過一夜糜戰,包括謝玉弓自己,已經全部都是強弩之末。隻要白榆繼續下沉,而後潛伏著遊走,就算謝玉弓的人都是絕頂殺手,也很難在這樣的情況下抓住一條“遊魚”。
在水中的感覺非常神奇,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如果不會凫水的人會在進入水中感覺到失重,四肢失去了在正常世界中的操控習慣,無處著力。
之後瘋狂掙扎,越是掙扎越會下沉,越是下沉便越會導致嗆水。
嗆水之後你會感覺到什麼叫水火無情。
這世上最柔軟的便是水流,然而當水流順著你的口腔和鼻腔無孔不入的時候,就像一把狠狠刮過氣管的鋼刀,一路插進你的肺子當中,頃刻之間奪走你身上所有的力氣,讓你在窒息之中感受到瀕臨死亡的冰冷和痛苦。
但如果是會凫水的人,會在下水的那一刻放松全身,水流如同母親輕柔的雙手,會託起你的身體。
再熟練一些的人甚至能夠自在地在水中遊動,潛入其中去到你任何想去的位置。
白榆一路潛到了船底的位置,在這種全身上下都被包裹住的狀態之下,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
白榆繼續向下遊,順著水流的方向。
在水中除了耳邊水流滾動的咕嚕咕嚕聲,根本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
但是就在白榆將要遊出船隻範圍的時候,突然間似有所感地微微停頓,睜大了眯著的眼睛,浮著身體朝上方看去。
晨曦在這個時候徹底穿透了整片天幕,像是從天際傾瀉而下的赤紅色熔巖,在天地之間江翻海沸地鋪灑飛濺。
幾點天光傾瀉到了水底,讓白榆借著這熹微的光亮,看到了水面之上的人影。
白榆在看清楚人影的瞬間,仿若已經逃到自己的世界的她,突然被另一個世界的人射出的箭矢狠狠地射中了心口。
白榆在水中甚至不受控制地蜷縮了一下,心口處彌散開痛苦一樣的錯覺。
是謝玉弓!
他竟然隨著白榆跳進了水中——
謝玉弓並不會凫水,水是他難得的無法隱藏的致命弱點。
他昨天自從上船便非常難受,後來因為對戰太子派來的那些人,沒有辦法顧及自己的感覺,但至少也是在船上與人搏鬥。
他連澡盆都不進,他怎麼會跳進水中呢?!
白榆眼睜睜地看著謝玉弓在水中掙扎,他似乎在竭力地朝著下方伸手,可是不會凫水之人,在沒有徹底嗆水昏死之前,無論怎樣努力也不可能潛入水底。
反倒是因為他劇烈地掙扎,導致自己身上才剛剛凝結不久的傷口全部重新撕裂,以他為中心,他周圍的水流一時之間都被染成了淡粉色。
白榆仰著頭看著謝玉弓,這一刻的心中幾乎是震撼的。
意料之外,也根本不在情理之中的那種震撼!
她跟在謝玉弓身邊這麼長時間,當然非常了解謝玉弓。
盡管謝玉弓足智多謀穎悟絕倫,但是他為人自信自矜,就算以命相搏之時,也是有絕對的自信能夠獲勝。
但是謝玉弓畢竟是一個古人,還是一個皇子,兒時甚至還學過帝王之術,他也奉行那一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他能夠在形勢不利於自己的時候,裝瘋賣傻地蟄伏隱忍,就證明他絕不會做超出自己預設之外的事情。
更不可能以自己的性命去冒險。
可是他卻在白榆跳水之後,跟著白榆跳入了水中……
白榆看著謝玉弓周遭彌散開的血霧,看著謝玉弓不斷掙扎向下的身影,有那麼瞬間覺得他像一頭遍體鱗傷,將要墜亡的藍鯨。
他的動作越來越緩慢,應該是嗆了水,快要淹死了……
白榆感覺胸腔被擠壓出去的空氣化為了利刃,幾乎要將她的心肺攪碎。
她緩緩地向上浮了一點,可是很快又頓住。
因為她看到有人跳入了水中,打破了謝玉弓周身彌漫的血霧,將他給撈了起來。
白榆最後深看了一眼那個黑影,然後轉過身潛向了更深的地方……
白榆並沒有在水裡潛伏很久,在遊出了能夠不被追到看到的距離,就已經浮到水面上換氣,然後再重新潛回水中繼續遊遠。
順水而漂的速度極快,很快白榆就算是回過頭,也根本看不到屬於謝玉弓的船隻的影子了。
她成功逃脫了。
但這僅僅隻是逃脫的第一步罷了。
在白榆越遊越遠的時候,謝玉弓被他的死士們救上了船,快速地按著他的胸腔。
很快謝玉弓被水嗆入身體之後而渙散的神智回歸,他瘋狂地咳嗽,吐出了大灘大灘的河水,口鼻橫流狼狽不堪。
他的胸腔像是燒了一把火,炙烤著他的五髒六腑甚至是喉鼻頭顱。
他像一條死狗一樣趴在船邊上,一邊吐水一邊劇烈地咳嗽著。
他才剛剛恢復了一點,立刻斷斷續續地拍打著船身說道:“王妃……咳咳咳……落水!”
謝玉弓指著水流輕緩的河面說道:“救人!”
“撲通撲通!”所有會凫水的死士,全部都不顧及身上的傷跳入了水中去撈人。
謝玉弓咳得滿面通紅,像一根燒紅的人形柱子,他一直死死地盯著水面,赤紅的雙眼像是被身體之中的血水倒灌,仿佛下一刻便要轟然爆裂成兩個血洞。
因為咳得太用力,加上自己精疲力盡地激戰了一夜,鼻腔黏膜在血壓持續飆升之中撕裂,鼻血衝入了口腔,謝玉弓噗地一聲,吐出了一口混著河水的鮮血。
“王爺!”
“王爺——”
謝玉弓的身體好得像一頭牛,驟然間吐血可把他身邊的死士全部都嚇壞了。
但是謝玉弓卻一把揮開了來扶他的修羅,眼睛始終一錯不錯地盯著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