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走了後,謝玉弓向後仰躺在了床上。
摘下了面具,搓了一把摸上去嶙峋可怖的臉。
把腦中她是否是“傷心欲絕”地回去獨自傷懷的場景,還是她回去再度以命相挾地對工部尚書施壓的場景,全都搓出腦後。
他坐起來,擺上桌子和筆墨,信一封封都送去出,面容沉肅端厲,揮筆潑墨間,一筆一畫都是一條條為此番準備獻祭的人命。
這才是他最舒適的,也是這些年最習慣的常態。
無人詢問,無人關心,他隱匿在黑暗之中,蟄伏伺機而動。
但是……總是有一些惱人事,像風總是不期而至不解風情地吹皺靜湖的水面。
招呼都不打就回了尚書府的九皇子妃,卻一大早送來了街面上最香的大肉包子,還是滿滿一整籠。
熱騰騰,白胖胖的包子擺在謝玉弓面前。
讓他好容易冷硬下來,自行冰封的心腸,氤氲出了混著肉香的潮熱。
漣漪在心湖一層一層蕩漾開來,令人手腳酥軟脊骨無力。
白榆雖然停止了吃小雛雞計劃,但是她自己操的痴情人設,絕不能崩。
第23章
白榆發現謝玉弓可能是派了個小不點跟著她。
為什麼是小不點呢,因為白榆早上梳妝的時候,有隻耳環滾到了梳妝臺下面,她和婁娘兩個人合力搬動了一下梳妝臺,導致鏡面傾斜,就看到的房梁上面有個小小的陰影。
嗖一下,一閃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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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榆再抬頭去看的時候,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很小的影子,如果不是會什麼電視劇裡傳奇的縮骨功,那就肯定是個小孩兒。
謝玉弓真沒人性啊,居然僱佣童工!
白榆料想謝玉弓肯定要派人跟著她。
畢竟他的死士如同幽冥野鬼,在整個皇城裡到處飄著,而且劇情裡謝玉弓總是喜歡將一切都掌控在手中。
那些朝臣們各種見不得人的隱私把柄,全部都是由這些幽冥死士們搜集來的。
這也是為什麼白榆不指望著直接跑路保命的原因,她這邊跑出城門沒多遠,就會被輕而易舉地抓住。
但是謝玉弓派了這麼點一個小玩意來……是根本看不起她,覺得她死活掀不起什麼大風大浪,還是對她有了一定程度的信任?
白榆百思不得其解,最終拋諸腦後。
反正她要做的事情,本就是給謝玉弓送一份“投名狀”,倒也不怕他知道什麼。
但是鴻雁大總管是真難約啊。
白榆日日讓桃花拿著九皇子妃的玉佩去宮門口約人,但是日日都被不軟不硬的話堵回來。
這位御前總管大人,因為萬壽節將至,完全不得空。
白榆知道位高權重的人一般都有一些目下無塵,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連著約了七八天,宮裡面那位連什麼時候會給勻出一點時間的口風都沒有漏過。
實在是把這御前總管大忙人的架子拿到了極致。
眼看著七月將盡,萬壽節將至,周邊各個小國的使臣陸續進入惠都皇城,被官兵安置在驛館之中。
近期都城自入夜後,羽林衛巡視一日比一日更加頻繁和嚴密,白榆聽婁娘說,再過兩日出了七月,一直到萬壽節之前皇都之中都會實行宵禁,以防止有惡徒伺機作亂。
也就是說在這七月之內要是約不到這御前的總管大人,就隻能在皇宮萬壽節壽宴之上見面了。
“今日又是無功而返嗎?”
白榆面前鋪著一張碩大的金色錦布,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蔫頭耷腦進來的桃花,渾不在意地問了一句。
她手裡用不怎麼端正的姿勢,捏著一支毛筆,笨拙地一筆一畫地正在寫字。
寫的是壽字。
但是字奇醜無比,歪歪扭扭春蚓秋蛇,有些地方墨點子都暈染開了,看上去簡直像是狗爬。
放一隻雞撒上一把米,雞爪子踩的印都比這字寫得好看。
但是白榆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拿著筆杆子撓了撓自己的額頭,蘸墨的時候又看向了桃花。
桃花的嘴癟著,這段時間白榆一直交代她辦事,本來又有一種重得恩寵小尾巴上天的驕傲。
但是任憑桃花如何八面玲瓏,想要約見皇宮裡那位太監總管,確實不是一個九皇子妃的名頭就能好使的。
鴻雁此人極難籠絡,朝中各人,無論是什麼官位,甚至是對那些皇子們他向來都是不假辭色。
隻一心依附於皇帝,照料皇帝起居多年,要是認真細算起來算是竹馬竹馬了。
因此桃花一次又一次地受挫,導致桃花所有的信心和驕傲在這幾天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人都顯而易見地沉穩下來。
隻是她心中十分不服氣。
她的主子如今已經是九皇子妃,連尚書大人還有主院的那位夫人都不敢找自家大小姐的麻煩了,一個死太監如此拿喬,憑什麼!
桃花忍不住替白榆打抱不平:“大小姐,那個老閹狗未免過於不將大小姐放在眼裡,這麼多天了連個面都沒有露過,派一些小太監過來說搪塞的話,大小姐非見他不可嗎?”
桃花人長得挺好看,桃花眼布靈布靈的,但是嘴特別毒,白榆聽了之後忍不住笑出聲。
不過很快白榆又收斂了笑意,看著桃花用筆指著她說:“這種話在我面前說說倒也罷了,那位乃是皇帝跟前的紅人,這話若是在外面說,被阿諛奉承他的人聽了去為了討好他而告知,定能叫你屍骨無存。”
桃花本來還想再說什麼,白榆又接了一句:“還會連累你的主子我。”
桃花頓時神色一凜,嘴閉得緊緊的,對著白榆搖了搖頭,意思是自己以後絕對不會再亂說話了。
白榆這才低下頭提著筆,繼續在那錦布上面作畫。
是的就是作畫,白榆根本不會用毛筆,原身會一點,但是記憶這個東西就像紙上談兵,腦子會了手不一定會,白榆隻能照著本子上面的壽字畫。
又畫完了一個歪歪斜斜四仰八叉的壽字,白榆這才又不緊不慢,頭也不抬地說:“桃花你明日接著去,不過這一次可以讓來敷衍你的小太監,給鴻雁大總管帶一句話。”
白榆把手裡那張布調整了一下方向,挑了一個空缺的地方繼續畫。
說道:“你問一問鴻雁大總管,認不認識一個叫王德祿的屠夫,膠州人氏。”
桃花不明所以,她……就是從前些時候開始,捉摸不清自家主子的想法了。
這件事桃花也私底下跟婁娘討論過,但是婁娘隻跟桃花說“大小姐隻是長大了”,況且揣測妄議主子的言行思想,並不是為奴的本分。
桃花好容易重新得寵,也不敢再多想什麼多問什麼,又被白榆這樣刻意消磨了幾天性子,此刻白榆交代什麼,她就隻管做絕不會有質疑。
桃花第二天又去了,白榆這幾天都悶在屋子,和那張錦布鬥爭。
還有兩日便會宵禁,但白榆篤定了今天桃花一定會帶回消息,絲毫不慌。
除此之外,白榆讓婁娘每一天都上街去買一些零食,大多是小孩子喜歡的玩意,還有一些是酒樓裡面的招牌菜,然後再派一個小廝給九皇子送去。
謝玉弓的桌案上面這些天已經堆滿了各種吃食。
除了頭一天的大包子,還有前兩天送回來的菜之外,後面的這些零食謝玉弓都沒有吃過。
他沒有吃零嘴的習慣,或者說他從小就沒有吃零嘴的條件。
他不是一個受萬千寵愛的皇子,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連吃飽都是奢望。
但是謝玉弓也並沒有丟掉,或者是分食給下人,而是全部都堆積在自己的桌案上面。
給他送這些東西……這是還在將他當成小孩子哄嗎?
天氣很熱,謝玉弓盯著一個已經化得黏膩無形的糖人,垂著頭注視了好一會兒。
粘膩的彩色糖漿已經順著木棍流了下來,汙染了一小片桌子。
小鬼這兩天來匯報,說九皇子妃一直待在屋子裡面提筆寫字,哪裡都沒去,連尚書府內的王姨娘都拒之不見。
不過每一日都會把婢女派去街上給他尋覓各種各樣的孩童喜愛的吃食。
除此之外,還派了一個婢女頻頻地去皇宮門口從早等到晚,不知道是要接觸宮中的哪一位。
小鬼的輕功和武功都還不到家,隻能遠遠跟著,並不能湊近去查探。
而且謝玉弓交給小鬼的任務,也隻是讓他遠遠跟著九皇子妃並且保護她。
謝玉弓心中的猜忌卻越加深重。
在萬壽節的這個當口上,無論是宮中還是宮外,所有人都在伺機而動,他的九皇子妃……專門從他的身邊跑開回到了工部尚書的府中。
如此迂回曲折,是生怕他知道什麼吧。
她究竟是想接觸誰呢?
他不知道盯著那個已經化掉的糖人看了多久,突然間伸手拿了過來,不顧自己被沾染了滿手的粘膩糖漿,直接把剩下的那一半塞進了口中,全部都咬下來。
然後咯吱咯吱地咀嚼,他戴著半面銀制的面具,姣好的那一側的臉上戾氣橫生,像是某種大型的獸類,在咀嚼獵物的骨骼。
並不好吃。
糖漿甜得齁人,糊在嗓子裡讓人吞咽困難,還粘在牙齒上面,讓人感覺非常不舒服。
就像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九皇子妃。
但是謝玉弓硬是吃進去了。
吃完之後他扯過帕子擦了擦手,把那根木棍直接扔在地上,拿過茶杯猛灌了兩口水。
然後召喚死士下來……
而白榆當天晚上堪比挑燈夜讀,將要參加科考的書生,硬是點燈熬油地把那一大張錦布全部都寫滿了。
白榆成就感十足地提起了那張布,足足有一人高五人寬,正是她這麼多天奮戰的成果。
展開了一看……好像一群成群結隊趴在布上的甲蟲,壯觀又惡心。
白榆趕緊把布疊起來,然後遞給了婁娘說:“你明日去街上,將它裝裱成一幅卷軸。”
“弄得華麗一點,舍得下料一些,裝裱的銀錢去我的梳妝匣裡面拿。”
婁娘接過來應是。
然後把那一張布捧出去,沒一會兒又捧了兩件衣服回來。
白榆正在舒展自己的四肢,用手捶自己的後腰緩解酸痛,婁娘捧著兩件衣服站在白榆的面前,問白榆:“大小姐,宮裡那位回信兒了,桃花天未黑就已經回來了,見大小姐在忙著便沒來打擾。”
“定的是明日的日落酉時,在皇城三大道盡頭的兀瀾閣富榮來中見面。”
“大小姐明日要穿哪件衣服?”
白榆文聞言在貴妃榻上打了個滾,差點把放著筆墨紙砚的小桌子踹到地上去。
趕緊起身伸手扶住,看了一眼那兩件衣服,一件顏色鮮豔緋紅姹紫,一件清新素雅,燈光之下卻有暗紋流動。
白榆搜羅了一下記憶,這兩件衣服一件是九皇子妃出席各種盛典的禮服,另一件幹脆就是九皇子送給她的聘禮裡面的瑞紋流光錦。
和九皇子的婚約是她“搶”的,流光錦自然也不是白榆的尺寸,而是白珏的尺寸。
白珏比白榆整整小了一圈,矮了小半個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