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愛情隻有在最開始的時候才有趣,真熟悉了,是要負責的
見到顧西穗的時候,他才發現他從來都沒有那麼累過。
有些事他從來沒跟人講過,譬如說,他根本不知道權成飛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問起姚夢玲,姚夢玲總是一副比他還要困惑的樣子,道:“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想半天後,她才得出結論,說:“我不知道,我如今都快六十歲了都搞不懂男人,就更別提年輕的時候了。”
姚夢玲在外面說她不平衡家族和事業,是真的不平衡;說她不關心老公怎麼想,也是真的不關心。
權成飛離家出走後曾時不時寄過一些東西回來,有時候是葡萄酒,有時候是給權西森買的衣服——尺寸沒有一件能對得上的,他初中時都一米七了,權成飛居然寄過來一大堆童裝,權西森和姚夢玲都很震撼,搞不明白他是怎麼這麼缺乏常識的。
然而去了賀蘭山之後,馬勤遠他們提起權成飛,全都交口稱贊:“好人吶!”
紅泥現在那幾個指導農民們採摘和種植的大學生就是權成飛栽培起來的,據說他一看那些小孩兒沒書念,就建了一所鄉村小學,不管年紀多大,一律送過去讀書。後來發現附近也沒有間像樣的醫院,就又弄了一間小診所……
那所學校已經被拆了,小診所卻還在,而且變成了一家挺像樣的醫院。
知道這些後,權西森多多少少對他產生了一點敬意,然而發現他燒的都是投資人的錢之後,心情就不一樣了。
他不覺得權成飛的智商高到能從權貴那裡弄錢做善事的地步,不過。
“你下午忙嗎?”權西森突然問。
“準備摸魚。”顧西穗說。
權西森頓時就說:“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顧西穗一臉詫異,因為他的表情看起來比當初帶她見姚夢玲的時候莊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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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權西森才解釋說,那是紅泥的一個重要股東,一個真正愛葡萄酒的儒商,姓劉,已經退休了,人非常可愛。
“很重要的人?”
“對。”
於是顧西穗就拿出一副商用“女朋友”的狀態來,把為了見意大利人特意準備的意式大耳環大項鏈摘掉,眼妝卸掉,口紅換成淡粉色的。
權西森笑了半天,說:“倒也不必這麼認真。”
“上海寧,要的嘞!”
她一口怪腔怪調的上海話,權西森頓時又笑了。
劉老先生一家幾口住在靜安區的一幢老宅內,由於沒有提前預約,老先生也沒有準備,家裡兒女孫輩都在,熱鬧非凡。
權西森自知唐突,還特意帶了些點心,顧西穗則挑了一束鮮花。
人到門前,是他太太來開的門,笑吟吟地說:“儂怎麼突然過來了?外面冷吧?哎呀!這是女朋友伐?”
“對,還好,今天不算冷。”權西森摘了手套,攬著顧西穗介紹,說:“這是劉太太。”
顧西穗連忙把特意搭配好的進口月季和風信子遞過去,那位太太頓時眉開眼笑的,說:“好水靈的呀!謝謝儂!……今天屋裡吵,依在後院,你們自己過去。”
同樣是喂魚,劉先生和杜先生也天差地別。
這邊是個正兒八經的鯉魚池,老先生裹著羽絨服縮成一團,懷裡抱著孫女,孫女抱著貓,一老一小一貓,一道盯著魚看。
見權西森進來,他也隻是回頭看了一眼,問:“去過那邊了?”
“是。”權西森低低應了一聲,立在一旁。
“談成了嗎?”
權西森苦笑一下,坦誠地說:“不確定。”
顧西穗隻是凝神聽著,沒搭腔。
她肯定今天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中午吃飯時他一直在走神,不過看一眼他的表情,顧西穗便沒開口問。
她跟權西森的感情是一直流於表面的,即便是已經見過家長了,兩個人仿佛也都是有意識地沿著那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打轉。
她從來就沒有真正地認識過他,有時候也不想認識——因為人盡皆知,愛情隻有在最開始的時候才有趣,真熟悉了,是要負責的。
什麼信任、承諾之類,可都是很大的責任和義務。
她不確定她有沒有那個能力。
老先生這才留意到顧西穗似的,也是笑著問:“女朋友?”
“是。”
權西森輕撫著顧西穗的頭發,點了點頭,顧西穗就乖巧地微笑,說聲你好。
劉先生頓時笑了起來,跟懷裡的小孩說:“去給哥哥姐姐搬椅子過來!”
顧西穗不確定她是不是應該待在這裡,方才那幾句對話,明顯沒那麼簡單。她猶豫著看向權西森,權西森卻拉住了她的手。
那邊廂,劉太太捧著茶和點心放在了外面的茶幾上,顧西穗連忙去幫忙,跟老太太聊著天氣、點心,劉太太離開後,輪到小女孩來了,她怯生生地看著顧西穗,說:“我喜歡你的裙子!”
顧西穗便笑道:“謝謝,我也喜歡你的裙子!”
小女孩頓時就開心了,開始在院子裡找著貓,叫:“貓貓!”
顧西穗也蹲下去,假裝跟著找,卻遙遙地聽到那邊說:“……以前呢,一群人請客,桌上總得有瓶好酒才行,遠一點是人頭馬,近一點是茅臺,後來茅臺也不方便了,都說葡萄酒喝了健康,於是就一窩蜂地去喝葡萄酒。那時候你爸特別懂這些,從產地到年份到葡萄品種,聊得特別投入,說多了,也喝多了,於是就都說,開個酒莊好了,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錢,有個自己的酒莊,講出去了也風光。”
顧西穗一怔,好家伙,你這是尋父之旅嗎?
她特意看了權西森一眼,誰知道他卻低著頭,撓著腳邊的貓,一臉的沉默。
那是個有點彷徨的側影,讓顧西穗呆了一陣。
“你爸這個人呢,聰明是不聰明的,但他特別會說,聊王陽明、聊老莊、聊竹林七賢,都是一套一套的,他特別喜歡陶淵明——”
聽到這句話,權西森才笑了,下意識望向顧西穗所在的方向。
顧西穗也跟著笑,想起元旦的時候,權西森說,陶淵明餓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終究是沒忍住,走了過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也沒回頭,不過身體往後靠了靠,她按著他的脖子,發現他的肌肉非常緊張,於是想起健身教練跟她說過的,人隻有在打開防御機制的時候,斜方肌才會變硬。
而此刻,他在防御狀態裡。
劉老先生坐在金魚池邊繼續說:“葡萄酒是很有意思的,從漢朝開始,就是拿來進貢的,到了唐朝才在民間普及。葡萄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西方也一樣,凡是能給人帶來快樂的,民間都是被禁止的,什麼風流、享樂、縱情,都是貴族才有的特權。你看希臘神話裡那個酒神,創造了葡萄酒之後幹了什麼呢?他帶著那些農婦等社會底層去森林裡玩兒去了。跟男人比起來,農婦就是底層了,一旦女人想風流,想縱情,就會被當成瘋子,非得有個神帶著她們,她們才敢放肆……”
臥槽!
顧西穗這才瞪大眼睛。
她還以為所謂的“儒商”不外是多看過幾本書而已,哪知道是真的有文化。
權西森特意回頭看一眼她的表情,然後笑了起來。
而劉老先生還在那裡碎碎念著:“……酒精這東西,就是現實和極樂之間的仙丹。但在中國,酒桌文化永遠是跟權力綁架在一起的,誰喝酒、誰敬酒、杯子怎麼拿、座位怎麼坐、誰能拒絕敬酒、誰不能……全都是有講究的。你爸就不懂這些,所以大家才喜歡他,尤其是十幾年前,中國人開始富了,都想要文化,這時候他驟然出現,都覺得他可愛……”
雨忽然又下了起來,那隻三花老貓叫了一聲就往屋檐底下跑,那六七歲的小女孩兒這才發現貓在哪兒,又歡歡喜喜地抱起了貓。
老先生他一撒手中的魚糧,金魚聚集,於是貓和小女孩頓時都尖叫起來,貓伸著爪子去撈魚,而小女孩則唯恐貓會掉下去,拼命地抱著貓。
劉老先生拍了拍手,回頭看了看顧西穗,問:“你呢?平時喝酒嗎?”
“喝的。”顧西穗笑著說。
“喝完放肆嗎?”
“我不喝也很放肆的。”顧西穗一臉驕傲地說。
劉老先生頓時就笑了:“放肆點好,女孩子要放肆點才可愛嘛!太安靜了也不好的。”
顧西穗還心心念念著剛才那個話題,說:“你再多講講!特權什麼的!”
誰知道老人家卻傲嬌了起來,道:“想聽,以後就常來嘛!”
然後又轉向了權西森,話裡有話地說:“現在這樣多好。”
顧西穗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低頭看了看權西森,他卻沒什麼表情。
而劉老先生這才聊到了正題:“我是無所謂紅泥將來會怎麼樣,反正這十來年每年去住一陣子,喝些酒,也挺舒服的。這種日子過了那麼多年,也不虧了。之後你你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好了,老杜那邊不用你管,我去跟他說。”
聽到這句話,權西森才徹底地松了口氣。
旋即才意識到什麼,連忙說:“以後你想去也可以去,隻要紅泥還在,依然是屬於你的。”
老先生卻道:“算了,老了,走不動了。”
他看了權西森一會兒,又看了顧西穗一會兒,才說:“你跟你爸不一樣,用不著擔心變成他。”
顧西穗這才徹底呆住。
“他就是個空想家,聰明是聰明不到哪兒去的,無非就是單純而已。時代不一樣了,像老杜或是你爸那種人,遲早都是要被淘汰的。想好好做點事呢,就跟你媽學,踏踏實實地把紅泥賣出去——說實話,我喝過那麼多酒,最喜歡的還是紅泥。”
權西森微微笑,他也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