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過來的六輛車裡有一輛改裝車,車頂架著個火箭炮,在陳添他們的車距離林子還有起碼四千米距離時,後方打出了第一發火箭炮。
“咻——”
火箭炮的聲音如同索命的弦音。
陳添看了眼後視鏡,狂打方向盤,車子往右漂移出一個大彎,躲過了這枚炮彈。
陳添當過特種兵,對彈道軌跡比那些武裝兵更為了解,從後視鏡裡看一眼就能判斷出火箭炮大概會落在哪兒,往哪兒開能最大程度避開爆炸範圍,換其他人來,就算沒被火箭炮精準擊中,也很可能會被爆炸時產生的威力將車子掀翻。
車子拐了彎繼續往前方的林子開,隻要後面沒發射火箭炮,他都走直線,盡量早一點抵達。
他全速行駛,期間又有幾枚炮彈打過來,雖都被他成功避開,車子也險些被掀翻。
眼看終於抵達森林邊界,陳添卻沒有停車,而是繞著森林邊緣環行,現在下去隻會被炮彈炸得骨頭都不剩,要趁他們換彈的時候下車才行,等又一枚炮彈在車輛不遠處炸開,陳添一腳將車剎停,“下車!”
兩個人已最快的速度下車,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時便已隱匿進了植被茂密的林子。
他們一鑽進林子,身後立馬響起一陣密密麻麻的槍聲,不計其數的子彈重重釘入樹幹。
千鈞一發之際,陳添沒機會讓黎艾把背包給他,黎艾背著一整包的武器絲毫沒拖後腿,始終和他跑在同一水平線。
之前在林子裡生活的那一個月,黎艾已經完全掌握了如何在山林裡快速穿行。
“把包給我。”
在林子裡跑出一百多米,陳添衝黎艾喊了聲。
黎艾把包丟給他。
兩人繼續呈45度角的方向往前跑,後邊那些武裝兵以為他們跑的的直線,估摸著距離打出一發火箭炮,炮彈落在了對他們全然造不成傷害的地方,而陳添卻精準預估了他們抵達森林邊緣的時間,用力一咬牙,引爆了藏在車內的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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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嘣——!”
炸彈掀翻了衝在最前面的兩輛車,其中包括那輛攜帶了火箭炮的改裝車。
剩下四輛車陸陸續續停在林子邊上,二十號人從車裡下來,追著黎艾和陳添進了林子。
這些武裝兵也不是吃素的,在林中的行徑速度非常快,還通過地面的痕跡大致判斷出了兩人逃跑的大致方向,完全靠觀察地面痕跡的方式雖然精準但會大幅降低搜尋速度,二十號人分為了四波朝他們逃跑的大致方向快步追過去。
黎艾和陳添一路往前狂奔,上天眷顧,在亂石嶙峋,藤蔓密布的地形下,兩人都沒有摔倒。
這情況,誰要是摔傷了腿,除非找個地方藏起來,不然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追上,但要是藏,更隻有死路一條,陳添來時有路過這片林子,知道林子面積不大,還是平原地勢,很容易就能被找到。
黎艾平日的體力並沒有多好,可生死關頭,人體的所有潛能都會被激發,兩人愣是幾乎一步沒停的狂奔了三個小時,隻中途在渡河的時候喝了幾口水。
陳江川能混到成為擁有領土權的毒一販,做事自然無比謹慎,他知道陳添身上一定帶著定位器,讓陳添送錢來的這條路幾乎全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還一路放哨,原本來接應陳添給他引路的車有七輛,到一個點車上就放下去一個人盯梢,最後隻剩下一輛給他引路,為的就是確保沒人跟過來。
在這種情況下,陳添的人根本沒辦法第一時間趕來支援。
歷時三小時,支援還沒趕來,但他們已經跑到了山林的邊緣,眼前是一片遼闊的平原。
這樣的平原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無異於一個靶場,如果繼續往前跑,他們兩個人會成為移動的活靶。
陳添似乎早已預料到他們會在支援抵達前穿過山林,在看到這片平原時,對比黎艾的無措,他表情很平靜。
“我們現在怎麼辦?”黎艾喘著氣。
陳添轉身,沒有回答,沉默地取下手腕上的手表,拉過黎艾的手想為她戴上。
“你幹什麼?!”黎艾在他觸碰到她時猛地收回手,出於一種不好的直覺。
“這塊表裡有定位器,你戴著它,往前跑,葉堯會找到你。”
“你呢?”黎艾將手背到身後,不讓他給她戴表,還往後退了一步,“別告訴我,你要為我墊後。”
“黎艾,你聽我說,”陳添難得表情肅穆,“他們至少有二十個人,還是武裝兵,你沒有作戰經驗,如果我們一起留在這片林子裡,我們兩個人都會死,你一個人往前跑,你能活下來,我也不用顧忌你,那樣我還有活下來的可能。”
聽他說完,黎艾眼底已然積滿了淚,都不用眨眼,也不用風吹,便落了下來。
他就是要為她墊後。
二十個武裝兵,他要怎麼一個人活下來?
“陳……”她想喊他的名字,告訴他,要死他們一起死,可嗓子實在堵塞得厲害,一時間竟失了聲。
“什麼也別說了,”陳添輕輕捧起她的臉,“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我們沒有時間了,昨晚我讓你一個人冒了回險,今天,你也讓我一個人冒一次險吧。”
黎艾搖頭,眼淚一滴一滴滑落到他手上。
“我會活著回來見你,”陳添定定看著他的眼睛,“相信我。”
說著,他將那枚手表塞進她手裡,然後用力將她往前推了一把,“跑。”
黎艾當然清楚,如果她留下來,隻會成為他的拖累,帶著她面對二十個武裝兵,他們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如他所說,他一個人,至少還有那麼百分之一的可能,可是,可是……
“記著,你沒有丟下我,”陳添告訴她,“等和葉堯匯合,你再回來找我。”
黎艾站在原地,怎麼也邁不開腳步。
“跑!”
陳添衝著她的背影發出一聲低吼。
黎艾重重閉上眼。
好。
她跑。
但,在此之前,她還有一句話要說。
她轉頭,望向陳添,用沙啞得幾乎不成音的聲音開口:“陳添,如果你能活下來,我們重新開始。”
陳添先是一愣,而後笑起來,“好。”
“我會活下來。”
他向她許諾。
有了他這句話,黎艾強行讓自己將頭轉回去,隻是腳下仍舊如有千鈞,還是難以邁出一步。
“往前跑,別回頭。”
身後再次傳來陳添的聲音,幾行淚猝然滑落,黎艾終於邁開腳步,往前跑。
淚水模糊了所有視線,她看不清腳下的路,也感受不到雙腳存在,隻憑著本能,憑著陳添那一句話,往前跑著。
陳添最後看了眼她的背影,握緊手中的槍,轉身,獨自走進山林。
……
平原上的風呼嘯著,像死神的低吟。
“砰——”
山林裡在不久後響起一陣槍聲。
黎艾知道,那是陳添故意放的一槍,為了不讓那些人發現奔跑在平原裡的她。
那一槍像正中她的心口,她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但她不能不呼吸,她還需要往前跑,拼命往前跑,跑到能看見支援的地方,帶著支援,回去找他。
黎艾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沒有了林蔭的遮蔽,太陽很曬,全身的水分似乎都要蒸發,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但她感受不到熱,也感受不到累與渴,唯一能感受到的,隻有痛,她的心髒始終痛如刀絞。
這一次,她很聽他的話,沒有回頭。
如果她回頭,會看見,身後那片他們一起穿行了三個小時的山林在視野裡縮成很小很小的一片。
他與陳添之間,已隔萬米。
起初,她還能聽見山林裡傳出的槍聲,現在她什麼也聽不見。
有槍聲,那意味著,他還活著,此刻的死寂……
她不願去想,隻管往前奔跑。
身體早已達到極限,但她始終沒有倒下,因為不能倒下,她要是倒下了,誰還能帶著人回去找他。
在不知多少次產生耳鳴後,她全然已經模糊失焦的視野裡,出現了幾個黑點,她不知道是眼睛出了問題,還是等到了趕來支援的車隊,知道發現那些黑點在不斷擴大。
是車隊!就是車隊!
身體裡所剩不多的水分凝聚成最後一滴眼淚,眼淚砸下去,浸入土裡,她倒下,又被扶起。
“快去救陳添,”她用最後的力氣指向身後,“他在那片林子裡。”
扶起她的人將她抱上車,車上有救護人員,他們給她注射了一些藥液,但她什麼感覺也沒有,一直死死盯著前方,透過前擋風玻璃遙望著那片山林。
她跑了那麼久的一段路,因為有車,顯得不再那麼漫長,卻又無比漫長,於黎艾而言,這一生她再沒有一段路,比這段路更長了。
終於,車隊抵達森林的邊界。
黎艾第一個衝了出去。
本來連站起來都沒力氣的她,在山林裡跑得比來時還要快。
山林裡一片死寂,好在陳添身上還有另一枚定位器,他們以最快的時間找到了他。
被找到時,陳添半躺在一棵樹下,渾身都是彈孔,衣服被鮮血完全浸透,身下的泥土都被他的血染紅了一大片,過多的失血讓身體變得僵硬無比,他已然沒有辦法動彈,但他的心髒還跳動著,眼睛也睜著,他在等——
等一個人回來找他,和他重新開始。
他等到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