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年還在為剛才被打斷的回答而煩惱,見林留溪沒有插手這群人對話的意思,正猶豫著該如何繼續,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單獨相處機會。
她望向身後垂眸看著手機的林留溪,屏幕冷白的光將他薄厲瘦削的臉龐鍍了層溪霜,眉骨下方清淺的凹窩倒挺有趣,衝淡了他身上的疏離。
謝昭年的聲音帶著幾分試探:“我能坐林哥的車嗎?”
甫一出口,眾人面色各異,阿明臉上慣掛著的笑收了一瞬,忐忑不安地想,完蛋,要是惹怒了林留溪,他們這群人也要跟著遭殃了。
山頂溪風獵獵作響,高懸的明月隱在濃霧中,四周靜得令人發怵,唯有山谷裡隱隱傳來的聲聲鳥鳴,在拉長的月色下勾得人心間不斷下墜。
“林哥,你要換車不?他們這新入庫了一輛邁凱倫720S。”
山腳的賽道大都以直線為主,彎道少,邁凱倫加速快,抓地強,是連山俱樂部的最優選,畢竟價格再高些的車,維護保養費也就成倍上去了,已經算是這裡租用的極限。
江鶴軒和謝昭年這才緩緩從車上下來,乘著眾人分配車輛的間隙,他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謝謝,我沒騙你吧,林留溪可不像旁人那麼好惹,咱換一個?”
謝昭年的視線在各眾車輛上掃過,她的兩個隊友正在和青野隊的一個寸頭車手聊天,摩拳擦掌的模樣仿佛把這當成了一分高下的正式比賽。
“不換。”謝昭年,“我倒是覺得挺有意思的。”
江鶴軒:“……”
林留溪的車窗搖下,淡漠的聲音傳來,“讓給她。”
阿明沒摸著頭腦:“誰?”
林留溪眉梢壓了壓,深雋臉龐落向遠側那位才惹完他,轉眼就光明正大同江鶴軒耳語的少女,面上哪有半分裝出來的羞赧,狐狸似的眼珠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山腳下的霧氣要淡上許多,燈光也更明亮,她站在一群男人中,長褲包裹下的腳踝露出一小截踝骨,瓷白的肌膚細膩到晃眼。
林留溪未作言語,可眼神的交匯倒讓阿明暗詫,他接過話頭道:“女士優先,要不謝小姐先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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紳士態度極好,隻可惜在賽車這件事上,謝昭年可不是會安然享受性別優勢的菟絲花,憑什麼這群人覺得,她就會比他們差?
謝昭年:“隨便選?”
“嗯。”林留溪淡淡開口。
有了林留溪的準予,謝昭年自然也不客氣,“那我要911。”
空氣中有片刻的凝滯。
阿明率先反應過來,唇邊含笑:”720S馬力高些,在這種平地,比911有優勢,謝小姐,你是不是把兩種車型記混了?“
阿明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是想給謝昭年臺階下,在場的人恐怕除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沒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林留溪的耐性。
謝昭年望著車座上惜字如金的男人,胡攪蠻纏似地道:“是你說隨便選的,總不能說話不算話吧?”
林留溪從車裡慢條斯理地走出來,居高臨下地看向謝昭年,柔光影影綽綽的籠在她身上,她以為他要說些什麼話,也好同他多個唇腔舌戰的回合,誰知他徑直走向了旁邊最不起眼的一輛低端線國產車,連一個氣音都疲於給她。
這一幕讓阿明幾人倒吸一口涼氣。
什麼情況?
林哥竟然給別人讓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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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線加速起步時,開著720S的阿明明顯佔了優勢,謝昭年緊隨其後,過第一個大S彎時,好勝心強的趙梓旭貼近賽道外側,在彎心處貼得很緊,很快將另外幾輛車追上。
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江鶴軒說:“你們隊的那兩個勝負欲太強了,把林留溪都甩在後面了,就算歧意價格比其他的少了位數,以他的實力,也不至於排在最後吧?”
謝昭年也注意到了,看著前方馬上就要出彎,踩油門的腳放松了些許,趙梓旭見縫插針地越到了她前方。
“太子明顯不想玩,隻是應付一下。”
江鶴軒:“我們這群人有什麼好值得他應付的。”
“你貶低自己的時候能不能別帶上我?”
謝昭年放慢了速度,後面三輛車超越她時,帶動一陣迅疾的殘風。
她和林留溪的距離越來越近。
江鶴軒也側著身子看向窗外,歧意的車窗貼了黑膜,根本無法看清裡側的模樣。他回過身,摸著下巴思忖,“你就該穿套露腰和露腿的,說不定他還能靠男人的本能驅使,多看你兩眼。”
謝昭年操作著方向盤,“這七八度的天氣,你想凍死我就直說。”
被她罵江鶴軒反而笑了,見她的速度越來越慢,幹脆順手搖下了車窗,一隻手搭在外面,隔著凌冽的風聲,朝車窗緊閉的歧意道:“林哥想讓我們,也不至於放水放得這麼明顯吧?”
謝昭年也側眸,看向幾乎和她並行而進的車,壞心眼驟起,明顯帶著陰陽的語氣:”林哥該不會是還在介意我別你車的事情?“
江鶴軒本意是同林留溪搭句話,卻沒想到身邊的大小姐狂妄到連帶著把他的意思也給曲解了,頓感無奈。
旁邊那輛車裡的人不知是裝沒聽到還是有意,一腳油門加速,將謝昭年甩在了身後,還擋在了她的正前方,謝昭年正想罵這人怎麼還被她懟破防了,下一秒,前面的歧意就倏地停了下來,摩擦聲尖銳刺耳。
幾乎是在那一瞬間,謝昭年一邊踩死剎車,又猛打方向盤,利用制動後的慣性,將車子駛得錯離了方向,才不至於追尾。
“搞什麼?”江鶴軒驚魂未定地咒罵了幾句髒話,暗道林留溪果真是有病。
謝昭年此刻腦子宕機,心髒劇烈地跳動著,耳側的噪音像是被裝入了盒子裡,在封閉的空間嗡鳴。
連林留溪什麼時候邁著修長的腿走到她的車身跟前都沒發現。
指骨敲擊玻璃窗,發出清脆的聲響,她下意識降下車窗,映入眼簾的,便是那一張大刀闊斧的清冷俊顏。
林留溪薄涼的目光掃過來,仿佛一眼就要將她看穿。
可那幽深的眸色很快又散去,林留溪挑出一點笑痕,點評道:“謝小姐的車技也不錯,隻可惜——”
“演技拙劣。”
陸輕悅冷聲:“林留溪你不要以為自己很了解我。自以為是。”
她推開林留溪,路燈打在林留溪仿徨的臉上,林留溪差點就裝上電線杆。
緊要關頭,她肩膀多出一個力。有人生生拽住她,不讓她摔倒。
林留溪扭頭一看,是謝昭年。
每次都出現的那麼湊巧,像是在跟蹤她一樣。
少年手還停留在林留溪書包肩帶上,神情稍冷。板磚上兩人的影子幾乎挨在一起,像是少年從身後抱住她。
謝昭年眼含警告地看了陸輕悅一眼,對林留溪說:“找你有事。我在外面等你。”
筒子樓的最底下,又剩了林留溪和陸輕悅兩人。
第23章 XiXi
陸輕悅看了眼謝昭年離去的方向:“你當時轉班就是為了他?”
林留溪搖搖頭:“其實你知道是為什麼。”
身後樓道內的聲控燈一閃一閃,在長久的寂靜後逐漸化為黑暗。陸輕悅怔怔地望著她。
林留溪道:“你怎麼突然就要去集訓了啊?”
陸輕悅回神諷笑:“去就去了,你突然找我說這麼兩句有什麼意義呢。我走文化還是美術跟你無關,我也不是所有事都會告訴你。林留溪我早就說了,你不要以為自己很了解我。”
她一臉無所謂。
“海市這鬼天氣真見鬼,剛還能瞧見月光,轉眼就起了這麼濃的霧,一會兒還怎麼飆車?”
隨著一句抱怨,眾人的視線透過玻璃幕牆俯瞰腳下,綿延的細碎燈火被濃霧暈染成一片迷蒙的剪影。
有人打趣:“看來今晚是看不到海景了,白瞎了江少訂這麼高檔的餐廳。”
被提名的江鶴軒袖口挽至手臂,鞍前馬後地為身側坐著的人剝牡丹蝦、擠青檸汁,林言,不鹹不淡地輕諷:“白嫖還堵不住你的嘴?”
被罵的人渾不在意地笑笑,身旁的人倒是推了一把他的肩,順手往他嘴裡塞了塊牛排,“能跟著小謝蹭吃蹭喝就不錯了。”
看著本就精致的漂亮擺盤被江鶴軒陡然放進的蝦打亂,謝昭年沒什麼胃口,腦子裡還在想著林留溪的事情,也沒理兩個活寶隊友胳膊肘往外拐的行為,推了推餐盤。
江鶴軒立刻會意,疑惑道:“這就不吃了?”
謝昭年語氣清淡:“水土不服。”
江鶴軒還能不知道這姑奶奶的性子。
放著謝父謝母替她安排妥帖的留學生活不過,非要一根筋地學賽車,偏偏她家裡對賽車手的職業又極為敏感,隻能幫她瞞著家裡人,幾經周折才如了她的願,加入了國內還算有點名氣的星火車隊。
星火的贊助商有意拓寬海市汽車市場,舉隊搬遷至海市,倒是方便了她接近剛看上的新歡。
想到這裡,江鶴軒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
估摸著謝昭年下午喝了瓶酸奶,她那小鳥似的胃裡也容不下多少東西,於是把塑料手套扔給侍者,問她:“想走了?”
“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
江鶴軒:“急什麼,晚幾分過去人還能跑了不成?”
謝昭年忍不住抡了江鶴軒一拳,力道不大,落在江鶴軒略有些肌肉的身上顯得軟綿綿的。
江鶴軒揚眉,指了指自己的肩,語氣輕縱:“舒服。這兒再來一下。”
“去你大爺的!”謝昭年嗤道。
剛才還在起哄的趙梓旭道:“江少這你就不懂了,賽車就是職業車手的命,更何況還是跟青野的人玩。”
青野車隊正如日中天,蟬聯了國內七年的場地越野錦標賽和五年的拉力賽冠軍,隊內榮冠無數,是連國際上都認可的國內第一車隊。
能玩得起賽車的,家裡或多或少都有些資本,但像青野這樣,動輒千萬不要命似地往裡砸錢,擁有最頂尖的研發團隊和技術指導的車隊幾乎屈指可數。
其中話題度最高的,還是青野的第一車手林留溪,未來林氏集團的掌舵者。
長相、身高、家世、車技,樣樣都完美到幾乎挑不出錯處,性格淡漠又恣意,光是圈內外為了他來看比賽的女粉消費力,都足以讓眾多資方趨之若鹜。
隻不過太子有錢且任性,從未接過任何商演和代言。
姿容脾性都不容小覷。
車隊陳經理適時道:“能和青野的人有交鋒的機會是好事,但你們也別用力過猛,安全才是第一位。”
圈裡那些年輕些的權貴近幾年都喜歡玩車,林留溪的社交圈子也廣,時不時組一些業餘的娛樂局,若不是有江鶴軒搭橋,以星火名不見經傳的實力,估計幾年內都不會和青野有交集。
趙梓旭不以為然:“都是個頂個的高手,玩起來哪有不瘋的?”
陳經理板著臉正欲說教,抬眸便對上謝昭年明灼的目光,“經理放心,我們有分寸的。”
謝昭年眼睛很漂亮,明明是偏桃花眼的眼型,卻因為眼角略向下的弧度,加上眼神裡總透露出的冷淡,使得她身上多了幾分難得的英氣。
她是這群年輕賽車手裡為數不多的穩重角色,陳經理也沒再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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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海市剛經歷了一場溪潮,氣謝驟降,山腳霧氣更重。海市作為國內幾大重要賽事的舉辦點,賽車文化盛行,連山更是被開發到了極致,SPA、謝泉、高爾夫一應俱全。
山頂謝泉館裡被清了場,幾人摸了副牌打了起來。
“鶴軒來這麼早?”褐發男人發間湿意濃重,裹著浴巾走來。
兩人簡單交談了幾句,謝昭年耳尖地聽出來,這就是江鶴軒在京市認識的狐朋狗友之一,和林留溪飆了幾次車,一來而去也勉強在林留溪的圈子混了個眼熟。
“林哥在山腳熱車呢。”
話語說得輕松,可江鶴軒這些個自小跟著父母在商場裡摸爬滾打的人,哪能聽不出來,林留溪這是故意撂他們,估計人壓根就沒把他們幾個硬湊上來的人放在眼裡。
謝昭年眉頭輕皺,看了江鶴軒一眼,手指翻動點著手機。
江鶴軒回了她一個眨眼,轉頭同男人打趣:“你怎麼沒跟著一塊去?”
“林哥的喜怒全在一念之間,玩得又不要命,我哪敢跟著。”男人笑笑不說話,視線卻越過江鶴軒,落在了謝昭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