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男人憨笑的樣子,忽然想起,昨晚送那對母子回去的時候,他在母子二人的家裡,看到了一張遺照,這個男人……幾乎跟遺照上的人一模一樣。
他的思想覺悟已經這麼高了嗎?連做夢都要與現實相結合,接地氣不浮誇?
雖然……有鬼已經很浮誇了。
“先生您有所不知,自從一個月前我意外死亡以後,就無法離開死亡的地點,我想了很多辦法,可是每到即將靠近家門的時候,靈魂就會不受控制地飄回來。直到昨天夜裡,我跟在您的身後,才在死後第一次進入家門。”
想到家裡冷清的樣子,男人朝沈長安深深鞠了一躬:“時間不早,我想趕回去給我老婆投個夢,讓她……讓她以後好好過日子。若是遇到好男人就改嫁,若是遇不到,也不要委屈自己,這些年我在外面打工也攢了些錢,夠他們母子二人過上幾年輕松的日子。”
沈長安看著男人臉上交織著不舍與釋然兩種情緒,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恍然笑道:“那你快去吧,天快亮了。”
在鬼怪故事裡,當天亮時分,鬼怪就會失去他們的能力,無法再對人類產生任何影響。
他有些明白自己為何會做一個死去父親回家探望妻兒的夢了,大概在他的內心深處,也曾期盼過世間有鬼神,這樣他的爸爸媽媽就能回來看他。
可是他一直等,從七歲等到成年,也沒有等到他們回來,甚至很少夢見他們。漸漸他就明白,世間上沒有鬼神,有的隻是未亡人對死者的思念。
“恩人,再見。”男人堅持對沈長安行了三拜九叩大禮,沈長安躲開,他就朝著窗戶裡面拜。拜完以後,他的身影消散在了黑夜中,看不到半點痕跡。
屋內窗外都安靜了下來,沈長安剛躺回去,就聽到窗戶被什麼敲得噼裡啪啦作響,他撿起一個枕頭砸向窗戶:“滾,再煩我全部打死。”
敲窗戶的聲音頓時停了下來,但是很快敲窗戶的聲音變成了砸窗戶,仿佛沈長安不開窗戶,他們就會誓不罷休。
“我艹。”沈長安沉著臉從床上翻起來,這次不管窗外是什麼鬼東西,他都要打爆他們的狗頭。
睜眼往窗外一看,他眉頭皺起老高。
窗外擠擠挨挨圍著幾個面色白裡透著青的人,這些人有穿現代裝的,也有穿著上個世紀布長衫的。見沈長安朝窗外望了過來,這些人忽然停止了拍窗戶的動作,隨即給沈長安進行了雜技表演。
一個老頭摘下了自己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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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人把自己後腦勺扭到了胸前。
還有個瘦子更兇殘,他把自己的腦袋擰了下來,腦袋發出恐怖的笑聲。
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沈長安大步走到窗戶前,打開窗戶拎住發出恐怖笑聲的瘦子,一個過肩摔就把他扔到了地上,瘦子手裡的腦袋瞬間像個冬瓜般滾到了牆角。
“我讓你怪笑,我讓你摘腦袋玩。”沈長安摁住瘦子一頓狠揍,滾到牆角的腦袋龇牙亂叫。這種聲音聽得讓人心煩,他彎腰撿起腦袋,一腳踢出窗外,轉身繼續揍瘦子。
等他把瘦子揍得幾乎身形消散後,才轉身看向窗外嚇呆了的惡鬼,高貴又冷漠:“像你們這種的菜雞,我六歲的時候,就能一個打五個。不是針對你們誰,在我眼裡,你們全都是辣雞。”
女鬼把自己的後腦勺默默擰回後背。。
老頭鬼把自己的手臂快速安裝回了原位。
其他那些摘眼球的,摘耳朵的,全都把身體部位放回了原位。一個長舌鬼抖著身體,來不及把舌頭收回來,隻好用手捧著舌頭強行塞回嘴裡,一張臉被舌頭撐成了南瓜。
“辣雞!”沈長安冷笑。
眾鬼們齊齊打了一個顫。
氣氛在此刻凝滯了,忽然窗外升起了一股濃霧,沈長安覺得有些不對勁,下意識地往旁邊偏了偏頭,就看到外面忽然飛進幾條長長的藤蔓,看架勢像是要直取他的喉嚨。
沈長安氣還沒消,見夢還沒有消停,心頭最後一點理智也被點爆了,他伸手拽住從他面前掠過的藤蔓,狠狠一拉。
一坨綠色的東西,被拽了進來。
綠毛綠衣服,竟然是他上次在夢裡見過的小綠毛。
見自己的攻擊被沈長安輕易的躲過,綠毛小孩驚恐地看著沈長安,這個人類究竟是什麼怪物?他身上不僅有吸引鬼怪的氣息,同樣還有亮得刺眼的功德金光,若不是恨這個人類帶走了他的小伙伴,他也不會安排附近的鬼怪來嚇他。
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人類竟然連鬼都不怕,揍鬼就跟揍洋娃娃一樣。他們之間究竟誰才是鬼怪,誰才是人?
抬起頭對上沈長安的雙眼,綠毛小孩嚇得抖了抖:“我、我是小孩子,你不能對我動手。”
“呵。”沈長安把他從地上拎起來,往自己膝蓋上一放,一巴掌就打在了綠毛的屁股上。
“嗷!”綠毛慘叫出聲,他覺得自己不是屁股在挨打,而是整個神魂都在顫抖。更可怕的是,在沈長安抓住他的那個瞬間,他全身就像是失去了力氣般,隻能任他行事。
“我確實對小孩子比較寬容,但你是小孩子嗎?”又是兩巴掌下去。
“嗷嗷嗷!”綠毛痛得涕淚橫流,“你上次還跟我說,幼齡兒童不用承擔法律責任,為什麼到了我這,標準就變了?”
“想什麼呢,就算你還小,鬼怪還講什麼人權。”沈長安繼續打,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在夢裡見到有妖怪跟他講人權的。
“你這個壞人,苗苗明天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卻還要打我。”綠毛見自己怎麼都掙脫不開,幹脆破罐子破摔,“你們人類比鬼怪討厭多了。”
“我一個人,討你們鬼怪喜歡幹什麼?”沈長安見這個綠毛哭得實在可憐,氣也消了大半,便松開手把他放在一邊,“我們人類,可沒有半夜跑去別人家敲窗戶以及襲擊他人的習慣。這麼幹的,都被警察叔叔抓進牢裡了。”
見沈長安不打自己了,綠毛連滾帶爬躲到窗戶外,隔著窗戶對沈長安吼:“你給我等著,我不會放過你的。”
“哦。”沈長安翻白眼,在他的夢裡,還敢這麼囂張?
“你知不知道我們植物界的老大哥是誰?”綠毛伸出脖子吼了一句,見沈長安望了過來,又趕緊縮了回去,“我們老大哥可是修行五千年的桑樹,他身上一片樹葉,都能弄死你。”
沈長安捏了捏拳頭:“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是先弄死你吧。”
綠毛小孩嚇得尖叫一聲,綠色的頭發忽然暴漲,卷起角落裡嚇得瑟瑟發抖的鬼魂們,化作一股煙消失在窗外。
沈長安探頭看了眼黑漆漆地窗外,哐當一聲關上窗戶。
早上起床,沈長安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微信裡有一條信息。
年:早上好。
他還以為對方不會理他,沒想到隔了一晚上後,竟然回復消息給他了。他順手拍了一張窗外的晨景發給對方。
長安:【圖】
長安:早安,今天的天氣很好。
道年盯著手機屏幕上的照片看了一會兒,緩緩開口:“劉。”
“先生。”劉茅閃身來到道年身邊, “怎麼了?”
道年眼珠子往下看了看,劉茅頓時心領神會,看了眼手機上的照片,隨即皺眉:“窗戶上,有鬼手印?”
道年把手機翻了個面,沒讓劉茅繼續看下去:“查。”他抬起眼皮,面無表情看著劉茅。
“是屬下辦事不力。”劉茅瞬間面色蒼白,幾乎站不穩身體。
往不鏽鋼保溫杯裡扔了兩片張大爺給的“千年靈芝”,沈長安不緊不慢來到辦公樓下,發現樓下圍著好幾個人,就問站在一旁看熱鬧的丁洋:“洋哥,大清早的,這是怎麼了?”
“早上杜主任來上班的時候,發現院子裡那棵樹忽然黃了很多樹葉,就讓林業局的同志過來看看。”丁洋搖頭嘆氣,“好歹長了近百年,算得上是保護植物了。”
看著被林業專家圍著的老樹,沈長安總覺得哪裡怪怪的,。默默抱緊懷裡的保溫杯,把心裡那點莫名其妙的心虛感拋出腦外,他轉身準備上樓。
“沈先生。”孫稼站在院門口,手裡拎著一個碩大的行李箱,似乎即將遠行。
看到孫稼,沈長安想起了昨晚的夢:“孫先生,你是不是有個小名叫苗苗?”
作者有話要說: 沈長安:請妖怪不要在我面前談人權,我是個雙標狗,謝謝。
第11章 離開
“沈先生怎麼知道的?”孫稼愣了一下,隨即失笑,看來在他神志不清的時候,他媽肯定叫過他很多次小名。
想到父母這些年的為了他,吃盡苦頭,甚至連肉都舍不得多吃,孫稼笑容中染上了苦澀,“是啊,我小時候叫苗苗。”
可是父母日日喚他的名字,他都沒有清醒過來,就這麼渾渾噩噩過了七八年,讓母親早早就憔悴如老妪,父親也累出病,若是他能好好的……
他抬起頭,發現沈先生表情十分奇怪,仿佛聽到什麼令他驚訝的事情。孫稼把心裡的遺憾與惆悵放下,調侃道:“沈先生,我的小名聽起來很奇怪?”
“不。”沈長安搖頭,表情恢復了正常,轉移話題道,“孫先生今天就要離開?”他轉過頭,看到孫稼的父母在大門外等待。
“嗯。”孫稼點頭,“臨走之前,我想過來看看。”
他拖著行李箱,隔著忙碌的林業局工作人員,忽然就笑了:“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個玩得特別好的小伙伴,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有一天他突然就不見了,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找到他。我問過院子裡其他的小伙伴,大家都說沒有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現在搬去了哪裡。”
沈長安看著葉子泛黃的大樹,沒有說話。
“我要走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孫稼把一張紙條遞到沈長安面前,“如果……我是說如果,萬一他回到了這個地方,向你們問起了我,請你幫我把這張紙條交給他,上面是我的網絡聯系賬號,就算手機號換了,這些賬號也不會換的。”
“好。”沈長安當著孫稼的面,小心地把紙條放進錢包防水層,“你放心,如果他哪一天回來了,我就把這個交給他。”
“如果他已經忘了,就不要給他了。”孫稼的笑容很幹淨,“我很感謝童年有他的陪伴,但是人都會成長的,童年的美好並不能成為永恆,我不想拿著當年的友誼,來打擾他現在的生活。”
“我明白了。”沈長安懂了孫稼話裡的意思,對他笑了笑,“那麼,祝你一路平安。”
“謝謝。”孫稼放下行李箱,走到大樹下,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樹幹,露出一個懷念的笑,“小時候我跟那個小伙伴經常在這棵樹下玩,他還教了我怎麼爬樹。”
拍了幾下樹幹,他嘆了一口氣:“希望這棵樹沒什麼大問題,等我回來的時候,它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樣子。”
泛黃的樹葉輕輕落下,有一片落在了孫稼的掌心。
孫稼把這片樹葉拿在掌心,輕笑出聲:“再見。”
輕風吹動樹葉,發出了唰唰的聲響。
“會好的。”沈長安看著樹下的孫稼,忽然開了口。
“什麼?”孫稼回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