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白天暖和,房檐上有雪水融化滴落的聲音,猛一聽像是下雨一般。
房間裡生了火爐,窗戶邊緣起了一點霧氣,兩個人手裡各自捧著一杯熱茶,一邊看著外面一邊低聲說話。
董玉秀問道:“白大哥,你在這裡住得還習慣嗎?等我忙完了制衣廠的事,可以陪你回去……畢竟你在那邊十多年了,一時半會肯定也走不開。”
白長淮握著她的手,道:“不回去。”
董玉秀笑了一下,跟他牽著手:“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子慕說他還想繼續讀書,總要再念兩三年,他不在家,我們倆就作伴。”
白長淮道:“我以前做生意是為了賺錢,有錢能做許多事,能支撐我找你們,也能支撐著讓我等下去。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忙碌了十多年,一直沒有休息過,阿秀,我想給自己放個假。”
“好。”
兩個人並肩坐著,談著心事。
董玉秀陪他看窗外的風景,笑著道:“這裡沒有雪山,我以前去找你的時候,也去過草原,但是那時候沒有心情多看,現在想想那裡真的很漂亮,白大哥,等以後我陪你回去看看。”
白長淮把她的手握著,他掌心很熱,給她取暖:“嗯,我們一起,也帶上子慕,我還有好多東西要給他。”
董玉秀道:“嗯,子慕可聰明了,你有什麼隻管教給他,一學就會……”
白長淮想了一陣,忽然笑道:“不用學,我會安排好一切,子慕到時候隻管當甩手掌櫃,我的兒子不用那麼累。”
董玉秀也笑了,頭枕在丈夫肩上輕輕點頭:“也好,子慕這麼乖,以後隻管走好他自己的路,我也學你,把制衣廠安排好了再交給他。”
他們坐在那裡漫無目的地闲聊,有時候談起小孩,有時候又談起彼此。
白天坐著看景,夜晚坐著聽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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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玉秀聊到有些困意,倚靠在丈夫肩上睡著。
白長淮低頭看她,好像隻要妻子在自己身旁,他的一顆心就是滿的,隻是一切太過幸福,讓他有些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自己沉浸在一場大夢之中。
恍惚之間,聽到有雪落下的簌簌聲響。
藏地雨雪天的時候,天氣陰冷,他身有殘疾,每每遇到這樣的天氣總是心情不好。
但是今天不同,真是奇怪,平時聽著煩亂的風雪聲,這會兒也變得柔和好聽。
他的心靜下來,能聽到更多,也能感悟到更多。
董玉秀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她緩了一會才想起在哪裡,帶著點半夢半醒的鼻音道:“白大哥,是你嗎?我好像做了一場夢……”
白長淮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拿了木柴放在爐子裡,看著帶著暖意的火星爆出,低聲問道:“夢裡也有我嗎?”
董玉秀笑了一聲,點頭道:“有,一直都有你呀。”
白長淮勾起唇角笑了,對她道:“我在藏地有幾個老朋友,其中有個人是做金匠的,他手藝不錯,等以後見到他,我讓他幫我們打一對戒指。”他手一直沒松開,這會兒握著董玉秀的手微微抬起一點,“你睡覺的時候我量了一下,不過沒有工具,也不知道準不準。”
董玉秀有點臉紅,抽了抽手,但沒能離開。
他同董玉秀的手十指交叉握住,很快道:“到時候我們一起過去,我們結婚的時候沒有戒指,我給你補上。”
董玉秀“哎”了一聲,她很少佩戴珠寶,但丈夫送的她一定全部收下。
白長淮跟她說起老金匠的事,從對方在江邊撈起他救上岸,一直說到了後來在飲馬城請他修理金佛:“金佛被上面拿走,應該要繼續調查,我問了一下,調查完會送去京城,那尊金佛價值連城也隻有賀大師能修,到時候應該會送到賀大師手中。”
董玉秀對這些不太懂,聽到會送到賀大師手裡就輕輕點頭,笑著道:“說來也巧,當年賀大師幫了我們好多,還認下子慕,子慕一直喊他爺爺呢!你在那邊也給自己找了一個姓氏,也是‘賀’,我們兩家真是有緣分。”
白長淮笑了一聲,點頭道:“是有緣。”
不止是金佛,他好像與金器行的人一直有些緣分,當初救下他的老金匠也是如此。
他無數次困惑於自身來歷,幾度陷入精神崩潰的時候,都是老金匠幫了他,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瘋子,唯有老金匠相信他,也相信他斷斷續續做的那些夢。
老金匠信誓旦旦地告訴他,說他夢裡的人一定很重要,不然也不會一直夢到。
數年後的風雪中,他以為遇到的女人隻是和夢裡人相似,沒想到那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人。
他沒有想到,真的還能找到妻兒。
董玉秀抬頭,視線和白長淮對上,對方也在低頭溫柔看她。
兩個人相視一眼,都笑了。
*
羅家。
金緣珠寶行已經歇業半月有餘,老板羅德耀此刻正在自己大廳裡來回踱步,他頭發在幾天之內已經全白,整個人也像是被抽幹了似的一下蒼老了十多歲,看起來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
他圍繞著客廳來回走著,整個人陷入緊張崩潰,已經有些神經質。
他在等電話,但是要等的那個始終沒有打來。
第252章 家人
羅德耀走了幾步之後,忽然停下,拿起手裡的電話幾次猶豫之後,試著撥打了一個號碼,那是一個境外的號碼,但跟之前一樣依舊是盲音,無法聯系上。
他試了幾次,依舊不通。
他掛了電話,整個人已經有些焦躁不安,這是他和外界聯系的唯一方式,但是顯然那邊出了問題——亦或者,是他這邊出了什麼事,以至於對方不敢和他再用之前的方式溝通。
門口有動靜,很快有一道身影走進來,羅德耀連忙上前兩步,等看清之後眼睛都睜大了一些,問道:“怎麼樣,加慶回來沒有?”
進來的是羅淑蘭,她面容上沒有一貫精致的妝容,整個人看起來憔悴許多,聽到搖搖頭。
羅德耀走近了,壓低聲音又問:“那有沒有人打電話來問金佛的事?”
羅淑蘭疲倦道:“沒有,爸,之前不是說讓加慶去見一個客戶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都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不會出事兒了吧,我實在擔心加慶,不如我們報警吧?”
羅德耀煩躁道:“報什麼警!都是店裡的事,一時跟外面也說不清楚,再等等!”
羅淑蘭擔心兒子,想要打聽兒子的下落,但老父親卻一直逼問她其他事,對金佛的關心,遠遠超過了一條人命。
她有些心寒,問道:“爸,金佛比加慶的命還重要嗎,一個不會說話的死物,比一個活生生的人還重要嗎?”
“重要!”
羅德耀一句怒吼,就讓羅淑蘭徹底涼了心。
羅加慶剛進藏地不久,就音訊全無,她隻有這麼一個兒子,大約是母子連心,她隱約感覺到有不好的事發生,這些天總是心裡不安。但她所有的擔憂,現在卻成了笑話,看到老父親的態度,羅淑蘭大概有了一個猜測,她低聲道:“送去的……是那尊金佛吧?”
羅德耀抬頭死死盯住她:“不該你問的,少打聽!”
羅淑蘭苦笑道:“我早該猜到的,當年那件事沒有那麼簡單,您讓加慶去送金佛的事,也沒有那麼簡單。”
羅德耀煩躁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還不是因為你們!”
“爸,您說句公道話,我對咱們這個家可從來沒有二心,我這麼努力,為的是什麼……”
“你為的是我打拼下的珠寶行!”
羅淑蘭啞然。
羅德耀也帶了怒氣,拐杖在地面上使勁兒敲了幾下。
他身邊的一兒一女,兩個人隻知道內鬥,金緣珠寶行早就已經垮了,若不是他老頭子一個人想方設法苦苦支撐,恐怕現在一家人已經負債累累。
兒子扶不起來,女兒也不讓他省心,羅德耀年歲大了但野心仍在,他不願意看到羅家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隻是一場空。
他掌管了羅家幾十年,經歷數次風浪,最難的時候都挺過來,沒有道理摔在這裡。
所以他這才又重新搭上了當年的那條線——羅家是做珠寶金器生意的,難免會有一些古董流入羅德耀手中,他早年間也確實貪圖利益,運送到境外一些古董,但都做的非常小心,等攢夠本錢之後就盡可能洗白,不碰這些。
隻是撈錢容易,上岸難。
他搭上的那條線上的人胃口極大,威逼利誘下,他咬咬牙又做了幾件這樣違法的生意,最後一單對方點名要了金佛。
羅德耀為了保險,讓自己的外孫羅加慶親自去了一趟藏地跟對方交易,如果這單生意做成了,他們羅家還有翻身的機會,但如果有什麼閃失……
羅淑蘭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還在哭訴:“爸,這兩天店裡還被查了一次,喬生昨天被喊去問話,現在還沒回來,我在店裡忙得腳不沾地,實在有些撐不住。”
羅德耀閉了閉眼,眼皮突突直跳。
他聽到身旁女兒的啜泣聲,心裡更加煩亂,略想了下,強忍下情緒對她吩咐道:“你先回去,我身體不好,你哥哥也是個扶不起來的,以後總店的事都交給你一個人打點,等兩天我讓人把總店的倉庫鑰匙給你。”
羅淑蘭面上露出驚喜,但是很快又小心道:“爸爸,倉庫的鑰匙還是您拿著就好,我隻要能在總店歷練就好,您放心,我等會就託朋友再找找加慶,咱們珠寶行也會好起來的。”
羅德耀擺擺手,似是有些疲累,打發她走。
等羅淑蘭走了之後,羅德耀這才立刻轉身,他去了這棟別墅的地下室,他走得太快,幾次差點被拐棍絆倒,但是他已經顧不上了。一直走到最裡面,找到一面儲物架子,用力推開露出後面的一面灰白水泥牆壁來,上面有一道近一人高的保險櫃,櫃門上也刷了灰白的塗料,做了防護處理。
羅德耀哆哆嗦嗦從衣兜裡掏出鑰匙,然後打開了保險櫃的門,“哗啦”一聲,他抖著手抓出成捆的鈔票,連帶著還有一些金銀珠寶,卻因手勁不穩落到了地上。
羅德耀找了一個旅行箱過來,一邊撿一邊往皮箱裡塞,他臉上一片慌亂神色,已經想跑路了。
金佛被發現之後,當年的舊事被翻出來,再加上他這些年做的那些違法倒賣,足夠他這一輩子坐牢——
“爸,您在幹什麼?”