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是個好地方,黎也在這目前為止見過最好的綠化,風浪洶洶,對排錯疊的香樟樹簌簌作響,爬山虎掛滿漆牆,葉子落在雨後生滿苔藓的石磚。在街道霓虹裡穿行,燒烤啤酒的香氣從各家店子溢出,充盈煙火氣的排檔小攤放歌縱酒,孩提們圍在門前分享零食玩具,小手裡的泡泡膠卷得那樣圓,吹得那樣大。
沿著小街小道,靳邵走得靠前,手機裡回復完消息,看黎也,她認真在用眼睛酌選地方。
“想吃什麼?”他問。
“都行。”她沒空著肚子出來,半飽不飽,“你在這不比我熟?沒推薦的地方?”
“吃慣了都差不多。”
“哦。”
就沒了。
“……”
“你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還敢招人?”
倆人一路逛著快走到衣鞋店的區域,黎也腦子裡合計著往回走就近找個地算了,聽見他聲音時,先看見他朝她晃著的手裡的手機——指的是剛才她和她媽的對話。
黎也當時回他是情緒上頭,事後再被明晃晃提起,還氣,又能壓下去不溢於言表,“你還真偷聽。”
他聳聳肩,很無辜:“我大大方方站在那。”
這間斷拉的很長,她攢著什麼話,又看向深邃的黑著的天空,開口,眼睛是不聚焦的,話是不走心的:“我都落到這兒了,還在意什麼?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弄死?”她笑了下,沒說了。
從這裡,一直綿延到無盡的穹頂,風是潮的,呼吸的氧氣是潮的,走過的路也是陰湿湿把人心情往底壓,在這樣容易把人困進去的氛圍和話題裡,他放松了嘆了口氣,說行了:“到頭了,往回走吧。”
恰恰在無形之中特別合適對應上的,像勸導的話,雖從這人嘴裡出來絕不是那麼回事,她愣了一秒。
“你隨便挑個,能吃就行。”靳邵帶頭,在真的走到衣裝店前,往來時的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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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也就覺得他這人真奇妙,說不上來的感覺。
任黎也挑地方,靳邵正準備調個遊戲,開局就響了個電話來,掃眼號碼,沒立刻接,後來也沒接上——轉頭從黎也的視角,看到了來電本人。
店牌是家石鍋魚老店,不算晚飯也搭不上夜宵的點,人還挺多,黎也看的那桌正靠玻璃窗,簡餘曼坐貼玻璃的位置,她向外看,招手,穿著比平常過火,短裙掐身段,妝豔,戴頭巾,挑倆銀色大耳環。
旁邊還坐了個男的,很潮一人,牛仔衣褲,額頭有疤,紅毛挑染,給簡餘曼夾菜時露出的滿臂紋身,黎也有印象,再看臉,健帥掛的,但對比靳邵這種老天賞五官,帥到大眾裡,帥得正常又顯而易見的,遜色不止一星半點,難怪秦棠給簡餘曼安了個兩邊惦記的名頭。
一掃,一桌子差不多都這貨色,離了學校,外頭這就像一群不受約束,沒有道德的底層流氓,普通人光看著都要撒把糯米離八丈遠。
視線對接上,靳邵的電話被對方先掛掉,簡餘曼低頭敲手機,他這同時振動。
兩條消息,第一條:挺巧。
第二條:進來。
黎也有所感地湊了眼過去,晃過了進來兩個字,窗那頭,簡餘曼暫時扭頭跟男的說話,這頭,靳邵鎖了手機,在打量店招牌,一字一頓把石鍋魚仨字念出來,說:“也不錯。”
她無言。
靳邵打量的眼神轉到她臉上,通亮的彩燈轉換,模糊面色,或者她本來也沒什麼面色,他笑著,貼上她肩側,目向玻璃窗,“怕了?”
黎也還是沉默。
他們有耐心耗,裡邊的人沒有,跟男的聊完,簡餘曼站起來了,又朝他們看,歪頭疑問。
靳邵的頭矮下來,聲音附在耳側:“你可以怕,現在就走,走得越快越好,連夜一張火車票,哪來的回哪去。”
然後,簡餘曼跟人打招呼,繞座椅要出來。
“要麼跟我進去,把事兒一次平了。”
十秒,或許十秒不到,她沒回答,也沒走,看著簡餘曼站到店門口來請他們了。
“算吧?”第一句話,凝目落向靳邵,這是重復他那條信息,笑了,“才把那個二貨甩掉就迫不及待找她姐接頭兒?”
黎也是和她一齊看的靳邵那,目光撞上,他比她還早看過來,曲著眉,揚下巴要她表示:“她說我找你接頭兒。”
“……”一股子欠兒欠的勁,好像他還委屈要討個公道似的?
店門口有人進進出出,香味從裡飄到外,玻璃窗那一桌人都隨著簡餘曼走近時全然投注,直接停在了倆人面前,玻璃那,黎也原來看見那男的在貼眼看著這邊對持。
視線斂回來,簡餘曼移步更搭近靳邵,不顧她在旁,或許,她可能沒有被當人,驟然就聽見那麼句:“靳邵,我說了,你隨時找我,我跟樊佑斷。”
“這不好吧。”靳邵壓根兒就沒在看簡餘曼,向她後邊,透過玻璃窗那個起來繞過排排桌位來的人,嬉皮笑臉,沒個正經:“他要過來了。”
簡餘曼總算把黎也當人看了一眼,很不友善:“不然是你真看上她了,才幾天?”
黎也一直思考自己在這時候要不要插話來著,或者自己應不應該在這聽到這些,話題眼見落自己頭上,詞兒還沒釀好,靳邵貼著她臂側蹭一下,“幾不幾天的,有時候愛情來了擋都擋不住。”盈著笑意問她:“是吧?”
夜越深,周邊越嘈,出來的樊佑跟著到了簡餘曼剛站的位置,而簡餘曼臉色很僵,退了一步,拉開距離,和他倆呈三角形,樊佑喊了靳邵大名,這很快就成了四邊形。
“開竅啦?這麼快就換了個人?早跟你說別白瞎那張海王臉。”他邊走邊打量著黎也,從頭細致到尾,嘖嘖嘆奇,她跟靳邵簡直迷一般的同步,手抄兜,冷冰冰的臉,一米七的身高一米八的氣場,看人淡得像看狗的眼神都一樣。
三個人都在這哥到達的同時默契翻篇話題,黎也對著簡餘曼,話開個頭:“道歉我隻接受雙向,其他想怎麼解決,你說,我考慮配合,不然咱倆就鬥著。”
簡餘曼手肘自然搭上了樊佑肩頭,在她跟靳邵之間來回端量,笑對她說:“你還挺有風骨,鬥著,”她譏刺地笑聲,“我真想弄你,你還能翻身?況且,你欠的帳,想靠一個靳邵可平不了。”
樊佑徵一下,衝靳邵吹個哨:“怎麼回事兒?”
“她倆有過節。”
“你小子,”樊佑叉腰,咧著嘴,喉嚨發笑:“上一個也跟餘曼鬧,你是跟我槓上,還是跟餘曼啊?”
“我跟他不熟。”這話黎也開的口。
三人都凝住,之後,簡餘曼就那麼筆直站好了,手也不搭了,看靳邵:“不熟?”
靳邵笑著看黎也,真像那麼回事兒,演上癮了,說:“單相思,理解一下。”
“……”
氣氛再次推下冰點,黎也都快信了,樊佑笑腔罵了個靠字:“你夠可以啊。”
“行。”接著就是簡餘曼,手再次搭回去,臉色青的白的紅的,感覺都輪了個遍,最後笑句:“會喝酒嗎學妹?”
第17章
靠窗那一桌人是滿的, 加兩個位,得換大桌,兩個服務員邊收拾, 人都撒開腿, 椅子拉開圍在大桌邊。
簡餘曼就在那抽支煙跟人聊天, 眼睛不時瞥到前臺, 樊佑去叫了箱啤酒, 在前臺加菜, 招呼旁邊在冰箱裡挑飲料的兩個過去。
黎也沒應,靳邵過去, 走前問她想吃什麼,她搖頭, 拿了瓶酸奶,回座位上。
大桌空位又很多,黎也倒沒機會思考自己坐在哪,簡餘曼踢了自己旁邊的椅子,朝她看,倒了杯黃酒擺在桌前。
其他人都是樊佑帶的朋友,他們認識靳邵,她進來時,都隻知道是跟靳邵一路來的,比簡餘曼先開口, 問她倆人關系, 都是愛八卦的。
黎也沒想過怎麼應付, 往那一坐, 不揪不睬,誰的面子都不給, 她自己也不尷尬,手機一掏,外界都當浮雲。
一次掃一桌的興,喝酒的喝酒,抽煙的抽煙,他們會劃拳,二手煙外加粗吼聲鬧得黎也腦脹,就要忍不住出去,簡餘曼說話了:“我以為你至少會收斂點。”
黎也看她。
“在這裡又弱雞又愛出風頭,不好過哦。”
周圍沒人注意,她的聲音也隻有黎也聽見,“你所謂的出風頭,就是反抗你嗎?”倆人本就挨著坐,黎也身子前傾,肘撐桌,掌心抵住下颌,“你非要跟我槓上,那我有什麼辦法。”
一個兩個終於注意挪過來,都看簡餘曼臉色,她和學校裡那副潑剌是兩個樣,跟在樊佑的場,她給自己派頭立得足,環臂疊腿坐在那,豔得像條吐信子的紅蛇,很漂亮,很危險,很撐場子。
“試試。”她居然笑著,後仰前身,指桌上的酒,抵下巴作思考的樣子,“聽說你還是城裡來的,嬌養的小姑娘,不會這些吧?”
黎也在此之前是不清楚自己多少酒量的,從前跟著她爸嘗過度數淺些的啤酒,澀,苦,她其實不怎麼能理解喜歡喝酒的人。靳邵過來之前,她當中藥一口悶半杯,隔著幾米就能聽見那桌人躁動的起哄,叫著幾聲“嗚呼”,拍著響耳的掌。
那會兒靳邵搭臂在前臺點煙,借樊佑的砂輪火機,點完,懸空甩蓋,扔回給他,兩雙眼睛都向大桌看。
“你這個有點兒意思啊。”樊佑笑說。
靳邵也衝那笑了笑,這角度,能看見的隻是那一面薄瘦卻挺直的脊背,傲氣,不屈,靠這個背影就頂上去了氣質。
樊佑把煙掐了扔垃圾桶,準備回去,靳邵剛挪步,手機響了,樊佑回頭看他往界面上掃,接通,對方衝出半句話就被掐斷,就聽清類似什麼錢的字眼。
問他怎麼了,他搖頭,說去門口透透氣,就交代了一句話:“攔著她點。”
這個她沒有特指是誰,樊佑打了個OK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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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的菜依次上桌,靳邵就那時候回來的,到那桌的斜側邊,黎也最初拿的酸奶原封不動立著,她人在酸奶邊趴著。喝半杯,真的就隻有半杯。
不動聲色掏手機,調出攝像頭,與畫面對接的那一秒,黎也直起來,後背靠倒椅裡,敏感地撲捉到他,然後對著鏡頭,豎出一根明晃晃的中指,作口型,大概罵了句去你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