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堅持。
黎也簡直想暈:“你一會兒還得跑。”
她總算靈光了,停下來,站住腳目送,跟著一同陪跑的幾個歇乏。
第十圈,所有人都幾乎消耗到體能極限,靈魂飄走,隻剩一具空殼在跑道上遊蕩,有甚者直接將比賽發揮成競走項目,陪跑的死催都催不動,裁判席跟著恨鐵不成鋼地連連搖頭,嘆著長跑年年沒看頭,一群焉了吧唧的人比誰更能擺。
黎也難得清靜不久,遠遠就從斜邊看見籃球場那塊觀賽區域蹦跶出個姚望,他剛在靳邵他們前邊兒比完,身上穿的運動裝,精氣兒特足地喊著黎也過來,踩著溝蓋板和她一條平線陪跑。
“我剛聞著味兒就來了,昨天秦棠跟我們線上抱怨,你還真替她跑三千呢?!”
黎也跑得腦子也多少脹暈,沒鳥他。
他繼續自我輸出:“籃球賽那邊靳邵也在比,差不多快完了,你們班今年真是彎道超車,我看你名次也不低吧,這是第幾圈了?”
黎也還是一臉“你看我方便聊天嗎”的冷面,想叫他別跟了,後邊猛然蹭來一股力,直衝正是擺開狀態的肘臂,剎那,腦子裡是沒聲音的,但潛意識仿佛聽到了拉扯的悶響,她整個人被推地往內圈外顫悠。
我……操。
完了。
“我操!怎麼撞人呢!”姚望比她還先叫出聲。
“對不起對不起!真不是故意的!”撞到她的女生連連抱歉,很不好意思地歪七扭八跑到她前頭去。
在此之前,她心裡有數,擺臂所附加的疼痛遠不及她能夠承受的極限,她肢體協調,重心移動平穩,直線性又強,均勻節奏秒殺一排人。
在此之後,去你媽的有數。
肘往下的小臂誇張得像壞死,一晃一晃痛到她眼眶充血,流下來的是汗還是淚也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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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表情太不對了,姚望很快注意到異常問她什麼情況,她用力搖頭,快速調整狀態,右臂擺動幅度稍小。
隻能說太不是時候,在最後三圈的節骨眼上,經此一遭,能趕上來的都詐屍一陣趕上來了,原本黎也能在前方看見很多人,那些人被她甩開半圈,一圈,兩圈,現在她不確定了,一眨眼,所有都可能在她前邊。
這種危機感使她越加急迫,有那麼一段路甚至不顧後果地加速過,又泄力。
兩圈,接近終點的跑道兩旁築起的人牆越密了,裁判席的老師頂著喇叭喊,讓氣氛再次躁動起來,除了些走太久完全沒希望的,剩下想爭名次都發起力,場上立即進入白熱化階段,堪比接力賽的慷慨激揚。
黎也腦子裡嗡嗡嗡地不知什麼在叫,控制不住地張口,風刺著臉頰,耳邊,再化作刀片扎進喉嚨裡,鹹腥溢出,胃裡翻江倒海,她感覺身體裡所有的器官都在相互擠壓。
再一次繞過終點線,異樣更強烈,蓄滿情緒的各個班級赓續著疾聲大呼,一堆人追著跑,嚎叫聲幾乎要炸開她的耳膜。
一圈。
最後一圈。
黎也不知道自己蒙頭跑到了什麼方位,喧哗裡倏然升起兩下清亮尖厲的哨聲,聲勢浩大的呼噪清晰地從側面朝她壓。
那是籃球場的方向。
那刻全然空白的腦子裡隻蹦出一個念頭。
——他媽的必須得贏。
隻剩半圈,又或許半圈多一點,她眼前時黑時亮,有不下五個人,這些人裡,哪些是落圈的,哪些是真正在她前邊的,不清楚,一股衝勁就豁出去,低頭,有喧鬧,再抬頭,有陽光,耳邊鼓噪,可能是心跳也可能是錯覺。
五班的人都跑過來了,領頭的是王晴,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奔來,那些衝耳的轟鳴現在有一部分衝著她,加油喊得滾熱沸騰。
二十米。
十五米。
十米。
五米。
右臂疼到麻木,跑起來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像騰空,飛起來。
王晴起初並不把太大希望投注在她身上,長跑擺爛的多了去了,根本不會指望一個被不情不願拉來替跑的能夠讓人耳目一新。
本來,她能夠完整地跑下來,就覺得夠了,行了,不強求,也不失望。
但現在,一切都虛無了。
這是對耐力最大耗盡的長跑,關鍵點被超越再想翻身難如登天,可她就是這麼赤裸裸地把自己從逆境中拉出來,實現最大跨度的奮力超越,一個接一個人在秒鍾之間甩在腦後。
以至於驚覺,她的出現好像就已經不可思議。
月考空降布告欄年級榜首,周考小測門門拔尖,以一己之力拉高全班平均分;即使站在風口浪尖,被凌壓脅制下仍有勇氣道一個不字,抗衡一個公平。
她的不可向邇源自她個人的孤傲和強大,張揚獨特,明媚熱烈,萬古長春,很極致,很有魅力,好到讓女生都難抑喜歡的一個人。
誰也不會質疑她的名字走到哪裡都是濃墨重彩的一筆,是的,哪裡都是,方方面面。
包括當下。
她隻身衝開終點拉起的紅帶的那一霎。
這人就是奇跡。
“挖槽第一!!”
“這他媽都行?!”
“牛!逼!”
五班瞬間鬼叫起來,人都朝跑道終點圍,嚷著和其他班打成一片,不知是不是有過打賭,五班幾個男生嘴臉特囂張地叫一班那群趕緊跑去自己班催催,爭取拿下後五個名次。
而黎也,她累到完全不知今夕何夕,衝過終點撲著紅帶就跪坐下去,掌撐地上,頂到右臂,痛得幹脆一側,正面朝天躺,大口喘進來之不易的清新氧氣。
地是燙的,人是熱的,陽光底下她模糊睜開的眼縫裡鑽進許多張人臉,關心、恭賀、贊許,傾盆而下。
喧噪是各方湧來的,會集在籃球場和跑道終點,最終融和在同一頻率的歡呼裡,黎也從五班那些大喇叭裡聽到了靳邵的名字。
籃球決賽冠軍。
三千米長跑第一。
他們這麼喊著,叫著,帶動的氣氛達到沸點,輸掉的別班都相繼感染。
黎也耳朵又發鳴,聽不清了,太陽穴脹得通紅,臉和唇色卻白得厲害,有人朝她遞了瓶水,她抬手接,哆哆嗦嗦地架住了才發覺自己抬的右手。
“你挺能啊。”
這聲自側面穿過來的同時,不過兩秒,礦泉水脫手砸落,骨碌碌地滾到一個站到她側邊的人的腳邊。
運動鞋,光腿,順著往上看,不出所料,又出乎預料地趕到這的人。
第35章
天崗沒有任何學生能抵住放假的誘惑, 更別說秦棠這種上課像上吊的,摔那麼一下,她後面的項目全部取消, 黎也送她回去的當天就被推到陳蘭靜面前, 替她發揮口才圓一個悲戚壯烈的故事, 這兩天請假在家, 但有點良心在, 沒忘關心黎也的三千米長跑實況。
黎也收到消息時, 剛把自己下午的項目推幹淨,王晴直呼因小失大, 好歹拿了個第一,跳高跳遠那兒也有不錯的成績, 他們班這次在年級組算是站穩前三的腳跟了。
班裡其他一些人知道她手臂受傷也都來找到她送上關切,黎也費了點功夫才脫身,打聽了馬淮波在哪兒,回到班裡,開始寫請假申請。
午飯點,食堂開放,校門也開,逗留教室的寥寥無幾。校運會正是釋放壓力的時候,大家都放松高興,各自結伴, 王晴找了幾個小姐妹打算去校外吃, 回教室拿錢看見黎也, 幾人特意側到一邊商議了一下, 才對她拋出邀請:“黎也,我們打算去校外吃東西, 你要不要一塊兒?”
黎也正在調MP3,耳機塞了一隻,過會兒才反應她們說話,搖頭回應:“我還有事兒,你們去吧。”
她們相視無言,小動作頻出,你掐我我拉你地擺手笑說沒事,轉身走開就呢喃些話,拼湊起來是什麼“都說了她不會來了”、“自討沒趣”……
於是黎也想補充,意識到時還以為晚了,王晴被拉扯著到班門口又回頭:“那下次有機會一起?”
“好。”黎也馬上就回了。
女生們愣半晌,王晴搡搡她們,小聲說了句:“她不難相處的。”才接連衝她揮手,說再見。
黎也把另隻耳機也插上,輕嘆了口氣,等她們走了,她拿出手機,回秦棠的消息。
也沒什麼可回的,告知完名次就退出去,秦棠還回過來,是吐槽:【你什麼時候能去創個Q?跟你付費聊天的日子我真是受夠了!!你以前的朋友都是怎麼忍你的?】
黎也:【沒人比你吵。】
發完後想起來並沒那麼絕對,真有人比她還吵。
但“付費聊天”這幾個字真把她逗樂了,無可辯駁,這個形式下確實讓再聒噪的人都在跟她的線上交流中變得沉默,而例外的,好像隻有過一個。
正午的天光刺亮,陽光順著桌角爬到書卷上,她垂著頭出神,桌邊落下一瓶橙汁汽水,墊在她那張寫了一半的申請條邊。
手機是慣性地藏在桌肚裡,人往下看,陰影把餘光遮住,她才緩緩上移,越過汽水,就見靳邵坐下在她空出的前桌,神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