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笑,先隻是想逗她問:“為什麼?”
卻沒發現她拽著他一直沒松手,眼底那層霧下是更深的底色,她說:“你總是隻剩一個人,很可憐。”
也在這一刻,靳邵總算感覺到了衣角上的力度,以及這句話沉甸甸的份量。他就著她的力度一扯,另隻手開門,將人一轉帶進房間,吻從落下就急促,壓著她的後腦勺往裡推,每每隻分開一些,就帶著噴薄的情緒追上來。
他知道她這人活得糙,隨性,幾乎不懂什麼算情話,深銘肺腑的從不用嘴表達。一句你死在我前面吧,就已經是她的能力之最,甚至有些陰間的浪漫。
這把他哄得挺高興,壓在她耳邊時還說,那你就更該愛我了,直到我被生命耗盡,直到你也死去,那樣我就不可憐。
他說,這世上我隻剩下你。
……
靳邵比她想的更來勁,她想不通什麼緣故,隻是每在抽出一絲理智告訴他明早要趕飛機時,都會被他作耳旁風壓過去。
來之前說要在床上好好挑挑口味,真正上了床又無暇顧及,憑本能摸索的花樣比精心鑽研過還熟練,黎也幾次想停,剛蹭開就被他按著腰拽回來。
她一直不知道的是,靳邵對她喝多這時候有種難說的癮,最早得要追溯到上學那會兒,光是看著她理智跟酒精作激烈鬥爭,就躁得不行,有種不想又不可控制地一點點撕裂表面的嚴謹冷傲,皺著眉,哈著氣,哪裡都變得容易刺激泛紅。反抗不徹底就像迎合。
到最後兩個人都燙得不像話,夏夜裡汗涔涔淋一身,發絲沾黏皮膚,神志早就離家出走,虧得那傻逼還能湊她耳邊講騷話,揪著她汗湿的臉頰笑:“你得虧是遇到我,個二兩倒的貨,讓別人撿了可怎麼辦?”
黎也眼睛都睜不開,還是氣得湊前去咬他,他笑不停,拎著她後脖子分開,追吻過去。
-
這晚黎也完全沒有入睡的概念,被靳邵喊起來趕飛機時,魂還在天上飛,大醉一場,做什麼都慢一拍,她洗漱時,他已經在收拾兩人東西。
終歸是磨磨蹭蹭地卡點趕上,一上飛機她連時間概念都沒有了,除卻走在路上的時間,她都在睡覺,一坐就睡,根本不關心飛到哪,再轉了火車坐到哪,蒙頭跟著身邊人走。
再有意識是一覺醒來,他們坐在火車站外叫的順風車上,車裡沒有別人,或是隻剩下他們兩位乘客。
Advertisement
因為路途變得顛簸,她在震蕩中醒過來,離開身旁肩膀,看見窗外映入眼簾的、越發熟悉的街道老建築時,心情經歷極速的上升又下墜,遲遲平穩,她睜眼問旁邊:“怎麼回到這兒了?”
車子也終於在搖搖晃晃中穩停,下車時靳邵看了眼手機,十點多,他沒回答黎也的詢問,拽著人往街路前方走,“先吃點東西墊肚子。”
兩人都穿得休闲隨性,以至與落後古舊的環境並沒太大的割裂感。近午時的大街路上沒什麼人,這還是那個冷熱極端的小地方,烈陽辣得燒臉,吸進鼻腔像股蒸籠裡冒出的熱氣兒。
很奇異的感覺,上一次他們距離這裡很近,卻鬧得那麼不愉快,根本沒有回來看看的機會,而黎也再想到這,已經是幾年前發的一場瘋。
新城區距離天崗這塊隻有十五分鍾左右的路程,同在小城,這裡跟進時代的步伐就偏慢了,個別老街舊房還能看出些卡在舊時代的齒輪中頓足不前的影子,平凡,荒芒而寧靜。
那舊房中,就包括了他們走進的千裡香餛飩店,門口招牌已經不見原來鮮亮的顏色,字兒都快在暈散的淡紅中看不清。
客人一進門,椅子裡揮扇站起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招呼他們坐,問他們要什麼,再一嗓子招廚房裡的丈夫出來。
憨厚壯實的店老板一見落座的人,就眼熟盯著橫看豎看,被女人拍了回神,腦子也一靈光,指著靳邵口吃,你你你地,你出來靳邵一聲字正腔圓的胖哥:“現在日子混挺好,娶媳婦兒還當老板了?”
胖哥一拍手,說是嘞!女人抓著他問什麼人呀,他腦子還是鈍,卻比以前好多了,能憋出來句老朋友。
靳邵就問他:“你們夫妻倆管店,你娘回家歇了?”
他說話要打手勢,摸摸腦袋再指到胸膛,卻不知怎麼口述,隻說:“身、身體不好啦!”
他眼睛亮,看見黎也,早想問他倆,這當頭被老婆推著往裡走,說趕緊給人做吃的去!臨到簾門前,靳邵又說了句:“一碗別放蔥花。”
“诶喲,”女人聽了笑盈盈,“餛飩沒蔥花,香味都少一半兒!”
他手在旁邊人的肩頭一搭,揚聲笑:“我老婆不吃。”
女人意味深長地笑,馬上喊了聲土話提醒廚房裡頭,再去給他們開了吊扇。先知道是老朋友,於是自來熟又拉著兩人聊了些許,店裡也沒別人,話題敞開,問小兩口多大了,住哪兒呀,什麼時候結的婚吶,有孩子沒……還是被喊了聲幫忙,才戀戀不舍地鑽進廚房。
對坐的兩人頗有些被長輩關懷的緊切,人走好一會兒,才對視一眼,笑起來。黎也肘撐著桌前傾,他也湊前,她挑起眉,說:“我不止不喜歡蔥花,我還不喜歡餛飩。”
“這麼巧?”他聽後也笑,指腹伸在她臉上輕蹭,說:“我也不喜歡。”
少時候總覺得時間長久,卻又緊密,分明每天都在相處,每天那種時刻又在很快地過去,彼此留住彼此的方式很少,可能是一句“你今晚別上樓睡了”,或是一句“明天還去那家餛飩店吧”,什麼樣都好,能待在一起就好。
時至今日回首,那些都成了拙笨的由頭。
兩人還在吃的時候,黃叔跟嬸嬸就打來了電話詢問。黎也一想蛋糕沒訂,蹭著靳邵讓他開口說中午不回去了,他們忙完,晚點再來倒騰。提前說好,緊趕慢趕的兩天總算有了緩慢的時段。
吃完就跟店裡夫妻倆匆匆道了別,回到天崗街路,人突然多了,午飯後的大爺們搬著桌椅架出來了,十年如一日的老慣例半點兒沒變。
聽著久違的口氣口音,讓人步子都不自覺放慢,沒有提議,都默契地再沿著這裡走走停停。
曾覺得吵嚷的,如今懷念倒成享受,當然不止於此。
這裡晨昏依舊,老樹挺拔,樓房低矮,青磚黛瓦,還是那條街,還是那樣纏雜盤繞的電線,裂紋坑坎的水泥街路,雜草擠著夾縫土壤瘋長,陽光曬在焉黃牆漆呈著古銅色的影,電杆上密密麻麻張貼大廠招工、房屋出租小廣告。
這裡的一切都鮮活,一切都在流逝的歲月中亙古綿長。
他們指著這裡,再說說那裡,回想那段並不長久卻刻苦的時光裡的舊影。最後黎也問到了那個盤出去的旅店,兩人站在重建的小超市前,他自己都快沒認出來,還是旁邊十幾年屹立不倒的便利店提醒了他:哦,這是他家來著。
和原來兩模兩樣,連外牆都重新刷過漆,招聘的大字兒可比之前的旅店不敷衍多了,內部的格局構造也大有徑庭,一層基本打通了做寬敞地,原先的樓梯處做了屋門分隔,前臺位置也變了,這是個煥然一新的空間。
說不清是什麼心境,好像每一個故地重遊的人都會抽出一絲惋惜去感慨故地不再,之後就是新奇,看看這裡不一樣,那裡不一樣,自己和自己玩著無聊無趣的找不同遊戲。
更新奇的是,這個遊戲還有黎也陪他玩,指著房梁一角說,以前就老結蜘蛛網,現在還是老模樣。
“說明它愛結。”
黎也白眼,“說明你們都懶。”
靳邵沒臉皮地笑。
給熊熊買了些零食,結賬出來,黎也拉住他停在空地,想到什麼,翻了翻零食袋兒,對他說:“等會兒,我去看個東西。”
黎也撂東西往回走,拉開這麼些年唯一不變的玻璃推門,從前排貨架找過去,最不起眼的最邊上看見了熟悉的牌子。
片刻功夫,再透過玻璃往外,剛還站著的人不見了,黎也著急付了賬推門出去,眼睛同時掃,由近至遠,停在街邊一輛黑摩託前時,手還拉著門把,卻不動了。
這人走累了隨便找個車坐就靠,黑T,長褲,腿搭地,風吹得炸起幾根毛,額發飛揚,眉眼歷經歲月的沉穩滄桑被掩蓋,仿佛還是那樣一個少年,側揚臉,鍍著燦金色的描邊,出神地看著別處,發著自己的呆。
黎也才驚覺,某一時的他其實和這裡一樣讓人懷念,她不免會想起從前許許多多這樣的時刻,挑挑揀揀不知哪一個更深徹。
非要說,那似乎也是個夏至,蟬鳴聒耳,清風吹過街角呆笨亂竄的貓狗,自行車鈴街頭響到街尾,小賣部裡汽水刺啦蹦出響,檐下納涼的老太太揮著舊蒲扇,抬頭是綿延不盡的綠與藍。
她也是這樣看見他,風撩起衣襟和黑發,日光沿側臉爬,樹頂落下駁雜的陰翳,而他看向她,嘴角永遠帶絲或深或淺的笑,揚起聲問:“買什麼了?”
她抬了下手裡兩顆圓乎的糖頭:“你要的香橙。”
也是直到這一刻。
她生命中那個久遠的、已然逝去的盛夏,今時,此刻,如海潮,如焰火。
轟轟烈烈,勃勃生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