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也不是你表姐?來找她事兒的是簡餘曼,你老招那姐,可不就討債來了。”
秦棠腦子宕機,倏地站直了,“不是,我招的,她找黎也?有病吧?”抓了把頭發,抬頭指地上:“黎也人呢現在。”
“老馬叫走了。”
“簡餘曼呢?”
“老馬沒管,回班了吧估計。”
“靠。”
咄嗟間,教室另一側靠窗被什麼點燃了炮仗,學生們高亢呼喊,一扇扇窗戶被打開,腦袋接連朝外伸,撲捉到“黎也”這個關鍵詞,越來越多的人站起來,擠過去。
男生也遄疾撞開秦棠去趕熱鬧,她遲鈍跨步跳過書堆,把自己的桌子扶正,轉頭一瞅,十幾二十來人湊那兒,地方不夠站桌上的都有,七嘴八舌向著正對的操場那頭的人。
愁雲慘霧,飆風呼啦啦地灌,很遠的地方有悶雷響,黎也脫下的外套扔在草皮上,再看都不知吹向了那裡,被馬尾拍砸得煩,半道慢下步子來拆了,草草扎個低丸子。
側邊籃球場上,些個翹課的男生激烈對打,嚴厲些的老師路過訓話,就有人冒頭野調無腔地笑喊“籃球隊的”渾水摸魚。
跑道旁,香樟樹的陰翳下坐了個人,手裡不是老一套的叉燒包套餐,抓了個卷餅,啃完了接球上場,聽見誰流裡流氣對跑道上的姑娘吹哨,飄飄斜視,姑娘正也看他,喘個氣兒就加快速度越過這片。
“邵兒。”李聰拋完球跑人跟前,拍他肩膀叉腰,跟他目光一齊向著跑道。
“跑幾圈兒了?”話是靳邵問的。
從他坐下吃早餐開始跑,跑到他手機裡的塞班遊戲過了幾局,早餐吃完了還在跑,這姑娘還挺較真,一步沒走,愣是跑下來了。
“沒數。”李聰說,剛才獻殷勤過去遞水,陪跑了大半圈兒,遭盡冷眼屁顛屁顛回來打球就沒注意了。
靳邵無言拍開他搭來的手,他又湊近,低語說:“一會兒,你找簡餘曼說說唄,以後少找她麻煩,別我還沒泡上,先讓人姑娘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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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長嘴?”
“我說管用還找你嗎?”
靳邵睇他眼,他下意識護腦袋防被揍,人壓根不惜得理,拍著球上場去了。
計到第七圈,將路過籃球場時黎也慢過一回,放遠目光,看見從衛生間方向舉步生風走過來的,本該跟她一塊兒受罰的簡餘曼。
天崗沒有那麼絕對的教育準則,交了錢就給份學上,吃死工資吃到老的教師,沙裡淘金的學生。老實的往往最好拿捏,壞學生一般人生怕惹,老師也不願管,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服管,管不到。
簡餘曼過來是背著處罰的,一圈沒沾,無所顧憚,看傻逼似的看會兒黎也,到籃球場跟人溜了會兒球就上廁所去,回來坐在靳邵剛離開的位置,繼續看。這才是她來的目的。
場上有球入筐後蹦跶到場外,碰在簡餘曼腳邊,她捧起,隔著跑道,李聰拍手準備接球。
她蓄著力,李聰喊她,她不應,偏偏等了少刻,不遠的人拖著慢跑至眼前,瞄準,脫手,進而撲空——黎也後仰退步,籃球從身前越開,彈向內圈,被李聰小跑兩步來接住。
連續七圈唯一一次的停步,黎也緩著粗氣,看眼發徵的李聰手裡捧的球,轉向簡餘曼,“沒完了?”
球場戰局暫停,大伙蹭著肩八卦臉,數雙眼睛飛過來,見到簡餘曼上前一步,隻有李聰忙把球丟給別人,越過去兩步,喊了聲曼姐,簡餘曼餘光都沒瞥給他。
向黎也丟句挑釁:“停下來幹什麼?接著跑啊,這不還沒完呢嘛。”
風更大,壓垮樹梢,雷聲滾得更近,頂著碎發凌亂一張臉,黎也靜靜看著她,僵持。
李聰又喊了聲,簡餘曼唇角下壓,給個眼神兒,伸指頭點向黎也,哂笑揶揄他:“你眼光不行啊,看上這種跟秦棠一類的爛貨色?”
攻擊力很強,一箭穿仨,周匝瞬息噤聲,在這句“爛貨色”之後,都去盱衡後邊杵著沒動的靳邵,沒表情,眉毛都沒抬一下,就這晃眼後,陣陣哗笑嘲謔衝著李聰去,完了誰呼吼聲:“這話可別讓秦棠聽見咯!”
黎也目光轉投,在李聰身後,又隔了兩三個人的位置,靳邵雙手抄兜,似一尊佛,百無聊賴立在那,簡餘曼也一並看去,視線相接到不知哪個人的時候,這尊佛總算動了動微表情。
“你對他有意思?”
簡餘曼迅即收眼,黎也說完,捉到她眼底一絲疑頓,擺譏訕情態反問:“秦棠也是爛貨色,那你是什麼?”鼻腔裡輕哼了聲笑,描摹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他看得上秦棠都看不上你,你嘴巴那麼髒,是嫉妒?”
第14章
五班教室此時此刻正如炸起的一灘熱油, 有人大喊句“打起來了”,有事的沒事的,幾乎整個班的學生都統統站起, 無視早讀, 擁擠到窗邊, 這個動靜一連鬧了幾個班, 轟動了幾個老師, 不計其數的眼睛至窗外觀看戰況。
不清楚誰先動的手, 兩兩互毆,除卻頰側被扇紅的巴掌印, 黎也一直在佔上風,簡餘曼一頭散落的飄逸長發遭大殃, 往下拽,身子壓得曲彎,脖子掐得缺氧,隻能吹胡子瞪眼,長指甲不斷攀著黎也脖頸抓刮,抬腳要踢,直接被拽著頭發往邊上甩出幾步倒下
無人幫忙,想勸架的圍在一邊無從下手,靳邵沒離開球場,事發後席地而坐, 輕託下巴當了個置之度外的闲散人員, 在歇停的幾秒, 跟黎也對了眼, 笑起來。
一節平平無奇的早讀課就這麼被點燃,鬧劇傳了十萬八千裡, 事後到教務處那邊“定罪”,屢教不改,當眾鬥毆,兩人分別處分,一個重犯停課,一個初犯警告,最後統一全校通報批評。
老馬這個班主任當的憋屈,勤勤懇懇十來年連個優秀教師的屁股都沒摸著,升職加薪那都是浮雲,出點屁事兒就他名兒點得最多,訓完黎也跟一眾翹課學生,接個電話嗒然若喪準備開會挨訓。
走前看黎也的眼神挺奇異,可能是感慨,悲哀,痛心一個好學生的淪落。
黎也是無感的,以前帶過她老師從不給她標榜三好生,她像隻刺蝟,看著老實本分,惹急了一身尖刺,她是絕對睚眦必報的。追溯到更小點兒,剛上初中的稚嫩時期,她還愛出頭,熱血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助完發現對方有點兒背景都不帶慌,有她爸給她兜底。
後來父母吵架多了,關系趨向崩裂,她性子才越來越往內斂,本性倒還是根刺,沒變過。
頭頂上是打鈴器,下課鈴響的時候,辦公室門口一排人都捂了耳朵。解除封印的學生擁出教室,在走廊亂作一團,樓上的下來,樓下的上來,延頸舉踵打聽熱鬧,兩個男老師撸袖子合力河東獅吼罵走了人群。
黎也是被叫進辦公室裡訓了兩句,馬淮波走後,她待了會兒,走廊動靜小了才出去。
大課間,老馬沒叫人罰站,人基本走光,翹課打球的就剩一個,原本規規矩矩靠牆站,這會兒弓著腰趴到了外牆,手中操作手機按鍵,動感魔性的遊戲音效傳到黎也耳朵裡沒多久,就是失敗告捷。
樓道裡漸而寥落,都聚去了底下做課間操,天上雷還在滾,雨憋著不下,返潮的空氣淹鼻子,黎也撸起袖子,才將小臂往滲透陰湿的水泥陽臺外牆上搭。
靳邵在旁邊又重開了一局,聽到聲音側了眼,落在她發絲繚繞脖頸幾處觸目驚心的紅抓痕,遊戲裡的紅球沒剎住車,碰到尖刺返回到原點,他輕皺下眉,挺有耐心繼續玩,一心二用問她:“玩過嗎?”
“什麼?”
“蹦球。”
他話落間,紅球再次回到原點,他不急不躁連著手機傳給她,她沒接住,他又伸回去,“我再死一次重開。”
這回他專奔著尖刺去,跳了一下又一下躲得比前兩次順暢,後半程入迷,回神時已經通關,兩人挺無語對視一眼,他低頭調下一關,扔給黎也。
操作幾個導航鍵就行,整體容易,移動紅色小球向前,避開尖刺,掛到一定次數就算失敗,沒玩多久,還在初級關卡,難度不高,黎也覺得自己可能是個遊戲黑洞,輪到她,該掛還是掛。
一次次碰到尖刺回爐重造,嘖了一聲又一聲,肉眼可見摁按鍵力度變大了,她實在沒有耐性,特別逼得躁勁兒起來,想摔的時候,轉頭——靳邵曲指抵住半邊臉,真摯地看著她。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能想到真摯這個詞,但確實被這份真摯喚醒了良知理智,意識到並不是自己的手機後,心平氣和摁出失敗界面遞回給他。
這手機跟她是同款,界面,按鍵什麼的都熟悉,遊戲是應用軟件自帶,她就以前跟風玩過兩局,操作上手時她想起來了。
靳邵接上繼續闖關,問她後來怎麼沒玩了。
她不做聲,他看她眼,她在表演一種仿佛無語到極致馬上能繃出來個笑的狀態,“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當初怎麼沒玩了。”
他笑得肩膀跟著顫了下,低頭接著玩,“你沒什麼天賦。”
“我知道。”
“平常玩什麼?”
“平常不玩。”
靳邵騰出一隻手,朝她比了個拇指,剛剛跟她互相折磨的關卡,在後操場廣播響起前通關結束。
“你挺虎的。”
黎也沒聽清,見他轉頭看她,才意識到他說了話,他退出遊戲,湊近一步,兩個逃了課間操的肩挨肩站,風吹的眼睛睜不開,隱約是聽見他笑了:“好學生不應該夾起尾巴做人?”
她冷下臉,默然,他笑裡夾一層讓她不大舒服的感覺,補充:“你怎麼什麼都敢招。”
黎也側開一步,“本末倒置?”
“什麼?”
“文盲。”
他愣一下。
“是我先招的?”黎也撸下袖子,蓋住冰涼小臂,向後看進辦公室裡起身要出來的老師,瞥下靳邵,徐步走回教室那。
盯著背影看會兒,手機在掌心裡捂熱,他笑了下,插兜,跟著走,到樓梯口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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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也第二節課回過趟教室,她的桌子立回原位,書本堆在桌上,壘在桌肚裡,滑掉地上,拉拉雜雜像垃圾山,偏頭看秦棠清清嗓子,夠自信拍胸脯說不用謝。
當好人也不是愧疚,就佩服她孤立無援敢跟簡餘曼打起來,關鍵還他媽的打贏了,這比自己上回撕逼帶感刺激多了,很虛心求教撕逼大法。
然後她沒鳥,再然後,挨批去了。
回來把書重新歸類整理好,想到附加處罰裡還有個檢討,這回是不想寫也得寫。老馬念及她是初犯,又是女生,原本該在通報批評當日,在旗下公開宣讀,特意幫她爭取個從輕處理,檢討寫完給他過目,到時在廣播室念詞兒播報。
硬寫個開頭,憋不下去,扔一邊,趴著小眯。課間操結束,回班的人隨踵而至,嘁嘁喳喳跟浪似的此起彼落,她臉往一側,微睜,被秦棠湊近的眼嚇精神了,這人沒放棄跟她探討暴揍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