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著話筒笑著問道, “是不是考得不錯?”
季雨時頗為躊躇滿志:“應該還不錯吧?前面的文常部分都是我在書上看到過的內容,基本上都能回答出來,就是不知道最後的影視短片分析和故事寫作部分能得幾分。”
池靄便順著這兩個部分簡單地詢問了一下。
影評分析選用的短片比較冷門,池靄也沒有看過, 暫時給不了什麼幫助。
她又問季雨時故事寫作的標題。
季雨時答:“題目的內容叫做‘獨白’, 其他自由發揮, 什麼信息都沒給出。”
相比池靄考試那年給到的具體故事情境,這個倒是很考驗考生的創意和隨機應變能力。
池靄好奇地問了句他寫了什麼。
季雨時卻沒有像前面的對話那樣回應的那麼快,過了一會兒,才簡言道:“我寫的是天生雙腿殘疾的詩人,對於高塔之上種植的玫瑰的向往和痴戀。”
“聽起來似乎很夢幻,也很戲劇化。”
池靄隱約體會到季雨時在映射什麼。
不過對方沒有再過多談論這個話題,含糊了幾句, 又說:“池靄姐,今天考試結束我就要回去了, 估計到我考來濱市之前我們也不會再見面, 要不就在電話裡告別吧。”
池靄一挑眉:“這麼匆忙嗎?”
季雨時不好意思地說道:“城裡的住宿太貴了……更何況, 我還要趕著回去上課呢。”
“那你現在在哪兒?”
“濱市傳媒學院, 還是青年旅社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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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雨時:“我剛收拾完行禮,準備從青年旅社往出走。”
池靄沉吟幾秒, 看著逐步映入視線的準備接她去吃飯的寶馬車, 對季雨時說道:“你在青年旅社門口等我,我過來送你去火車站吧。”
“……不用了吧, 我坐公交車就行。”
季雨時委婉推辭,又遭池靄充耳不聞地追問:“你那火車是幾點的?”
這個問題出口,季雨時卻是無意識地啊了一聲。
短暫猶豫過後,他慢吞吞道:“七點二十。”
這個時間讓池靄略感意外。
她看著腕上的智能手表,上面顯示此刻已然六點出頭。
要是坐公交車,趕到那裡估計火車都出發了。
季雨時似乎不是這麼大大咧咧的性格。
時間緊迫,池靄也來不及多想,隻說:“不要坐公交車,聽話,你在那裡等我。”
不等季雨時出聲,她掛掉電話,拉開車門坐上了寶馬車的副駕駛。
“靄靄,你下班啦。”
祁言禮傾身過去,體貼地替池靄系好安全帶。
他正打算問“今天想去吃點什麼”,池靄轉過頭來報出一個地址。
“去這裡吧,幫我接個人。”
池靄也沒隱瞞,坦蕩地告訴祁言禮等待他們去接的那人,就是請她吃飯的高中生弟弟。
十八歲剛剛成年,還是十分稚嫩的年紀。
祁言禮一面暗自勸慰自己依照池靄的性格不會對這種類型感興趣,一面又忍不住惱怒好不容易趕跑了方知悟,似乎又有一個令人厭煩的情敵即將降臨。
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他對素未謀面的季雨時充滿了好奇,在池靄提起的那一刻便立即面帶微笑地答應。
……
十來分鍾以後,寶馬停在了破舊的青年旅社旁邊。
盡管清楚以季雨時對待自身的苛刻程度,他選擇的住處條件不會太好,但池靄還是覺得光從外表來看,很難想象被稱為“第二個世界中心”的濱市榮灣區居然有這種建築。
穿著寬大外套和黑色束腿褲的少年,拎著仿佛上世紀產物的帆布手提大包站立門口,在池靄打開車門,出現在視野之內的瞬間,他眼睛亮閃閃地衝她揮了揮手。
坐在車裡的祁言禮自然也看清楚了他的模樣。
很窮。
是他對季雨時的第一印象。
貧困的身份能夠引起池靄的憐惜,這種清純幹淨的長相又會叫人卸下心防。
祁言禮陰冷的目光仿佛凌遲般掃視著少年,然後又迅速恢復成溫雅的表情,從駕駛室內開門走出,彬彬有禮地上前打招呼,試圖接過季雨時手中的行李。
“你好,小雨,手上的東西交給我,我幫你拿吧。”
“池靄姐,這是……”
季雨時望著個子高出自己一些,但身份地位卻讓他明顯感覺到望塵莫及的陌生青年,開口喚著池靄的名字,瞳孔中流露出困惑和防備的微光。
“小雨,我為你介紹一下。”
“這是祁言禮。”
前面兩句話其實並不重要。
在即將介紹祁言禮的身份之前,池靄的餘光掃到了身邊一大一小兩個男人表情中閃過的期待和凝神,故意清了清嗓子,柔聲說道,“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你也可以叫他聲哥。”
一局便定勝負。
祁言禮不動聲色將失望掩起。
而季雨時明顯也放松了下來。
他順從地把行李交到祁言禮手中,又自來熟地叫了聲:“你好,言禮哥。”
“快上車吧。”
祁言禮悄然攥緊帆布包的環柄,溫和可親地說道,“否則火車該來不及了。”
三個人上了車。
祁言禮轉頭看到季雨時坐下的位置正好在池靄的背後,他回憶起和方知悟一同從意大利回來的下午,他也是這樣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副駕駛上,向後注視著並肩而坐的兩人。
如今池靄就坐在他的身邊。
既然擁有了這個位置,他怎麼也不會允許有後來居上者把他擠下去。
開車到火車站,需要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
趁著一個紅綠燈的間隙,祁言禮打量車窗外布滿晚霞,尚未轉變成全然漆黑的天空,闲談似地聊起天來:“今天的天氣倒是不錯,估計夜景也會很好看,我想起之前我們一起去的那家法餐廳,玻璃穹頂的包廂欣賞萬家燈火最美了,要不等會兒吃飯再去那裡吧?”
池靄目不轉睛注視著前方的車潮:“但他們的餐廳好多特色菜都是生的,我不喜歡。”
“好吧,那我們今天還是吃中餐吧?”
祁言禮也不覺得遺憾,好脾氣地向她徵求著意見。
“你看著決定就行。”
以祁言禮的城府,斷不可能會在一個沒有受到邀請的客人面前提起這些。
池靄不清楚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便模稜兩可地應付道。
面對池靄的敷衍,祁言禮依舊欣然應了聲好。
他低頭點開微信找到對應餐廳的經理發了個預訂信息,然後在變黃的指示燈裡開動汽車,狀似無意地對坐在後方的季雨時道:“說起來,上次你請靄靄吃飯,我還沒有道過謝呢,謝謝你啊,小雨。等你統考的成績出來,要不我也請你吃頓飯,你喜歡什麼菜系呢?”
季雨時哪裡知道什麼菜系。
家境困難如他,從小到大不在家裡吃的飯屈指可數。
祁言禮問到知識盲區,季雨時支吾幾下,卻說不出話。
最後臨時找了個借口勉強道:“言禮哥,我家住在山裡的東倉鎮,想出來一趟不是那麼方便,就算你想請客,可能我也赴不了約……要不還是算了吧。”
“那有什麼難的?”
“隻要你願意和我們吃飯,從你家到這裡來的車程我都會安排好的。”
祁言禮一改平日低調的個性,出口的後半句話讓池靄簡直以為他被方知悟附體,“你別擔心,哪怕出鎮的所有道路都堵死了,我也會派架直升飛機來接你。”
季雨時聽著祁言禮雲淡風輕但“直升飛機”的言語,那種自坐上寶馬車,面對兩人起就死灰復燃的自卑感越發存在感明顯,他想不出反駁的理由,咬著嘴唇抖落出幾個“不用”。
在不安轉動的目光猝不及防與後視鏡中祁言禮沉著而高高在上的視線相遇時,他不知該努力挺直背脊,還是該幹脆找個可以容人的地縫鑽進去。
看不下去祁言禮暗戳戳排除異己的池靄平靜地出聲制止道:“就算要請客吃飯,也是我請小雨才對,言禮,上次的飯你又沒吃到,怎麼也不該是你來請吧?”
她的聲調一如既往沒有太大的起伏。
但扳回一局的祁言禮在分出一縷視線與她對視時,則捕捉到了其中的警告意味。
祁言禮熟練地把姿態放到最低:“靄靄,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看你吃得高興,心裡也很高興……所以回禮的這頓飯我就想著自己來請,也能夠好好為小雨安排一下。”
哪怕季雨時對待感情再遲鈍,也瞧出了兩人之間湧動的、似有若無的曖昧氛圍。
他雖然發覺池靄面對祁言禮的討好並不熱情,但心裡還是湧現出酸酸漲漲的情緒。
就像他在統考的故事寫作那頁裡寫到的那樣:雙腿殘疾的詩人,對著種植在高塔之上的潔白玫瑰日夜吟誦,他將愛意匯成數不清的詩篇,厚厚一疊堆滿整間狹窄的房屋。
可是寫花了眼睛,頌幹了喉嚨,玫瑰依然被攀折,成為了新婚皇室衣襟上的裝飾。
池靄獨立而清醒,堅韌強大的靈魂合該奔向更廣闊的天空。
怎麼也不可能會浪費多餘的目光,灑向自己這個在她生命中經過的微不足道角色。
季雨時越想越萎靡不振。
達成目的的祁言禮則滿意地彎起了狹長的眼睛。
這種未經世事的小男孩就是好對付,隻要列出現實條件,他們就會慘兮兮地知難而退。
不像方知悟……
觸及自己這位摯友的名字,祁言禮陷在陰霾裡的眉眼情不自禁陷入沉鬱。
不像方知悟。
隻要被一個契機點醒,就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卷土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