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剛來上海讀大學的時候,周末大家約著一起去外灘玩。
然後去了東方明珠塔。
大家一起乘坐電梯上去,那上面就有空中玻璃。
很多人嘻嘻哈哈走了過去,唯有鄔喬,她光是靠近,就開始腳底發軟,心跳加速。
現在也是,其他人都已經走到了樓層邊緣,外面就是鋼架。
程令時正指著外面,在跟旁邊的駐場設計師說著什麼。
超高層建築上的風,灌進耳朵裡,發出劇烈呼嘯的聲音。
鄔喬遠遠看著他,就見他的襯衫被狂風灌成鼓鼓囊囊,然後她的身體被風往前吹著,明明離邊緣處還很遠很遠,她腦海中浮現的,是自己被風掀下去的畫面。
鄔喬忍不住閉了眼睛。
可是越是閉眼,那種恐懼感反而越被放大。
“那個,”突然身側有個人,輕輕碰了下鄔喬的手臂。
她睜開眼睛,看見一個陌生的年輕人,是工地上的一個工程師,戴著黑框眼鏡,穿著短袖格子襯衫。
鄔喬猛地倒抽一口氣,反而有點兒嚇到對方。
“你沒事吧?”對方有些關切道。
鄔喬搖頭:“沒事。”
對方看著她猝然發白的臉色,再次開口:“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你是不是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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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鄔喬想也不想的否認。
可嘴上這麼說,她的腳猶如釘在原地。
動也動不了。
對方一笑:“就算恐高也沒什麼,你是建築師,來工地的機會少。”
“鄔喬。”原本站在前面的程令時,走了過來。
她以為對方喊自己有事,走過去,隻是每走一步,臉上白了一分。
程令時卻搶在她走過來之前,快步到她身邊。
他伸手將口袋裡的車鑰匙掏出來,遞到她手中:“我有份文件在車上,你去拿一下。”
“好。”鄔喬心底莫名松了口氣。
她握著程令時遞過來的鑰匙,緩緩轉身,走到電梯門口。
等她從電梯下來,後背湿透,整個人仿佛從水裡撈出來。
她知道自己有些恐高,卻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鄔喬站在樓底下,抬頭仰望,眼前的這棟高樓。
陽光正烈,她眼前出現微微眩目。
鄔喬握著鑰匙,往回走。
程令時並沒有交代什麼文件,很可能是他看出自己的不適,才會給她找理由。
明明她是來工地上,結果他不僅給自己買鞋子,還照顧自己的恐高。
鄔喬格外愧疚,覺得自己拖累了他。
程令時的車子停在外面的臨時停車場,所以鄔喬準備先回車上。
他當眾說讓自己去拿文件,最起碼做做樣子。
誰知就在她準備回去,正好碰上,又有幾個人從外面進來。
為首是一個年輕男人,兩人對面走過。
突然對方喊道:“鄔喬。”
鄔喬沒想到這個地方,除了程令時之外,還有人認識自己。
她尋聲看過去,有些愣住。
“你怎麼在這裡?”同樣戴著黃色安全帽的男人,直接走到她面前。
鄔喬盯著他,許久沒說話。
還是男人笑道:“我是程東,你該不會是不認識我了吧。”
中國這麼大,上海這麼大,她也沒想到,在這裡能遇到清塘鎮的故人。
她搖頭:“不是,隻是沒想到這麼巧。”
“你怎麼會在這裡?”程東見她也戴著安全帽,更加驚訝。
鄔喬解釋:“這個項目是我們事務所設計的,所以我陪老板過來看看。”
“你現在是建築師?”程東笑道。
“不是,”鄔喬解釋說:“我現在還沒畢業,隻是在建築事務所實習。”
她說完,雙方都沉默了瞬間。
程東好半晌才說:“你上大學之後,好像很少回家了。”
家?
這個詞,讓鄔喬產生了片刻的恍惚。
隨後,她才意識到,他說的是她大伯母家裡。
鄔喬輕聲說:“上大學之後,挺忙的,所以就回去的少了。”
其實是因為不好意思,她在大伯母家裡那麼久,上了大學,不想再繼續麻煩。
所以除了過年之外,鄔喬都是能不回去,就不回去。
程東點頭,想了許久,突然道:“我爸爸去世了。”
第68節
“啊?”鄔喬抬頭,望著他,聲音極輕:“你節哀。”
“謝謝你的那筆錢。”程東又說。
他父親生病之後,程東擔起家庭,才知道原來父親之前做工程虧了不少錢,幾乎快把家底都填了進去。
之後外面很多工程款都收不回來。
他母親在醫院照看他爸,他就一個人在外面收賬。
被人打過,也被人攔在門外,當初和他爸稱兄道弟的人,這時候全都不認賬不說,居然還倒打一耙。
程東幾乎絕望的時候,鄔喬回來了。
也不知道她從哪兒得到的消息,給了程東一張銀行卡。
裡面有五萬塊錢,那是當年她爸爸生病時,程東父親借的。
這麼多年,鄔喬一直沒能力還上這筆錢,如今有了能力,卻沒想到是用在這個時候。
鄔喬說:“這筆錢本來就是應該我還的,拖了這麼多年,是我要說對不起。”
程東苦笑,這麼多年來,他也遇到不少人。
可從來沒有一個人,像眼前的女孩這樣,讓他念念不忘,難以自持。
隻是他再也不是年少時,那個不顧一切的少年,衝動又執拗。
其實鄔喬還的這筆錢,他父親早就說過,不用歸還。
誰都知道她的情況,父親早亡,母親離開。
一個人寄住在大伯家裡,孤苦伶仃。
可偏偏也是她,在程東最絕望無助的時候,送來這樣一筆錢。
五萬塊,可以維持他爸一個月的治療費。
可以讓他有喘息的機會。
更讓他相信,這個世界上終究還有善良的存在。
程東盯著她的臉:“其實我爸沒挨多久,就走了。”
“節哀順變,”鄔喬誠摯說道。
“早就過去這麼久了,”程東失聲一笑。
鄔喬卻看著他,輕聲說:“我知道,可是失去爸爸,不管什麼時候提起來,心裡總還是會隱隱作痛。”
或許這也是她願意跟程東聊這麼久的原因。
若是年少那會,她遠遠遇見程東,就會立即調頭。
可如今,他不再是清塘那個被寵壞的少年,而隻是一個在喪父之後,努力打拼工作的年輕人。
她明白喪父的感受,也明白他的感受。
程東心底臥槽了一句,卻還是打趣說:“你這是純心想看我哭是吧?”
鄔喬想了想:“你要是想哭也可以,想爸爸哭的話,不丟人。”
“……”
程東估計是聽著她的話,實在哭笑不得。
最後他轉個話題:“你現在是在建築公司?”
“是建築設計事務所,”鄔喬說。
程東對她的學校也早有耳聞,畢竟當年她考上大學,在小鎮上很是轟動。
T大是國內最頂尖名校,不管是誰家孩子考上,都十分光宗耀祖。
鄔喬的那份喜報,被貼在校門口。
程東還特地去看過。
“你呢?”鄔喬出於禮貌,反問。
程東哈哈一笑:“比不上你這個未來的大建築師,我現在在做工程。”
見鄔喬有些不解。
他直接說:“就是俗稱的包工頭。”
“那也挺好的,”鄔喬很認真說道。
她不是虛偽的恭維,而是真這麼覺得。
其實建築師論收入這塊,完全比不上包工頭,除非是到了程令時那個級別。
當然這麼年輕就能在建築界出名的,也隻有一個程令時。
程東見外面太陽太曬,拿出手機:“要不給我留個微信吧。”
鄔喬不好拒絕,兩人直接加了微信。
等加完之後,程東問她:“你現在要去哪兒,我送你一程?”
“不用,我就去拿個東西。”鄔喬指了指外面。
程東還是堅持:“別跟我客氣,我送你過去。”
兩人來回推拉時,不遠處的電梯再次打開,從裡面走出一行人。
鄔喬因為背對著他們站著,並未發現。
她隻是再次拒絕說:“就是工地外面的停車場,所以我直接過去就好。”
程東這才發現,自己理解錯誤,他原本以為鄔喬這就要離開呢。
原來真的隻是去拿個東西。
他主動說:“要不中午,我們一起吃個午飯吧?也是這麼多年沒見了。”
鄔喬正要開口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