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了一位王爺。
「救個屁的王爺。路邊的野男人不要亂撿。輕則李承鄞,重則傅慎行——」
我阿姊恨鐵不成鋼地數落我。
「平時囑咐你的全忘光了。」
1
我阿姊這人脾氣一直不好。
她還經常會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比如現在。
「阿彌陀佛皇天保佑,行行好吧各路神仙,穿過來就夠難的了我可不想做虐文女主。」
她口中念念有詞,用力捶打漿洗的衣物。
卻看得我心頭發顫。
我總覺得她是把那盆衣物當成了王爺的腦袋。
2
阿姊不喜歡路邊的男人。
可我就是她從路邊撿來的。
當然了,我是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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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阿姊把我的亂發撥開,確認了我是個小女孩後說:
「是個女孩子,可以撿,可以撿。我是個很有原則的女人。」
其實阿姊就是怕惹麻煩。
我也怕麻煩,但是被阿姊撿到的那種感覺太美好了。
我好想讓別人也擁有那種感覺。
3
今日我捏著阿姊給我的兩個銅板去買菜。
買菜的路上我看見有個人從面前的樹上掉下來。
嚇得我心肝顫。
剛下過雨,可別濺起泥點子髒了我的鞋面。
我又走了一陣,看見前面一堆人打打殺殺。
「保護九王,保護九王。」有人這麼喊。
保護啥啊,他從樹上掉下來你們都不知道。
話是這麼說,我還是又折回去管那個人。
拖了幾步路,累死了。
然後我把他踢到了一旁的豬圈裡,還拿籮筐罩住了臉。
長得挺好看的,別被豬拱了。
然後我就蹦蹦跳跳拎著我的小籃子去買菜了。
買完菜回來那幫人已經不見了。
我剝開他臉上的籮筐。
他居然睜開了眼睛看我。
那雙眸子黑白分明,俊美非常。
如果不是周圍的哼唧聲太過吵鬧,味道太過奇妙。
我覺得我可能會愛上他。
於是,我把他帶回了家。
4
我去房間裡給他喂藥。
他看到我,一骨碌坐起來,兩隻好看的眼睛轉了一圈打量。
我把藥放在木桌上,「千金萬貫求不來的藥湯子,待你好了可得好好報答我們。」
但那其實就是我從後山拔的幾株草藥。
誰讓我和阿姊窮呢。
如今亂世,皇家內鬥,民不聊生。
所以我們不僅窮還摳搜。
這也不怪我們。
我和阿姊兩個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日日見機行事才能勉強安身立命。
九王可是條肥魚。
我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把他身上每一斤肉都折合成了現銀。
可現在九王捏著鼻子聞了聞那湯藥,「好臭。」
5
其實阿姊是過過好日子的。
她告訴過我。
之前也是錦衣玉食,綾羅綢緞供養的大戶人家小姐。
可是她逃了,因為不想履行婚約。
「那個人很醜?」
阿姊搖頭。
「那個人很老?」
阿姊又搖頭。
「那個人有頑疾?」
阿姊還是搖頭。
「我沒有見過那個人。」阿姊說。
「你沒有見過那個人,為什麼不願嫁?!」我不懂。
「真真你知道,我不是不想嫁給他,我是不想嫁人。」
「可是……可是女人總要嫁人的呀。」
我不解。
「不是的真真。」
「便是一輩子不嫁人又如何。」阿姊眼裡有亮亮的光。
「婚姻是因為有一天你遇上了愛情,死去活來非他不可。然後你們願意訂一份契約把彼此綁在一起。」
「從來就沒有什麼『必須』,什麼『應該幹什麼』。」阿姊摸摸我的頭。
「你還太小,也許不懂。」
我是不太懂,我自小隻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了我這種父母雙亡隻恐日後找不到好郎君的,實在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人願意一輩子不嫁人。
阿姊說,「我要為自己而活。」
6
阿姊為自己活,卻得負責我們三個人的飯食。
九王在阿姊的狠毒眼神下飯碗都端得顫顫巍巍。
當然也許是他手傷還沒好全。
「這菜……」
阿姊瞪他。
九王眼神閃爍,喉結滾了滾。
「你想說什麼?」阿姊面露兇光。
我覺得如果九王不識相貶損阿姊的手藝,會被阿姊當場揪著領子丟出去。
「好……好好吃。」
後來的後來,九王提起這件事時同我說,他本來想說的就是很好吃,被阿姊一嚇,反而像是屈服於阿姊淫威的言論。
「你阿姊啊,哪都好。」九王同我說,「就是太兇了。永遠兇巴巴的。」
九王說這話的時候都要哭出來了。
7
我就說九王怎麼看起來怪怪的。
九王不記得自己是九王了。
十九歲的九王,看起來像九歲。
阿姊嘆氣的聲音更大了一些。
「還加上失憶梗。」
「無語。」
話雖如此,阿姊確實沒有真的狠心把他丟出去。
……也丟過一次。
丟的時候,還好心給他懷裡揣了些幹糧,阿姊把他領到山腳下,然後自己跑了回來。
我憂心忡忡望著窗戶發了一下午的呆,阿姊哼著小曲兒跟沒事人一樣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晚上九王髒兮兮地出現在門口。
他小心翼翼地搓著手,臉上黑一塊白一塊,頭上還不知從哪兒逮了一堆碎草葉。
「我……我回來啦。」他那眼神天真又可憐,仿佛真的不知道自己被丟棄的事實。
阿姊就沒再把他趕出去了,給他燒了一木桶的熱水讓他去沐浴。
阿姊同我說:「我想起我們家的貓了,崽崽丟了一次跑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
「你說我是不是對他成見太深了?」阿姊問。
「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我卻總是把他臆想成惡人,本著『防患於未然』的想法去傷害他,反而我才是那個惡人。」
阿姊:「我怎麼就狠不下心來,成為那種百分百的『精致利己主義者』呢?」
8
阿姊有的時候同我說話隻是為了說話,壓根沒指望我能聽懂。
那屋的九王不知為什麼叫嚷起來,惹得阿姊去看。
然後就聽到阿姊斥責他,「洗澡水進眼睛自己擦擦不就得了,還要把老娘叫進來!」
我就很想說,他現在就是個九歲的小傻子,為什麼要一直提防他和他過不去啊。
但阿姊聽不進去,阿姊執拗得很。
她那想法常人不懂,執意堅持的事情是撞掉兩堵南牆也絕不回頭的。
所以今日阿姊把九王趕下山我也沒敢做什麼。
我也不過是靠著阿姊的蔭庇生活。
能勸服阿姊的人隻有阿姊自己。
9
我覺得心智同是九歲,九王比我還傻一點。
他什麼都不認得,麥苗和蒜苗也分不清;看上去呆頭呆腦,我給他耍個小把戲就能把他逗得傻樂半天。
阿姊在一旁託腮看我們,時不時蹦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論。
「他好奶啊。」
「如果撇除他日後可能黑化的成分,不帶有色眼鏡看這隻奶狗,真是長到姐姐心坎裡了呀。」
我滿頭霧水。
狗?哪有狗?
阿姊伸手一指九王:
「奶狗在玩狗尾巴草。」
10
我和阿姊下山去擺攤。
擺的就是同那隻「奶狗」一起編出來的各式草樣子。
有螞蚱、蝴蝶、孔雀……諸如此類。
阿姊稱之為「工藝品」。
有錢多到沒處使的傻子們才會買的工藝品。
昨日編草樣子時。
阿姊心靈手巧,我有樣學樣,九王笨笨磕磕。
還被那鋒利草葉劃破了手,眼淚汪汪惹得阿姊一頓數落,最後早早把他哄去睡覺了事。
今日早上,九王不知怎麼也醒得十分早。
同我們一起吃過早飯後,他兩隻眼珠就一直黏在阿姊身上。
「不要走……」在我們要出門的一刻,他拽住阿姊的衣角。
「阿姊。」我於心不忍,幫他求情。
「要不帶上他一起?」
「帶上他?」阿姊說:「你知道他這身份能引來多少禍患。帶他出去,不等於昭告他的仇家快來索命嗎。」
說完阿姊轉過身,看看死扣她衣角的九王。
其實九王比阿姊高出許多,長身玉立,襯得阿姊嬌小可人。
但阿姊拍一拍他的頭,我就覺得,九王還真像一隻聽阿姊話的大型狗狗。
「我們會回來的。」阿姊像哄小孩子一樣哄九王。
「晚上回來,給你帶糖人好不好?」
「飯菜幹糧都罩在桌上,你餓了就自己吃一些。」
九王喏喏點頭,就是手還是不放開。
「不會再丟下你的。」阿姊終於說。
「我發誓,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
「同你拉勾好不好。」
阿姊伸出小指,牽住九王的。
「拉鉤上吊。一萬年不許變。」
11
「小孩真難哄。」阿姊下山後捶捶自己的腦袋。
「顏狗啊李子怡,太沒有原則了。」
李子怡是阿姊的名字。
阿姊順勢彈了下我腦門。
「真真你記著,等他好了我一定趕他走,絕不增長任何一段孽緣發展的可能性。」
我撇撇嘴。
這我可管不住。
阿姊這人,講起什麼來都頭頭是道,卻經常「打臉」和「真香」。
這兩個詞都是她教給我的。
用的次數太多,所以我也記住了。
再說了,九王長得那麼好看,換不了錢我還想多看幾眼呢。
見我不理,阿姊也沒有深究這個話題。
擺好我們那個小攤子。
小攤子是阿姊做的,明明就是個賣草葉的寒酸攤子,阿姊非要弄得精致上乘,從攤布到支柱都花了十成十的心思。
還要說這是什麼「營銷手段」。
「我們的攤子看著高大上,顧客才會覺得我們的產品高大上。」
我還記得最開始的時候阿姊興奮地在空中指指點點。
過一會她又沮喪起來。
「太慘了真真,我們一點本錢都沒有,隻能靠草發家。」
「我以為我能成為少年巴菲特,合著我們就是一對破產姐妹。」
再過一會她更難過了。
「我好想躺在沙發上聽麥克斯講葷段子啊,嗚嗚嗚我為什麼要體驗先輩們的艱苦生活。」
一般這個時候我都是選擇充耳不聞。
阿姊這個人奇奇怪怪的。
她一個人就可抵一個南曲班子。
12
我們的攤子才剛擺好。
沒承想生意還沒等來,瘟神先來一堆。
「讓開,快讓開!」
揚鞭聲劃破空氣,馬蹄踏過處已是一片狼藉。
幾個穿黑紅衣服的開頭,幾個穿白衣服的追,還有一位穿銀袍的緊隨其後。
連他騎的馬都比別人的看起來金貴。
那毛色,那氣派,嚯。
連馬鞍都是鑲金掛寶的。
它座上的銀袍公子指定大有來頭。
那銀袍公子生得好看。
隻是那種俊眉修目、顧盼神飛的好看,不是我們九王那種白皮細肉,想讓人揉一揉的好看。
我看著他搭弓拉箭,連發數箭,身姿瀟灑引人注目。
然後看著他的寶貝小馬又要在我們已經被掀翻的攤子上踩上一遭。
側目看見身旁阿姊秀口微張,拿著幹糧的手還在顫抖。
我暗道不妙。
果然下一刻阿姊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
「去,他,丫,的。」
好巧不巧,迎著銀袍公子面門飛過來一道匕首。
逼得那公子錯身閃避、落於馬下。
好在他還緊緊牽著韁繩,不至於叫受驚的馬真衝撞了人群。
但周圍的人也都四散逃開。
危機關頭,性命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