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局兩勝。”周逸企圖耍賴。
陳肆川頭也不回地直接去了主臥——
幾分鍾後,拿了被子出來,走進原本是客臥的書房。
“收拾好了,一分鍾內沒睡著,自覺開門出去住酒店。”
周逸無奈一笑,起來伸了個懶腰,心情愉快地進去睡了。
-
另一邊。
和往常一樣,從圖書館回到家後,梁如夏把書包掛到架子上,接著拉開拉鏈,把計劃表和自己今天做的題拿出來準備給秦莉檢查。
然而剛把手裡的東西放到桌上,秦莉就從臥室裡走了出來,雙臂抱懷,神情冷淡。
“下學期轉學,下周辦手續,”秦莉的語氣不容置疑,“這幾天你收拾一下行李。”
這個消息來得猝不及防,梁如夏一愣,下意識問:“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工作要調到北城。”
秦莉還是沒什麼情緒。
梁如夏點點頭。
思緒卻早已不知道飄到了哪裡。
轉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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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下學期就見不到他們了。
又要適應新的環境了。
梁如夏心裡一萬個不想也沒用,她必須要去。
秦莉看她這副模樣,最終還是冷聲開口:“這幾個周末你都跟誰出去的?”
今天提早下班,她開著車經過商業街旁邊的那條公路,就見梁如夏身旁站著一個男生,兩人站在站牌附近,有說有笑。
怒從心起,她忍住下去質問的衝動,深吸一口氣加快速度開車回家。
秦莉話一出口,梁如夏就意識到她知道了什麼,她如實回:“和我同桌。”
“男的女的。”
“男生。”
“為什麼騙我?”
她指的是為什麼騙她要和徐瑩出去。
“您願意聽我說嗎?”梁如夏抬眸,凝視著秦莉。
秦莉眼神漠然,沒動靜。
梁如夏抿抿唇,鼓足勇氣說:“媽,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沒有跟他早戀,他是我同桌,學習很好,尤其是理科,他叫陳肆川,您可以和我的班主任核實。”
“我理科成績進步這麼大,他幫了我很多,我不能一直單方面地享受著他的幫助,他語文和英語不太好,所以我也想幫幫他。”
“之所以騙您,因為我知道和您說了之後您肯定不會同意,不過我確實要說,對不起,我騙了您。”
秦莉面無表情地聽著。
兩人對峙很久,暖黃色的燈光傾瀉到她們身上,卻沒給周邊帶來一絲溫暖的感覺。
直到秦莉伸出手:“手機給我。”
梁如夏轉身去書包裡拿出來遞給她。
“這手機先放我這,回頭我換個電話卡再給你。”
梁如夏身體一僵,呼吸滯住。
眼見秦莉要轉身回臥室,她沒有遲疑地說:“媽,我想和您聊聊。”
“我想去南方讀大學,想讀文學專業,不想讀金融和計算機。”
“我考不到清北,也不想留在海城。”
“但你隻有這兩個選擇,要麼你爭氣去清北,要麼,留在海城。”
堅決果斷、不帶任何感情的兩句話像一把利刃直直地插進梁如夏心裡。
她低下頭,眼淚奪眶而出,無聲砸到地上:“為什麼呢?”
“因為是我把你養這麼大的,你隻能聽我的,”秦莉很輕地吸了一口氣,幾乎沒聲音,“我不管你和那男生有沒有情況,但從明天起,我不希望還有聯系。”
“因為是您把我養大的,所以我的人生都隻能由您掌控是嗎?”梁如夏努力保持鎮定,“所以我不能做我想做的,所以我要像個機器人一樣,聽一句指令動一下。”
“所以我、我、”梁如夏已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身體不受控地蹲下去,“我活著的理由是什麼,是為了滿足您的掌控欲嗎?”
“我好累啊,媽媽,真的,我好累啊,有時候我寫著寫著作業就想我為什麼不是一個聰明的人,為什麼啊,如果我再聰明一點,是不是學習對我來說就很容易,考高分也很容易,您就不會管我管得那麼嚴,會給我一點空間。”
“可是我不是啊!我什麼都不是啊!”梁如夏腦子一片空白,雙手遮住臉,渾身都開始抖,“所以我隻能多花點時間,我不能參加學校裡舉辦的任何活動,不得不參與的我要帶著練習冊去,別人全身心地投入進去,我隻能拿著黑筆做著那些看好多遍都不會做的題目。因為一些活動耽誤的時間,晚上我要加倍補回來,受不住要睡著的時候就用手掐起另一隻手背上的一塊手,狠狠地掐,我隻能狠狠地掐,一遍又一遍地給自己洗腦,你要做題,你要學習,不然你不是個好女兒。”
“考試沒考好的時候,同學難過幾分鍾就變好了,”梁如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能,沒考好我每天都會焦慮、害怕,害怕自己下次還沒考好怎麼辦,一直考不好怎麼辦,怎麼辦啊!您一直說我不爭氣,難道我就不怪自己不爭氣嗎?!”
“他們說,考不上學就隻能去做一些環境差、工資低、還沒出息的工作,”梁如夏抽噎著說,說得斷斷續續,說得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可是她還要說,不說她就要一直被玻璃罩罩著,直到憋死,說出來,即便逃不出來,也能把玻璃罩砸出一個小洞,尚且能呼吸,“他們說的時候,我就在想,我想去幹,我可以去幹,我沒有出息,就是沒有出息,因為我真的不想再學習了,我討厭那些看不懂的理科題,討厭背單詞和古詩文,我隻想簡簡單單、普普通通地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能活下去就行。”
“但是,媽,一直學習的話我好像活不下去,活不下去。”
“為什麼爸爸出了車禍啊!”梁如夏緊緊地捂住臉,努力壓住自己的聲音,可依然控制不住,“為什麼我要來到這個世界上?!”
到最後,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她哭累了,哭得眼睛睜不開的時候,踉踉跄跄地站起來,猛地衝進了臥室。
秦莉坐到客廳的沙發上,靜靜地看起茶幾上的照片。
第56章
第二天醒來, 梁如夏覺得眼皮格外的沉,用了好大力才勉勉強強睜開。
她翻被起身,徑自走到書桌前坐下。
靠著椅背, 腦子不自覺地回想起昨晚上的場景。
很多話沒經過大腦思考, 想到什麼就說了什麼, 所以她此刻根本想不起來太多。
隻知道,她第一次和秦莉說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明明該很爽的, 畢竟說出來了不是嗎?
但為什麼這麼空虛。
大概是因為知道說出來並沒有用吧,一切如平常。
可梁如夏真真切切感受到內心比以前輕松、平靜了不少。
她曬了會太陽,隨後出了臥室。
茶幾上,是秦莉買好的早餐。
梁如夏把客廳看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洗漱完她換好衣服,想出去走走。
隻是手握上門把的時候, 怎麼都打不開。
幾次無果,她笑了下, 走到沙發上坐著。
看吧。
沒用。
梁如夏彎下腰, 下巴放在雙膝上。
她也不知道想些什麼, 順其自然的,一會想到寫的小說,一會想到學校舉辦的運動會, 一會想到八個人打雪仗。
……
不過再怎麼想,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再也回不來了。
一個小時過去, 梁如夏回到臥室換回睡衣。
她把自己扔到床上, 用被子蓋住全身, 閉上了眼。
再醒來,她自己都不敢想象, 屋內漆黑一片,隻能依稀看得見大件物品。
梁如夏揉揉頭發,臥室門下面的縫隙透露出光亮。她意識到什麼,動作一頓,接著又躺回去了。
一直等到門被人敲響。
“出來吃飯。”
梁如夏往被窩裡縮了縮,把耳朵捂緊。
“我數三聲,”門外的秦莉又敲了一下門,說,“三。”
“二。”
“二”的尾音剛剛落下,梁如夏一把掀起被,耷拉著頭朝門的方向走過去。
大人們是不是都是這樣,吵完架依舊能心平氣和地叫你來吃飯。
然後裝做什麼都沒發生。
秦莉知道梁如夏睡了一天。
她在公司裡隔一會兒就看一次監控,除了最開始,後面畫面基本沒什麼變化。
梁如夏始終低著頭,不想跟她對視。
到了餐桌上,眼睛也隻看向桌上那幾盤她最愛吃的菜。
“明天收拾東西,後天去學校辦手續,我提前跟你們老師說了,大後天去北城,我還要工作。”
梁如夏沒說話。
秦莉說完便自顧自地夾菜吃起了飯。
“想絕食的話跟我說,考慮好,一旦決定絕食明天開始不會再有你的飯。”
肚子恰好叫了起來。
許久,梁如夏緩慢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碗裡的米飯。
她餘光中注意到,秦莉頭頂上長出了幾根白發。視線下移,因為沒卸妝,女人皮膚很白,隻是眼皮略微腫起,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格外明顯。
“這兩天你想幹什麼都行,但是不能出去。”
“我想出去,”梁如夏說,“和徐瑩方悅涵她們說一下我轉學的事情。”
“她們開學的時候會知道的。”
“兩個小時就行。”梁如夏認真地說。
僵持了兩分鍾,秦莉松口:“明天四點出去,六點回來,我要看攝像頭。”
“不要再讓我失望。”
“好。”
-
這天下午,梁如夏換好衣服出了家門。
外面風很大,天氣也冷,她一下樓就把手伸進兜裡,下巴縮進衣領下面。
走出小區,梁如夏沿著一條路,不緊不慢地向前走。
期間,她不斷抬頭左看看右看看。
突然經過的一輛汽車,滿是枯枝的樹木,還沒亮起來的路燈……都讓她駐足仔仔細細端詳一兩分鍾。
到了站牌前,她在木凳上坐了下來。
雙腿小幅度地上下晃動著,眼睛看著對面一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屋。
她在惠民超市買過文具用品和果凍,在王姐面館裡吃過麻辣米線和土豆粉,在安康藥店裡買過感冒藥和退燒藥,春天旅館的楊姨經常把她領進去給她零食吃,每天都在撿瓶子的大爺見到她就會叫住她,跟她聊天。
這條路梁如夏走了好多年,記得這中間發生的一切細微的事情。
不是沒做好離開的準備,畢竟等她上了大學很可能隻有放假才回來。
可是,也沒想到會在這時離開。
還是上初一的時候,老人說,這片地方以後可能會拆遷。
梁如夏開始控制不住地想,一年、兩年、三年……又是好些年過去,這條街上的房子和人還能再見到嗎?
最後會變成怎樣呢?
梁如夏不願去想可又忍不住去想。
她總是喜歡想這些並不會讓人很開心的事情。
到了北城,她會遇見新的一排房屋,走新的一條路,再過幾年,也會懷念起北城來。
不知坐了多久,梁如夏從木凳上站了起來。
她沒帶手機,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必須得把要做的事情做完。
公共電話廳裡,梁如夏撥通徐瑩的電話。
接通後,那邊傳來一句“喂?您哪位?”
梁如夏笑笑,說:“我是梁如夏。”
“夏夏??你怎麼用公共電話的號碼給我打過來?”
梁如夏沒多說,語氣輕松地說:“下學期我要轉學啦,後天就去北城了。”
那邊有兩三秒沒說話,再開口,聲音大得梁如夏抖了下,電話拿遠了一點。
“什麼??!!你不是在騙我吧夏夏???為什麼要轉學!”
等她把問題都問完,梁如夏才出聲:“秦女士工作原因。”
“你媽媽被調去北城工作了?!”
“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電話裡又傳來一陣叫聲,“就還差最後一年了,我還想和你們一起畢業拍畢業照呢!”
梁如夏又何嘗不想,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高考完我應該就可以回來了,到時候也可以拍。”
那邊安靜下來,隻有呼吸清晰可聞。
“好吧,”半響,徐瑩癟嘴,她也沒辦法挽留,“到時候你過不來的話我就和悅涵去找你。”
“可以,”梁如夏笑著說,“等掛了電話你和悅涵說一聲吧。”
她目前隻記得徐瑩的,因為當時兩人高一剛認識的時候,徐瑩非讓她背下來,時不時的還檢查。
“知道了,”徐瑩長長地嘆一口氣,“你幾點的車,我和悅涵去送你可以嗎?”
梁如夏搖頭:“天涼,主要是見了你們我怕我更難過。”
“好吧。”
“瑩瑩出來吃飯了!”
梁如夏聽見徐父的聲音,便說:“你先去吃飯吧,回頭我有空的時候會給你打電話的。”
“一定哦!”
“嗯!”
掛了電話,梁如夏把手放在嘴邊,試圖通過哈氣讓手變熱。
隻記得徐瑩的號碼,所以除了她的誰都沒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