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嶺喜歡青瓷,”程令時直截了當道。
“居然是這樣,”容恆笑了起來,反而說:“我看他們兩個這層窗戶紙隻怕比牛皮紙還要厚呢,要不我讓青瓷去參加,回頭也刺激刺激高嶺。難不成還能等人家女孩子主動,一個大男人要是不主動點,小心喜歡的姑娘被人拐跑。”
程令時微抬眼皮,他的眼皮薄又窄,抬起起,猶如兩片薄薄的刀鋒,直直的扎向了容恆:“你怎麼不讓楊枝去?”
“關楊枝什麼事兒,”容恆好笑的說。
程令時見他轉頭看向牆壁的模樣,語氣慢悠悠:“我覺得楊枝挺合適的,她不是也一直沒談戀愛。”
容恆失口道:“她現在手頭上有兩個項目在推進,而且她是主創設計師,她哪裡合適了。她這種一心工作的人,怎麼可能願意參加這種節目。”
“是嗎?可我聽她說,她想用上次在年會上抽的那個大獎,還有她手頭的年假,好好休息幾天。”
“你從哪兒聽說的?”容恆騰地一下站起來:“我說你一已婚男人,能不能別跟年輕漂亮的女下屬談論這種私生活的問題。”
程令時一副看傻逼的模樣,朝他看過來,淡然道:“上次鄔喬邀請她和顧青瓷到家裡吃飯,楊枝說的。”
“她還去你家吃飯?”容恆這下徹底怒了,“你說說你都多久沒讓我去你家了?咱們兩個打小就穿一條開襠褲,我到現在家裡的門鎖還是你的生日。”
這話終於讓程令時沒忍住,露出嫌惡的表情:“那是你變態。”
容恆再次警告:“不許讓楊枝去。”
程令時原本一直是邊跟他說話,邊處理郵件,這會兒掀起眼皮,朝他掃過來,“你是以什麼立場說這話?”
容恆頓住。
“一個大男人要是不主動點,小心喜歡的姑娘被人拐跑了。”
程令時語調緩慢的說這話,這是容恆剛才自己親口說的,他隻是原封不動的還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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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恆:“……”
晚上回去的時候已經八點多,兩人都實在是太累,幹脆直接在家叫了外賣。好在他們有固定的外賣店,容恆最愛投資餐廳,在他家附近正好就有一家。
所以鄔喬隻要打電話過去,經理就會安排人送過來。
“我的婚紗好像再過兩個月就能制作好,”鄔喬因為太倦了,躺在沙發上,眼皮抬起看著程令時,她小聲問:“你想看我穿嗎?”
“想,”程令時傾身過來,含住她的嘴唇。
兩人都忙了一天,並沒有什麼欲望,但是程令時就是喜歡這樣細細密密的親吻她。
哪怕是不帶任何欲望。
待吻了好一會兒,程令時這才聲音微啞道:“可我想在婚禮當天看你穿。”
成為他最美的新娘子。
鄔喬雙手勾著他的脖子,黑亮的眼珠子定定的望著他,“你知道嗎?我有時候總喜歡時間過的慢一點,或者一天有四十八個小時最好。”
“為什麼?”
程令時修長的手指,將她耳鬢的碎發,往後勾了下。
“因為這樣,我可以跟你在一起更久的時間。”
現在的她擁有著一切,幸福的婚姻,喜歡的工作,貼心的朋友,老天爺好像一下子對她大發善心,似乎要將她年少時所受的那些委屈,一次性都彌補回來。
可隻有經歷過失去的人,才會明白。
程令時似乎一下就明白了她的小心思,在她額頭上輕碰了碰:“傻瓜。”
他正要將人攬在懷中,手機鈴聲急促的響起,程令時伸手將茶幾上的手機撈了過來,接通電話,但很快他原本還含笑的表情,突然變了。
原本上揚的嘴角,漸漸緊抿,最終成為薄薄一條線。
鄔喬是很容易能察覺他變化的人,但因為他還在接電話,便安靜待在一旁等著。
“怎麼了?”他電話一掛斷,鄔喬輕聲問道。
程令時正要搖頭,似乎想安慰她沒什麼,可是不知道為何,卻愣在原地,突然什麼都沒有開口。
好在鄔喬的手機也響了起來,這是微信進來。
阮冬至:【喬喬,令時父親病危,醫院方面已經下達病危通知單,請他務必來醫院一趟,以防萬一。】
這最後四個字的以防萬一,看得鄔喬心髒砰砰直跳。
鄔喬再抬頭看過去,程令時的臉色早已經沒了先前的輕松,而是一種近乎麻木的面無表情。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勸他去醫院嗎?
可是她說不出口。
但她什麼都不說的話,或許他就真的錯過了這次跟父親見面的最後機會,他真的怨恨自己的父親,以至於連最後一面都不願意去見嗎?
兩人坐在沙發上,突然鄔喬俯身伸手抱住他。
她沒說話,就這麼安靜抱著他,直到許久,程令時低沉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響起:“我沒事,早早。”
“不管你怎麼選擇,我都支持你。”
她知道世人都覺得,不管有多大的仇怨,父母都應該是他們最親密的人。不管父母曾經犯過多大的錯誤,都應該原諒。
特別是在這樣的時刻,好像不去見最後一面,就是天大的不孝。
可是她不想看著程令時委曲求全,哪怕他真的因為不去醫院,被人責罵,她也想陪著他一起背。
最後,程令時摸了摸她的後頸,低聲說:“我去一趟醫院,你在家休息。”
聽他說要去,鄔喬立即道:“我陪你一起。”
好在程令時並未多說,兩人立即下樓開車,這次鄔喬主動開車。
她直接導航了醫院的位置。
一路上,車子裡除了彼此的呼吸聲,再無一絲聲響,安靜的過分。
他們趕到的時候,好幾個人站在走廊,焦急的等待著,不僅有程望之還有別人,隻是鄔喬並不認識其他人。
“我早就勸過孝何,回新加坡治療,他就非要留在上海,養的兒子嘛,有個什麼用,都這個時候還不出現。就他一個人工作忙啊?咱們誰不是扔下手頭成千上億的生意過來。”
有個中年男人喋喋不休的抱怨。
鄔喬一出電梯,就聽到這話,當即冷了臉色。
倒是程望之看著對方,毫不客氣道:“七叔,您如果真的忙,那您現在就回去,我們就不耽誤你成千上億的生意了。”
“程望之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個被稱為七叔的人,當即說道。
其實自從國內經濟騰飛之後,程家很多人都明白,未來亞洲的中心在中國,甚至世界的中心也會轉移到中國,因此很多程氏家族的人,逐漸回流國內。
程家在新加坡上百年,家族分支眾多。
程望之雖然喊這人七叔,對他的態度並不算是和善,況且對方被他這麼淡然一刺,居然嗫嗫不敢再說話了。
反倒是程望之看見這邊的動靜,有些驚喜道:“令時,你來了。”
他直接走到程令時這邊,鄔喬陪著程令時就站在電梯旁邊,並未往那邊的人堆裡湊,反而是就站在這邊。
程望之過來低聲說:“叔叔半小時之前就被推進去搶救,但是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鄔喬心髒騰騰往下落。
反而是程令時靠著牆壁站著,一雙長腿支著,神態不說無所謂,但看起來既不悲傷也不憤恨,好像此刻在那間手術室裡的人,與他無關了。
不知過了多久,大家都累了。
程令時怕鄔喬累了,帶著她在椅子上坐著,因為已經過了十二點,便直接將她攬在懷裡,低聲說:“靠我肩膀上先眯一會兒。”
“我沒事,”鄔喬搖頭,她對熬夜倒是沒什麼,畫圖熬夜到兩三點都是常有的事情。
隻是醫院給人的壓迫感卻是不一樣的。
特別是爸爸和奶奶相繼在醫院去世後,鄔喬很怕來醫院。
醫院是注定痛苦奪過快樂的地方,雖然也會有新生兒的出生,可是她在醫院體會的卻都是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醫生終於出現。
眾人立即圍上去,反而是作為兒子的程令時站在最後面,不遠不近的,鄔喬陪著站在他旁邊,倒是能把醫生的話聽個清楚。
“萬幸的是現在情況穩住了。”
大家臉上不由出現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等醫生說完病情,程望之立即說:“大家在這裡等了一晚上,也辛苦了。還有麻煩今晚的事情,務必要保密,畢竟叔叔的病情極有可能會影響公司的股價,而且我也不希望外界打擾他修養。”
“要是讓我發現,誰膽敢把消息透露出去,”程望之掃了一圈,聲音冷漠:“不要抱有僥幸心理,我一定會把你找出來的。”
等那邊走的差不多了,程望之過來拍了拍程令時肩膀:“你先回去休息,等叔叔醒了,你再過來看他。”
程令時眼睑微抬,反而說:“還是你先回去吧,嫂子現在到了預產期,隨時都可能生產,她身邊離不開人。”
鄔喬也是這個意思,於是在他們的堅持下,程令時隻能先回去。
雖然程孝何這會兒還在ICU,但是他的病房是那種高級病房,還有陪床,程令時直接過去休息,他讓鄔喬先回家,甚至還打了電話讓司機過來接她。
鄔喬阻止他說道:“我回去給你拿一身幹淨衣裳,就別叫司機了,我自己打個車,反而更快。”
“那你小心點,”程令時情緒一直不太對勁,就好像整個人都很懶散。
鄔喬知道這時候她沒有辦法更多的寬慰他,隻能先回去。
下午鄔喬還沒回來。
但是醫生告訴程令時,程孝何醒了,想要見他。
程令時坐在床邊,身上的襯衫已經睡了一會兒,被弄得皺巴巴,整個人不說狼狽,但有明顯的疲倦感。
但他還是去了ICU,這會兒程孝何已經能說話。
這是他們父子幾年後的第一次見面,具體上一次是什麼時候見面,程望之居然忘了,他這樣記憶力的人,居然連這種事情都忘記了。
而且當他透過玻璃窗,看著程孝何,才發現這個人在他印象中居然都模糊了。
明明他們是父子,甚至連長相都有著如出一轍的相似,隻是程孝何現在再也沒了先前的倜儻風流,病痛將他折磨的清瘦而蒼白。
當他進入房間裡,兩人望著彼此。
許久,程孝何先開口說:“你結婚了。”
程令時結婚這件事,程孝何甚至還是從程望之口中才知道,他們父子之間,好像早已經成了不死不休的死局。
“下次把你妻子帶來給我看看。”程孝何聲音微弱道。
程令時盯著他:“你就隻想跟我說這個?”
兩人又是許久的沉默,終於程孝何轉頭,這次他不再盯著程令時,而是抬頭,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聲音如同來自悠遠的蒼穹:“我一直問你的那件事,在我死之前,你可以告訴我嗎?”
程令時看著他,覺得諷刺無比,他問:“你覺得現在問這個,還有意義嗎?”
原來霍唯茵自殺之後,程孝何得知程令時身上有霍唯茵最後的遺書,一直逼著程令時叫出來,那會兒他跟瘋了一樣。
父子兩人本就殺紅了眼睛,要不是程望之擋著,隻怕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事情。
程孝何一直想要得到那封遺書,想要知道,霍唯茵最後有沒有想對他說的話。
但是程令時去死也不給他。
沒想到現在,他居然還沒放棄。
見他不說話,反而是程令時嘴角微掀,露出嘲諷的表情:“你想知道,也可以,我可以現在就告訴你。”
程孝何躺在病床上,轉頭看過來,原本已經渾濁的眼睛,在這一刻仿佛迸發了光亮。
“她的遺書上,一個字都沒有提到你。”
程令時盯著他的眼睛,哪怕他此刻已經病入膏肓,他對眼前這個應該被稱為父親的人,都沒有一絲憐憫。
他沒有騙程孝何,霍唯茵的遺書滿滿的,都隻有對程令時想說的話。
怕他太過專注學業,怕他吃不好,穿不暖,也怕他不懂得討女孩的喜歡,連女朋友都交不到。唯獨沒有提到程孝何,連一個字都沒有提到。
或許知道程令時不屑在這件事上騙自己,程孝何眼底的光亮再次慢慢散去。
漸漸又變成那雙渾濁的眼睛。
她是真的恨他,恨到寧願在他眼前自殺,恨到連一個字都不願留給他。
看著他此刻後悔的模樣,程令時隻覺得諷刺,但凡當年他收斂一點,別讓自己的花邊新聞滿世界的飛,他媽媽都不至於走上這條路。
“這是你媽媽對我懲罰。”
程令時聽到這句話,冷笑了起來,他垂眸:“懲罰嗎?對你最大的懲罰,應該就是讓你這樣活著,然後體會一遍她當年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