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止黎也, 李聰也覺得自己像個人機。
工具人機。
這段時間他最搞不懂的就是靳邵,說他還對人家有點念頭,又拗著勁兒要等人找上門, 連著把李聰的朋友圈變成傳銷窩子, 李聰說你是會釣的, 別釣著釣著把人釣跑了。
靳邵這天難得來得早, 帶了兩份飯, 倆人窩在吧臺吃, 他聽這話就冷嗤一聲,說:“她又想跑, 我跪地上求她也沒用。”
李聰笑說:“說得好像你真跪地上求過她似的。”
巧了嗎不是。靳邵笑著夾走他碗裡兩塊肉,被戳心窩, 想啐回他兩句,轉眼看他掏手機,聊天對象是黎也,想到那個跟死了沒兩樣的聊天框,被戳了第二次心窩。
“你倆有那麼多話聊?”
李聰猛不丁被惡意滿滿砸了一臉,從他碗裡把肉庫庫夾回來,手機屏扔他眼前,跟他說黎也下午過來,笑他這麼個釣法,遲早給人釣跑了。
甚至操心過頭, 靳邵都下去找人了, 李聰還要打個電話來說道說道, 他現在是戀愛經驗豐富, 在靳邵面前挺直腰杆,指點江山, 說你要麼就別慫,慫完了這次沒下次。
靳邵操他一句,電話掛了。
這會兒他擱更衣室前邊的休息凳上等,電話剛掐,裡邊的人出來,叫了他一聲。
室內暖氣足,黎也換了輕便修身的運動服,上衣拉鏈卡在胸口,裡邊是層薄背心,她邊卷扎起長發邁動步子,褪下厚重衣物,身段修得窈窕玲瓏。
靳邵捏了兩瓶水,人走到跟前也忘記遞過去,眈眈瞧她臉蛋兒一抬,朱顏綠鬢的收斂青澀不見蹤影,妝感修飾得優越五官極為突出,更放大幾絲年輕女人的知性蕭颯。
這水,最後還是她親自從他手裡拿走的,他掩飾恍惚,心下靠了一聲往別處瞟,問她:“想練什麼?”
黎也說:“不著急。”
靳邵看回她,目光炯炯對上,她落座在他身旁,長凳並排,兩人中間隻擱放兩瓶水,而上一回這樣安靜的、靠近的時光,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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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吧,這麼久沒見,上次也走得匆忙。”
“嗯。”沉悶一聲,他兩掌後撐,腿懶洋洋敞著,“加的好友是擺設?”
“……”
重逢那面實在倉猝,也說不上多麼和睦,當天光想著怎麼接近,和怎麼逃跑,忙裡忙慌好像落下許多,再想問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一個切入點去開口。
最後黎也也隻是說:“我最近在忙。”
“喔。”
“……”
忙得連空餘問候的時間也沒有,說不過去,反正也是尋個由頭,倆人又沒看對方了。
黎也喝了口水,清嗓,氛圍僵滯不久,她看到手機封面的臘八提醒,問他年節準備去哪兒過。
他說:“還能去哪兒,找黃叔過唄。”他娘走了,他爹死了,他沒家,要麼流浪,要麼自個兒找窩。
黎也對他這些年的背景,經歷,所知的信息都是零碎連不成段的,問起來也沒個頭尾,隻是順藤摸瓜地,有一點探知一點。
“我聽人說,你桐城那套房子賣了?”
他笑,“早賣了。”
“黃叔還在那兒嗎?”照他這麼說,黎也想的是,既然在城市穩定,叔又上了年紀,怎麼也會把人接過來。
沒曾想他說黃銳五年前就調職到新城區了,現在還在那。黎也疑惑的點又轉了個向:“那他老家那房子……”
“也賣了。”
問到這已然有隱隱不詳的預感,她聲音停止,他卻開了話匣。黃銳這兩年確實是身體不行,快退休了,靳邵要接他們一家過來,他不要,骨頭硬挺著,讓靳邵別把他當殘廢,最主要還是,他拉不下面子了。
孩子越來越大,要治病,也要上學,一輩子可不能廢了,架不住孩子從小到大磨人,嬸嬸那身子骨早被磨不行了,精神三天兩頭出毛病,黃銳一人便要拖倆,桐城的職位悠闲適合養老,他可歇不得。
等過個兩年,靳邵掙了錢回來便想著給他們減少負累,但黃銳知道,那段日子他哪裡算得上好過,終歸在黃銳眼裡,靳邵哪時候都是個孩子,真要把自個兒一家子拖一孩子身上,他辦不到,說要報恩,幫扶的那些也夠夠了。
那些年裡,面目全非的又何止他們兩個。
“他現在是仗著自己能造,過兩年我再給他買套房子,按著他安心養老。”靳邵擺擺手說做人不能忘本,這輩子的孝心,也算盡到了。
黎也很久沒回應,這話題斷開有半晌,靳邵挺直了身,看了看時間,“還要聊什麼?”
她空白的腦子裡跳了一根線。
聽到他說:“我們這兒點老板,按時計費。”
黎也跟他一齊站起,在他後邊兒走,“聊天也付費?”
入了夜,這一層的燈光都會調暗一度,紅白低壓的氛圍,健身房最裡邊有個隔間,他長腿邁得急,黎也一度跟上,在隔間門口差些撞他背上,他忽地轉身,笑:“你以前不就這樣?”
可能因為他嘴裡說出關於他們之間的“以前”這個詞,她僵直了脖子,靳邵後手推開門,說:“付費聊天。”再側身讓她先進。
黎也:“……”
這兒燈光更亮,空間不小,器械一目了然,落地窗朝陽面,有休息的沙發,茶幾上清理過的煙灰缸,倒去四分之一的酒瓶和空杯,沙發上還躺著件隨意扔下的大衣,整體簡潔,像是私人空間,
黎也太久沒健身,房間裡的重器械她看了一圈無從下手,還想先問靳邵,那人已經不知從哪抽出了一張軟墊,攤平在落地窗前。
“先拉伸。”
靳邵剛去把房間暖氣打開,慢悠悠走回來,偏頭示意她坐上去。
天色將暗未暗的點,夜景昏沉,室內越亮,明暗對比下,黎也面窗盤腿坐下,能完全在窗景混合中看清自己,及身後慢條斯理捋起黑袖,展開兩截硬實小臂,彎身準備擺弄她的人。
非常基礎的一些動作,他提個點,她就能理解,以前不是沒練過,很多都能夠自主完成,靳邵則在她前後繞,不時伸手幫她調整細節,或捏住肩肘掰角度,或掌住後腰下壓,隔著薄薄一層衣料熨燙皮膚,均勻和失序的兩道氣息交湧,時而緊縛耳側,時而輕掃頸邊,從青筋血脈中張馳而過。
窗面亮起星星點點與兩人身影幾近重合,靳邵單膝跪在她身側,沉暗眼神自她微揚的瘦頸下瞥,掌緣壓力,另隻手扣著她肩,盈盈一握的腰,一按就像要散架了。
“練跆拳道的架子,就不行了?”
一道響起的還有她的沉哼,他說完便帶著熱溫抽離,叉腰站直身。她緩息許久,腰背似還餘留著剛才緊貼他修長五指的感覺,臉微燙,面上不顯。
“這兩年久坐時間多了。”
黎也揉著肩臂,在撲朔窗上看見他靠在器械邊,挺闊肩背微微弓著,下颌輕抬,眉眼平直冷冽,也是聊到現在,頭一次問起關於她,“做什麼的?”
“圖書編輯。”
他掀了掀眼皮,點下頭,仿佛無意過嘴一問:“也在這塊兒?”
“嗯。”
“挺好。”就沒繼續問了。
工作如何,近況如何,或是不見面的這些年,黎也都預感好的問題,在她身上開的這個話題就草草停在這了。
再看見靳邵走近,她啞了會兒的嗓幹澀問他接著做什麼。回到正事上,靳邵讓她往軟墊上躺平了,再把腿部肌肉順順,做靜態拉伸,他親自來。
黎也見他攤開兩隻手就準備上了,問:“你不帶手套?”
“我給別人才戴。”他反過頭品這句話,肩一歪,眯眼笑,眼尾拉出耐人咀嚼的一條線,“可以戴。”問她:“要麼?”
黎也讓自己眼睛被燈光晃一下,別開,不說話了。俄爾,小腿毫無防備被抬起,他那隻手連握住她的腳踝都綽綽有餘,全身都發涼,隻有那被並無手套遮擋的熾灼滾燙包裹。
“放松點。”他單膝跪壓穩她左膝蓋,揚起右腿,朝前伸直下壓,自上而下地俯視,她仰看他,那副健壯殼子壓迫更甚,分明隻露一截小臂,渾身肌群都在肉眼可觀下偾張。
她眼睛一時無處安放,深吸一口氣,措不及防聽見句壓沉的:“別這麼緊。”
精神促著肌肉再度繃緊,她脖頸都往一側梗住,根本不看他,再由著他的話慢慢放松。靳邵緊盯她大腿後側肌那塊,低緩的嗓有幾分訓教:“還是太緊了。”
等了一會,他索性走下個動作,掰著她腿一曲,直接左腿上壓,膝蓋頂到她的大椎穴。
“啊……”
還沒適應便突兀地轉變,她幾至難以自抑地疼叫出聲,他膝蓋的輕柔動作就停下了,微滯眼眸隻盯注到她側開臉,繃著緊致下颌。
上半身還好,到常坐著的腿部就僵硬,展開的兩臂繃直,抬起攥拳,條件反射地想去抓他。
“有這麼疼?”他眼皮闔下,神色不動地看她“掙扎”似的撈個空又垂下去,表情繃不住痛楚,嘴張著緩氣,卻沒再溢出聲音。
健身房總是會被各種叫聲環繞的地方,運動前後的拉伸,衝大重量的蓄力,叫人尷尬的聲音聽久了都是家常便飯,偶爾還會嫌吵,偏偏她那聲像鈴鐸震蕩在他腦內,綿綿無絕,其味無窮。
他這麼問,就像是故意的。黎也頸線一繃,衝他直眉瞪眼:“不能悠著點壓?”
話落後持續的沉靜,情緒高漲打個空,反讓她把自己咽喉卡住,他眉宇被無波瀾的表情壓得極深,動作就這麼停住。
幽幽室內,燈光恍恍,隔絕擾雜,但越是緊閉,越是緊密,特別在她一轉眼瞧見側邊與鏡子無二差別的窗面,他身子半壓,膝蓋頂著,浮想聯翩的畫面往人腦子裡鑽。
觸碰位置燙得像火燒,刺激毛孔,灼傷皮膚,抓撓人心,兩根神經連接拉扯,纏綿撕長。正常的環節,正常的動作,不正常的氛圍和不正常的人,久久壓在深長的旖旎沉默中滋長揪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