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也想到上一回因為陪敏敏吃飯拒絕過,撐著精神應允了,蒙著臉又癱了會兒,下午嗓子能勉強發出正常的說話聲了,腰背也疼得不像話,索性把電腦支在餐桌上,直著背看稿。
郵件堆積如山,許多沒來得及處理的臨時趕工,往下翻之前,她先看到了最新一條,在年假前一天收到,主題標著“合作邀請”。
同樣的主題,她在年假前半月就收到許多,這條是最晚的,當時忙收尾,許多到現在才顧得上,點進去,鼠標鍵劃過主題句,滯停,目光落在一行“Stand by You”的介紹,底下是健身俱樂部的簡要,及誠邀合作的具體內容。
挺有誠意地寫滿一頁,黎也詳細看完,又滑回開頭,點開回信,腿被跑來的狗蹭了下,黎也渾然不覺地接著輸入,踢腿趕了兩次,回完信,她低頭一看,這狗還在蹭,汪兩聲咬扯著她往它的飯盤裡頭瞧——她睡昏頭又忘喂食。
黎也對自己無語了兩秒,起身過去。
上大學的時候二寶寄養在敏敏家,起初黎也擔心敏敏家人不樂意,最後多虧了敏敏她弟,這狗性情被她養得很乖,她弟喜歡得不得了,非要留下,黎也有空就去看他們,再帶點送弟弟的零食,變相給狗兒子交的房租。
那會兒她的收入最多來源高額獎學金,在大家月月抱怨吃這買那錢不夠用的時候,她還要養隻狗,時不時要帶去洗個澡,修個毛,買點玩具。
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她是,她的狗也是,陸陸續續生過幾回病,都讓黎也連夜帶去看,大學宿舍的宿管阿姨都打過幾次交道交熟了。直到大三結束,她工作實習在外租房,接回二寶,養了一年才把它養樂呵些。
敏敏時不時就感嘆,她最難的時候想過多打兩份工都沒想過放棄這條狗,二寶跟了她怕是修了幾輩子福氣。
但其實是她有一口飯吃就有它一口湯喝,總覺得這條狗跟了她受苦,一人一狗還有點相依為命的意思,隻有看著它從小小一隻長到衝過來能把她撞出內傷的塊頭,她才能感覺到自己在形如枯槁的歲月裡砥礪前行。
黎也大學畢業進出版社至今穩定上升,一步步站穩腳跟,一點不敢馬虎,其一原因也是這條狗,她不想再帶它體驗漂泊不定的日子,它的意義從跟了她開始,就相當於某個人了。
年初三,黎也和俱樂部的策劃那邊取得聯系後,收到了他們春節檔活動的項目安排,之前因為沒收到回信,他們有另找其他,改了兩版營銷文案都不太滿意,最後將就發出去,被他們老板鞭打了一下,這兩天趕年假最後兩天換營銷策略,才又跟黎也聯系上。
但其實剛開始,黎也不是沒懷疑這事兒有靳邵的意思,她總不信那麼多巧合,偏偏聊天框裡沒動靜。
好友通過就設為了置頂,過了這麼些天,一條又一條新消息刷出來,他被擠到了置頂最底部,這人跟她上床滾一遭就裝死,黎也每每挨個回消息,往下還能滑到他,有時無視,有時點進去,反復也就那幾條。想發條消息,又回到了沒有切入點可找的時候。
中午外賣到家,黎也在冰箱邊摸索時才發現酒罐快空了,打開冰箱粗略一看,吃完飯就換衣服出門。
除去工作,生活上她還真不是什麼太自律的人,晝夜不分,三餐不準時,餓了才會想起來吃,東西不愛多備,沒了才會再買,最正常的部分都貢獻給她的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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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敏跟她合租的時候就發現了,幾次看不下去,試圖以自身影響,後來自身走了,她該怎樣還是怎樣,後面隻能嘆一句算了,活著就好。一般放假也是到下午才能確定她已經醒了,起了,然後給她發消息能得到準時回復。
之前除夕一大早抱怨,被她敷衍了一個表情包還覺得驚奇,問她怎麼就醒了,她當時回的挺含糊。
這兩天回歸正常,敏敏中午給她發消息說自己擺脫走親戚的苦難,從飯局上爬下來一腳油門就踩回了海澱,打算先給她去訂個蛋糕。
這消息黎也到商場才看見,遲遲問她句買了沒,沒買就別買了。
敏敏索性回個電話來。
黎也抓著手扶梯到底下一層,往超市裡走,節假日紛紛攘攘,結賬隊伍都排了長龍,黎也連了一隻藍牙才聽清敏敏講話。
“我說,我還沒下高速呢,快到了,你在家嗎?”
黎也推車逛到最吵的菜品區,笑說:“你聽不到人山人海?”
敏敏哦哦兩聲:“那你有那麼快回來嗎,不買蛋糕我就直接導你家去咯?”
黎也說:“你不是有鑰匙,二寶在家,你到了我不在就跟它玩。”
剛好在超市,黎也問她有沒有想買什麼,她想了半天憋出幾樣零食的名字,一囫囵說太多,黎也記了兩句罷工,讓她掛電話發語音列清單,她又在那兒默想,突然轉話題說:“怎麼今年不買蛋糕?不然我買個小點的,好歹過個形式。”
“吃過了。”
奶油甜得發膩,一年有那麼一回也夠了,再說就兩個人,每年都要浪費,去年好歹是在敏敏家過,有她一家人慶祝著吃。
她脫口而出,直到敏敏問起:“你上哪吃過了?你自己買著慶祝?不可能,你又不愛吃甜食,還不等我慶祝……诶,不是那個劉何吧?!!他給你買蛋糕還給你過——”
“沒有。”她就覺得這話題不該開。
但既然開了,敏敏勢必要問:“那是誰?”
黎也嘆了口氣,心想隨便了,沒什麼好瞞,“靳……老同學,除夕回去看了個老叔,生日也在那過了。”
“哪個老同學啊?”
這問題給她難倒了幾秒,在前男友和眾多其他身份詞匯裡轉了個頭暈,挑出個:“那個club老板。”
電話裡這下明顯死機了。
黎也買東西毫無頭緒,分明出來前想了些要買的,到地方就忘個精光,又打著電話,注意力不知往哪放,剛在冰櫃裡憑感覺翻了一堆凍品,又怕放過期了她都想不起來吃完,哐哐放回去些,頭一低,沒悠住,藍牙自耳孔裡擠出來,連接的聲音消失前她聽見敏敏一聲即使飄渺模糊也鏗鏘有力的喊罵:
“我靠!!他不是有對象?!!死渣男你也要——”
一眨眼,白色耳機落進冰櫃,隨著她無釐頭的翻找動作,混進凍品裡,黎也眼一閉,頭疼稍許。
旁邊蹭了個人過來,她以為自己擋位置了,自覺挪偏些,等她再度想伸手進去,蹭過來那人長臂一伸,橫她面前,先她一步在裡頭翻,倆人側身緊貼。
黎也腦子一空,再抬頭,她的耳機已經被翻出來,遞回她手裡。她剛翻凍品把手翻的夠涼了,一秒輕觸,她能感覺到對方更甚。
將近立春,沒有那麼冷,出門還要裹粽子戴圍巾的日子過去,北京不再降雪,溫度緩緩攀升,靳邵換了身輕便的衝鋒衣,拉鏈束到頂,顯著利落精神。
敏敏斷聯前最後一句話蕩進腦子。
……
巧不巧。
她可能才是那個死渣女。
靳邵沒看她多久,撿了耳機,招呼也沒打,手塞回兜裡,睫毛垂了下往別處收。
轉身邁動步子的時候。
她叫住他:“裝死?”
第71章
音響遍布在超市角落播放流行樂, 交織人聲,購物車輪沙沙滾動,具體吵到人和人之間隔開不了三米就要喊話聽聲。
藍牙關機, 黎也點開手機屏把電話掛了, 敏敏後來說什麼都沒聽見, 她看著眼前挺直的背寂了會兒又斜回來, 沒理她的話, 目光乜落在她購物車裡大堆的凍品。
在他問出話前, 黎也就推車走開這塊。相較於正兒八經的菜,她騰出的時間就夠弄些簡單的凍品, 方便,成品快, 不然她寧願點個外賣,騰出的時間讓自己倒床上打個眯。
他跟上來,黎也才確定自己剛才那話他是聽見了。
走了兩步,清了下嗓,問她:“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也沒給我續到第三晚。”
“……”
黎也掃了眼手機,消息暫擱,看他,想也沒想就是一句:“現在問,加的好友是擺設?”
“……”
冷靜好了,都冷靜好了, 兩句懟一句才對味。
他表情定格了一秒, 頗有點怨, 小聲嘁了下扭開臉, “你不也沒找我。”
黎也不慣他:“你把我睡了我找你幹什麼?要炮費?”
“……”
不如不說。
喝多了被他一堆話澆頭上,她當時沒有很多反應空間, 思考餘地也沒有,再抬頭,她想看見的人已經走了。所以這些話也是下意識,下意識對他有些怨。
回過頭想,他們之間真有點像互相折磨,不死不休,八年前沒躲過,八年後也逃不掉,就是要用最慘烈的方式將對方切割剖析,再回歸死寂,互相不理的日子,和將割裂的傷口暴曬在烈陽下長久地無法愈合沒有區別。
大庭廣眾,黎也什麼字眼都往外冒,靳邵想捂她嘴的時候發現沒必要,這兒吵的死,他居然也能聽清她說的什麼胡話。
胡話之後健步如飛,靳邵推車都忘拿,插個兜孑然一身一步跟一步,她要麼看手機要麼看路要麼看貨架,他沒找到插話機會,騰出空去找推車。
敏敏還沉浸在黎也去找死渣男的憤怒當中,清單也沒列,逛到零食區,黎也憑不怎麼滴的記憶給她帶了一排。
靳邵就近拖個推車趕回來,往裡隨手丟零食,其間通了個電話,言辭裡黎也猜出,他是順路給club裡的人帶的,待會兒還得回去。
開過口後交流就順暢許多,兩邊都掛了電話,靳邵才走到她並肩來,捏了捏鼻子,手跟目光都在另一側貨架,說話時也飄飄忽忽:“下午還是晚上有空?”
“沒空。”
“……”
三兩句話給他堵得慌。
黎也走兩步就看手機,有時停下回消息,這麼拐了幾個道,扭頭發現這人還在,手機屏舉他眼前,“你的意思?”
他目光緩緩上移,屏幕裡是一頁聊天記錄,有條PDF格式的文件,及標示著“Stand by You”的公眾號文章轉發。粗略一看,目光移回她臉上,“不是。”
“哦。”信沒信不知道,反正不問了,手機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